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曾经生活过的北京记忆。这是一件很心痛的事。我来讲一个故事陈述这个痛。
我参与保护过一处四合院,是西城区梦端胡同45号。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四合院。之所以没有成为大杂院,是因为有高干家属住在里面,得以幸存。
我本来不知道这个四合院,有一天,高干家属七转八弯找到我求救,说他们要拆这个四合院。漂亮的四合院里长有一株不知年代的丁香树,树身粗壮枝繁叶茂。这树生长极慢的,长到这么粗壮需要几百年。
长了这么多年的丁香树都要毁掉,怎不心痛!
我就给市领导写了一封信,希望领导能够干预这件事情。领导马上写了一封信给金融街开发公司,说你们去和梁先生沟通沟通。我一听这个话就知道没戏了,他不是说这个院有保留价值不能拆,而是说你去“沟通沟通”。
结果金融街开发公司把我请去,又请吃饭,又请喝茶,结果是沟而不通。我说,你们让我同意拆这个四合院没戏。他们说我们不是拆,我们是拆迁,把它拆了迁到另一个地方去。
他们说的地方在帝王庙旁边,是一个很难看的工厂。言谈中一再向我强调工厂的“难看”。
想来这和四合院本身并没有直接关系,之所以强调“难看”,意思是说,他们将来要把工厂拆了,把四合院填进去。所以说不是拆,而是拆迁。我问他们,那些树怎么办?没有人能够回答。
这就是失去记忆的证明──一个失去记忆的城市建筑。它本来是一个活的四合院,几百年的树记载着这个院子的历史。迁建他处的院子只是一个躯壳而没有灵魂。用今天的话说这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假古董。这样的假古董北京也不是一处,要它何用,有什么意义。何用?
把东四牌楼,西四牌楼拆了迁建到中山公园,最后又拆了。为什么?因为它没有意义。离开了原来的地方这些古老遗存就失去了记忆。
我讲这个故事说的是一种心痛,一种记忆失去后的痛。(《财经时报》第6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