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日上午，央视《新闻直播间》栏目播出了记者暗访的东莞娱乐场所的报道。大尺度的报道，刺激的画面，立即引起了网上的争议。从轮胎、苹果、到星巴克，央视的报道往往被公众诟病，这一次也不例外。这些对央视的揶揄嘲讽甚至指责，反应了人们对东莞娱乐行业及从业人员的同情，也深刻反应了人们对官媒的态度，以及两个舆论场之间的分裂。

不过，虽然民间可以尽情嘲笑，虽然随后东莞新闻办微博发布了街头雨中金桔的图片，并附上“东莞下了场不小的雨”这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但官方终究不能无动于衷。当天下午，东莞市政府就行动起来，出动6525名警力对桑拿、沐足以及娱乐场所进行检查，然后，抓获45人。不难发现，在新闻“打草”之后去捉“惊蛇”，扫黄风暴虽然声势浩大，却只是应景的敷衍。不过，这种敷衍或许比严厉打击还更好一些。

对于性工作者的打击，公共卫生是一个重要的理由。2008年在《广东预防医学》杂志发表了一篇论文披露，该省妇教所暗娼在1998年HIV感染率为0.14%，2007年检出率为0.21%。广东省2009年发布的数据则显示，在5309名暗娼中，艾滋感染率只有0.2%。根据国家综合监测的数据，2010年，东莞暗娼的艾滋病病毒感染率约为0.4%。这些数据口径不一，受限于调查的方法，往往有较大出入，很难直接比较。不过相对于全国平均1%，有些地方的观测点甚至超过5%的暗娼感染率来说，这是一个十分低的数据。值得注意的是，广东各级疾控近年的报告都提到，广东性工作者的安全意识逐年在提高。

性工作者安全意识的提高，除了政府部门的宣传之外，行业的集中与管理，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正如有人笑言，东莞的性交易行业是实行的ISO服务。广东历来就是外来人口大省，自然会滋生草根式的性交易市场，然后在香港、深圳、广州等富裕地区的滋养下，迅速壮大。这种壮大也离不开当地政府的不作为，即便这种不作为最初是由于权利寻租而生产，然后倒逼、绑架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但草根经济之所以产生倒逼的能力，正在于野火烧不净的顽强生命力。流行病学的研究表明，不管是这种“不作为”，还是其他国家通过合法化达成对公民自由、权利的尊重，都能够帮助减少疾病的发病率，某种意义上，这不是道德沦丧，而是真正着眼于老百姓的福祉。

道德当然是另一个因素，但是，道德本身就是不断演化的。人是少数能从性中寻求快乐的动物，为了防止疾病的传播，人类社会中进化出道德这种外部制约。但是，随着技术的发展，人类有了更好的方式来制止疾病，这个时候，道德的含义必然发生深刻的变化。实际上，这个变化早已发生。就在央视的报道出来之后，联合国的官方微博就表示：《艾滋病相关用词使用指南》指出，“暗娼”、“小姐”、“失足妇女”等叫法都带有歧视或者价值判断的含义，并且会导致对于性工作者更严重的歧视和排斥。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认为，性工作者和所有人一样应当享有选择自己工作的权利，不应当因为工作选择而受到歧视和侮辱性的对待。联合国的官方观点自然有其国际背景，据美国一家研究机构统计，在100个主要国家中，有50个国家规定性交易合法；11个国家规定，性交易有限制的合法；只有39个国家性交易不合法，这包括了阿富汗、阿尔巴尼亚、中国、伊朗、伊拉克、古巴、韩国、朝鲜、乌干达……当然，也包括泰国这样的性交易不合法，但却是全球买春旅游目的的国家。这种道德上的变迁不仅仅是发生在国外，中国人的观念也不断变化。新闻之后，“东莞挺住”，“东莞加油”，“今夜我们都是东莞人”的喊话充斥屏幕。

公共卫生角度与道德角度是逻辑一致的。正是因为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案，才导致道德变迁。那么，对于东莞的现状，切入的角度就必然应是多角度的。道德角度、公共卫生角度、合法化的优劣都应该进行详细的讨论，所以，在这则报道中，央视不仅没有尽到一个媒体应有的公共责任，甚至也不算是在维护道德，而仅仅是一个意识形态的鼓吹者——如果不是更糟糕的话。那么，我们似乎可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我们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来解决某个公共卫生问题，更好的维护中国人的健康，而且，这个解决模式，也不存在道德上的重大阻碍的时候，那么，是谁，在阻碍这种讨论的进行，阻碍卫生工作者降低中国特定疾病的感染率努力？

毋庸讳言，但长久以来，权力需要意识形态的滋养，而意识形态需要道德来填充，这种权力逻辑，向下导致对老百姓的道德苛求，向上却给了权力放纵的空间——不管那个朝代，宫闱秘闻都是官场大戏的重要内容。简而言之，“为了州官可以放火”，“百姓必须不能点灯”，但是，“百姓不能点灯”的局面，却抑制了中国在性交易领域探寻更有利于社会稳定，公共卫生利益的更好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