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本能是一种盲目的自然力,受本能支配的动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它不能把自己与自然界区分开来。对于动物来说,没有主观与客观、精神与物质的区别和对立。黑格尔说:“人能超出他的自然存在,即由于作为一个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区别于外部的自然界”。人使用语言和工具的活动方式,使人成为高于自然界的具有“自我意识”的主体。相对于人的主体性,自然界成为人的对象和客体,然后才有了主观与客观、“精神”与“物质”的区分,才有了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对立。
哲学史上长期聚讼纷纭的“精神”与“物质”谁是第一性的问题,其实是一个伪问题。对于人来说,“精神”和“物质”都不是第一性的,只是人的主体性活动内(主体)与外(客体)相互生成转换的两极,它们都产生于人使用语言和工具的主体性活动,只有人的主体性活动才是第一性的。离开人的主体性活动谈论“精神”和“物质”是没有意义的。
工具是人的创造,工具的制造和使用是一种超越动物本能的全新的活动方式。工具是人的肢体(手)的延长,也是肢体活动的操纵杆。人通过使用操作工具,自主自由地控制了自己的肢体活动。在使用工具的基础上产生出人的自由意志,使人成为实践性的主体,在实践中把自己与自然界区分开来。自然界相对于人使用工具的自由意志,就成了人的实践性的对象和客体。
动物的身体就是它的工具,动物既不能创造自己的身体,也不能改变自己的身体,只能依靠自然的力量(基因突变)进化身体,适应于环境。而那些不能进化的物种就被自然界淘汰掉了。
人不是依靠身体的进化来适应环境,而是“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借助于工具来驾驭利用自然力(畜力、水力、火力、风力、电力、信息等)。人依靠工具不仅超越本能成为自己肢体活动的主人,而且乘风御电成为自然界的主人。从刀、锤、锄、木船、风车到蒸汽机、内燃机、发电机、计算机,工具的变革根本性地改变了经济发展和社会生活的方式。随着人的工具实践活动的深化和拓展,人的“精神”(观念文化)和“物质”(时空环境)也在不断地被赋予新的内涵和意义。
在工具实践活动的基础上,人进一步形成了以语言为枢纽的精神思维活动。语言是人脑的延伸,也是人脑活动的操纵杆。人脑通过使用语言支配了自己的活动,使人脑能够进行自主自由的思维活动。语言具有抽象性、表象性和虚拟性功能,经过语言功能的转换,人脑构造出认知物性的概念世界、展示人性的形象世界和表现神性的宗教世界。
语言的抽象性(例如“纯有是纯粹的抽象,因此是绝对的否定。这种否定,直接地说来,也就是无”。“事物中有其永久的东西,这就是事物的本质”。——黑格尔:《小逻辑》)功能可以概括事物,形成理论概念。概念思维是词语指向客体,把握认知物性(物的属性、规律等)的客观经验性思维。概念思维遵循物性的逻辑(同一律:A是A等),要求语词(概念内涵)与对象(概念外延)的关系必须是确定的、同一的。语词只有在清晰、确定、严谨的概念关系中,才能不断深入地贴近客体,把握认知客体所固有的物性。
语言的表象性(例如“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更似冰丝清欲泣,着意吟揉,手重弦声涩。宛在潇湘波上立,琵琶怨洒千行湿”等等。)功能可以展示主体,构成艺术形象。形象思维是词语指向主体,表现展示人性(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等)的主观体验性思维。形象思维遵循人性的逻辑(情感、性格、命运以及生活的逻辑等),借助于语词显示表象,把表象拆开、重组、变形,在表象的流动变幻、姿态万千中展示出主体丰富深刻的人性。
语言的虚拟性(例如“上帝”、“魔鬼”、“原罪”、“救赎”、“天堂”、“地狱”、“生死轮回”等)功能可以依据信仰,虚构宗教形象。宗教思维是语词指向虚幻境界,显示超自然神性(上帝创造世界、普渡众生等),为主体寻找最后精神归宿的终极性思维。宗教思维遵循神性的逻辑(本原性、超验性、创世性、救赎性和终极性等),借助于语词虚构幻象,在颠倒的虚幻世界中映照出人间的罪孽、苦难、空寂和迷茫,用神性的永恒和伟大补救人性的有限和渺小,用天国的完美抚慰尘世的哀伤。
没有语言的表达就没有思想,语言不仅是思想的载体,也是生成思想的土壤。思想概念提供了感觉材料之间联系的逻辑框架,纯粹的感觉和经验只能告诉我们事物零碎的个别特性,人的精神如果只是以感觉为支点,永远不可能形成概念和逻辑系统,从形而上的层面上把握事物和世界的联系性和整体性。语言为人的精神提供了一个超验的从整体和普遍联系上把握认知世界的观察支点。
维特根斯坦为说明思想离不开语言,曾举例说,狗可以用摇尾巴的动作来表示它希望主人归来,但狗不可能有希望主人一周后归来的想法,因为它没有表达后一种复杂思想的语言。语言中的名词和动词、形容词和副词、介词和语气词、实词和虚词以及它们之间的各种语法联系,为表达复杂观念提供了可能的手段和条件。
语言是一个系统,语词是系统的节点,语法是系统的构造方法和运算程序。语词依据一定的语法程序把握认知对象,构建知识的系统,就逐步形成了概念和数学的逻辑体系。语法上的主谓关系包含着逻辑上的分析和综合的关系,如“太阳放射出光芒”(分析),“狗是一种动物”(综合)。
数学是对语词和语法量化抽象的产物。语词可以把事物从自然界的整体联系中抽取出来,个别地表示事物,可以对同类事物按顺序加以排列,也可以对不同类事物进行大小多少的比较,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地量化抽象,就可以把事物表示为自然数的序列(1、2、3……)并加以数学运算,等等。语词的语法关系中已包含了数学的运算和比例关系,如“张三与李四是朋友”可以表示为“张三+李四=朋友”,“西瓜比芝麻大”可以表示为数量上的“大于”和“倍数”关系,等等。
在概念(理论)、形象(艺术)和幻象(宗教)的体系中,人成为精神上自主自由的主体,而外部世界则成为人认知把握的对象,成为人精神性、观念性的客体。
工具是人与自然的中介,人与自然经过工具而联接起来。人创造工具,自由地操作工具,人与工具的关系体现了人的自由意志。工具改造自然,顺应自然的本性,工具与自然的关系体现了自然的必然规律。因此,工具是合目的与合规律的统一,自由与必然的统一,人性与物性的统一,主体与客体的统一。
语法是人的创造,体现了人的自由;语义是对物的认知,体现了物的必然。语言同样也是合目的与合规律的统一,自由与必然的统一,人性与物性的统一,主体与客体的统一。
语言和工具的使用深刻地影响了人的心理和思维。以语言和工具为中心的自由与必然、人性与物性统一的社会生活方式,在历史的传承中逐步内化积淀为人的思维和感觉统一的文化心理结构,形成了人所特有的思维性的“理性自觉”和审美性的“自由直观”。
黑格尔说:“在人的一切直观中都有思维。同样,思维是贯穿在一切表象、记忆中,一般讲来,在每一精神活动和在一切意志、欲望等等之中的普遍的东西”(《小逻辑》)。黑格尔指的就是这种思维性的“理性自觉”。
康德认为,审美判断是一种非功利的愉快,无概念的认知,没有目的的合目的性。这种形式上合目的性的审美性的“自由直观”,实际上是一种包含在个人感性中的社会理性,其根源在于人使用语言和工具的主体性活动方式。
人手的活动向人脑提供感性材料,并服从人脑的指令;工具的操作向语言反馈信息,并服从语言的运用。语言和工具、思维和感觉、理论和实践、自然和社会都在人脑和人手互动转换的基础上协调统一起来。而人类的物质和精神的文明也在此基础上一步一步地发展起来。语言和工具实际上就是人类文明的“本体”和“原型”。
2014-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