英国驻德总领事馆里,人满为患,气氛压抑,定会使你产生如下感觉:并非置身于联合王国的商务外交机构,而是误入了某家医院的候诊室。该国朝野舆论早就将持续衰退的经济归咎于移民潮。既是“祸水”,当力拒之。不过,大英子民自己也有“周游列国”的祖传癖好(据统计,近年约有一百万外国人进入英国,同时也有相等数量的本国人移居境外。人口总数稳中略有所升)。更无奈英吉利岛国先天不足,切不可断然拒绝国际往来。往来就是来往,有来无往非礼也!据查:这个声称要亲眼看看狄更斯笔下“雾都”的中国人,确与移民无涉。于是,我如愿以偿地拿到签证。
获准入境,反倒忐忑起来。大概因为少年时代悠远的梦幻快要成为现实吧,客轮破浪穿越烟波浩渺的多弗尔海峡时,心中由然生出一阵莫明的苍凉。或许正是盎格鲁一—撒克逊人出征时的那“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看来,地理环境铸造民族气质的论断,不无道理。
我当然不是去“入地狱”。只是对一个慕名已久的国度,作一次短暂的私人访问,而首先得为我这凡夫俗子,找一处吃喝拉撒的地方。旅馆介绍所前的“长龙”让人望而却步。据说,住地大多远离市区,且未见得便宜。可附近饭店每晚的住宿费都在60-70英镑左右(约700元),更非吾辈能够问津。何况,那服务台上还分明标着“请付百分之十的小费”的字样。若上得楼去,送茶的印度小姐,准把你当日本富商。不拿出大大的小费,哪肯罢休?我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拿出的不是小费,而是朋友的朋友的地址。
克莱尔,一个待业的女大学毕业生,独占三层小洋楼。祖上必有显贵。伦敦住房紧张,房租涨幅大大超过工资通胀速度,工薪阶层叫苦不迭。10%的人租房。30%的人住靠地方税收盖起的公房。由于保守党的紧缩社会政策,这类房源比例已逐年下降,买房人数目前已超过60%。贷款免税的优惠,更增长了后一种趋势。克莱尔将自己的家变成了一所“青年公寓”,或者叫“青年之家”更为贴切。室内各类生活设施和用品齐备,客人自便。住宿的人不交房租,只搞卫生。我非长住,故免为其难。初冬的伦敦,阴雨连绵,屋内奇冷。由于燃料紧缺,取暖费自然昂贵。卧室暖气都定在最低一档——近乎全无。好在主人备了一尼龙睡袋,虽拘束手脚,使夜间恶梦迭起,却能抵御风寒,免去颤栗之苦。清晨,每被问起睡得如何?我一面回答:Quite good,一面暗暗赞叹英国语言表达之如此恰如其分。比起美式的:Very good,更是既得体,又不做作。英国英语不仅文词委婉含蓄,且讲起来潇洒自信。操标准牛津英语的人,不管他们穿戴如何,一个个都显得绅士派头十足。据传,在英国,语言的雅俗程度至今仍是甄别社会地位和身份的标准之一。无论如何,那超凡脱俗的音调和居高临下的语气,的确活现出主观改造客观的英国精神。当你心情不佳甚至沮丧时,讲英语(british English)吧!它定会使你立刻恢复良好的感觉,重新找回自我。
确定了几个主要旅游景点的大致方位之后,我开始徒步漫游伦敦的计划。Tube(地铁)四通八达,十分便捷,来来往往的双层bus也极多,我皆敬而远之。乘地铁容易转向,又会与许多趣闻失之交臂;而坐bus如同抽风,忽快忽慢,摇摆颠簸,势必败坏游兴。伦敦市区车满为患,“开车族”们大都不得不将车停在郊外,然后乘地铁上下班。克莱尔的男友是位医生,开一辆Landlord,晚上常带我们去戏院、酒吧。看他那身怀旧或曰“返朴归真”的打扮和谈起艺术来的那份热烈执著,真觉得他是否搞错了专业。不过,他已是一名小有成就的大夫。对中医文化的浓厚兴趣,使我们找到不少共同的话题。
象征的西方现代民主的议会大厦,坐落在泰晤士河畔。代议制,这个贵族与君主讨价还价的把戏,毕竟否定了君权神授的传统观念,开了“主权在民”的先河。今天的立法机关由女王和两院组成,法案必须在他们之间达成共识才能生效。王权与民权的奇异结合,守旧与革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正是英国政治的一大特色。在欧留学苦旅的思辨之余,有机会接受这样的“现场教学”真值得庆幸。堪称“世纪景观”的西区国际金融中心,则是更加不可多得的经济课“直观教具”。市民们早在两个世纪之前。就与银行结下不解之缘。这里有执行政府货币政策的中央银行,有进行存、收、转、付款业务的清算银行,由接受汇票和提供咨询服务的商业银行。业务员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运作,形形色色的客户或在柜台前冷静地交涉,或在过道中无言的穿梭。此情此景,一反伦敦固有的那种百无聊赖与不修边幅。一切是如此的繁忙而有序,真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这一地段最热闹非凡的当属我们常在电影上看到的证券交易市场。经过Big Bang(大冲撞,80年代末的证券业改革)的联合王国的证券经济、批发公司,拓展了业务范围、提高了服务能力、大大加强了在国际上的竞争力。现在西敏寺的金融运作,仍为世界提供着许多有益的经验。研究经济的人,不可不去英国,不可不去伦敦!
当然西敏寺不等于伦敦,更不等于英国。在东区俨然另一番天地:成片的slums(贫民窟),是我有生以来所见的最“惨不忍睹”的景象。居民(如果还能称其为居民的话)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我正在马路边行走,50米开外的一个杂货店里,猛地蹿出一个人来。店主尾随其后,高喊“站住!”街对过正好有一个警察,本可正面堵截,轻而易举地将其拿获。然而,他却朝反方向跑去。原来,是想从人行横道线处过街。小偷乘此良机,转过街角,逃之夭夭。警察想必不会有意放走窃贼,也不至于恪守交通规则到如此迂腐的地步。要么就是担心,倘遇不测,妻儿老小无处申领保险金吧?时隔5分钟,在一电话亭前,又目睹到近在咫尺的殴斗:两个20来岁的小伙子,一高一矮,不知何故,也不言语,摆出架势开练,难分难解。我人地两生,不宜“调停”,只好隔着有机玻璃观战。近旁亦无他人劝阻,似已司空见惯。一会儿,矮的渐渐不支,且以鼻青脸肿。这时,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汉子,不由分说,给那高的一顿拳脚,高的敌不过,却仍奋力“拼搏”,不大工夫,也已鼻青脸肿。汉子这才住手,整整衣冠,扬长而去。中年汉子看来并非好斗之徒,也不像小的同伙(后者早已不知去向),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那骁勇尚武的骑士风度?是那被世人称之为“约翰牛”的倔强精神?令我至今困惑不解的还有一个问题:伦敦蜘蛛网加棋盘式的城建格局,道路错综,“行者”难免讨教于人。每每有问必答,结果却往往“南辕北辙”,几经折腾,索性买份地图来“自力更生”。是我出言不逊?非也,自信在下的“灵格风”英语体面而礼貌,是英人欺生,有意捉弄我?不像。这大不列颠尽管如此的没落,“费厄泼赖”还是有的。该不会因“知”(识)就是力量,固知之者为知之,不知者亦为知者乎?特别是不愿在我这亚洲佬面前“跌份”!
记得儿时曾偶见一幅有关英国的漫画: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妪。的确,当今这“日不落帝国”除了格林威治,还能够让世人瞩目的东西似乎已剩不多。至于工业革命的成败以及自由经济还是国家干预的利弊究竟如何,且留待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们去争论不休吧。笔者私下以为,英国人就民族性格中的某些方面而言,仍不失可爱之处。假如能够再多一点“内省”的功夫,假如能够再多一点说“不知道”的勇气……还有,那就是:即使是怎样地不甘寂寞,也少去拆人家的“烂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