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2日,我陪同北京市长王安顺访问斯坦福大学。参观一个实验室时,一位接待我们的该实验室的教授介绍说:朱棣文辞去美国能源部长的职务,将重返斯坦福大学,回到这个实验室工作。他宁愿失去部长的位子,也不愿失去斯坦福大学教授的职位。虽然此前已通过媒体知道朱棣文主动要求不再担任能源部长,但听到朱棣文的同事亲口对我们说朱棣文更看重的是斯坦福大学教授的职位,我仍然不由得对此思考良久。
弃官从教的朱棣文
斯坦福大学的朋友们告诉我,朱棣文祖籍中国江苏太仓,1948年2月28日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是斯坦福大学第一位华裔教授。1970年毕业于罗彻斯特大学,获数学与物理双学士学位,1976年获加州伯克利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并在学校从事两年博士后研究。1978年到贝尔电话实验室工作,1983年任该实验室量子电子学研究部主任。1987年任美国斯坦福大学物理学教授,1990年任该校物理系主任。1993年6月被选为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1997年,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评审委员会宣布,朱棣文与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所科学家W·菲利普斯及法国科学家C·科昂-塔诺季发明了用激光冷却捕陷原子的方法,3人同时获诺贝尔物理学奖。2004年6月被任命为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美国能源部下属的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主任,8月1日正式上任。他成为首名掌管这个国家实验室的华裔人士。该实验室每年预算规模6.5亿美元,辖下有4000名员工。2008年12月朱棣文被任命为美国能源部长。
2013年2月1日,能源部长朱棣文向美国总统奥巴马提出辞职。他当日向下属发出公开信,宣布接任人选确定后,他将辞去部长一职,回到加州重返教学和科研岗位,他表示很期待重返学术界。21日他向《斯坦福日报》说:“我想回到结合物理学、生物学和生物医学的领域,那是很令人兴奋的新领域。” 斯坦福大学人员说,朱棣文将同时在斯坦福大学物理系以及医学院分子和细胞生理学系任职。
官员能官能民成为常态
朱棣文选择当教授是个别现象吗?不是。从2013年4月5日来到加州出任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至今不到4个月,我目睹了不少朱棣文之类的现象。
舒尔茨卸任美国国务卿之后到斯坦福大学当教授,同时到一家公司兼职。舒尔茨是美国资深政治家和著名经济学家,曾被尼克松总统先后任命为劳工部长、财政部长,曾担任里根政府的国务卿。王安顺市长访问旧金山期间,我于5月13日在官邸为王市长和旧金山华裔市长李孟贤安排了一个饭局。因李孟贤市长今年4月访问中国时,与王安顺市长在北京见了面,这次王安顺回访旧金山,正好与李孟贤见面。想不到在我为两位市长安排的这个饭局上,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研究员舒尔茨兴致勃勃地赶来参加,虽然他已92岁高龄,仍耳聪目明,谈锋甚健。正是在与他的交谈中,我才了解到他卸任国务卿后,能上能下、能官能民,既在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担任教授,又兼任贝克特尔公司的高级顾问,后到胡佛研究所任职至今。
密歇根州长格兰霍姆卸任后到加州伯克利大学当教授。6月24日,江苏省省长李学勇就推进江苏与加利福尼亚州合作事宜来到旧金山,我陪同李省长与加州参议院议长斯坦伯格率领的加州团队见面,在相互介绍、逐一握手时,我惊异地发现,排名在加州能源委员会主席、加州参议院共和党领袖等之后的一位女士,竟是卸任不久的密歇根州前州长格兰霍姆,她离开官场后到加州伯克利大学当教授,她的丈夫在同一所大学当教授。他们夫妇俩随加州参议长一起来见李学勇省长。
美国第19任国防部长威廉·佩里卸任后到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当研究员。6月10日,我陪同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李景田来到斯坦福大学佩里的办公室,当李校长和佩里就中美关系广泛地交换意见时,我发现曾任里根政府国防部副部长和克林顿政府国防部部长的佩里,身上显示的主要是学人而不是政客的气质。我还惊异地了解到,他在斯坦福大学还担任数学教授,难怪他与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里·马科维茨一起鼎力推荐斯坦福大学教授萨姆·萨维奇的专著《平均值缺陷》。在我看来,在国防部长和数学家这两个角色之间,角色差异实在太大。我很难想象,眼前这位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博士,不仅在1980年率领在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美国军事代表团访问了我国,而且,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由李登辉访美引发的台湾海峡危机期间,正是他直接下令派遣两个航空母舰编队到台海两岸对峙的附近海面“游弋”。
小布什总统时期的国务卿赖斯卸任后回斯坦福大学任教。今年5月,根据国务院侨务办公室的安排,湖南省社会科学联合会主席郑佳明和湖南省文联主席唐浩明来旧金山作中国传统文化的演讲,期间,我陪同他们到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参观蒋介石日记手稿。在那里,研究所的湖南老乡、曾在台湾工作过的郭岱君研究员等热情接待了我们。她帮助我们阅读了多个时期的蒋介石日记,同时,一起午餐。我们聊了许多话题,其中聊到了康多莉扎·赖斯等胡佛研究所的美国政界元老。我了解到,仅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除了有舒尔茨(前国务卿)、佩里(前国防部长)、艾伦(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在任教,还有赖斯(前国务卿)在任教。在这些政坛元老中,赖斯前国务卿最年轻。她1954年11月14日出生于美国亚拉巴马州的伯明翰,今年还不到60岁。赖斯15岁时便考上斯坦福大学,1981年,年仅26岁的赖斯成为斯坦福大学的讲师。1989年1月,刚满34岁的赖斯出任老布什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开始了从政生涯。4年期满卸任后,赖斯进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任高级研究员。1993年,赖斯出任斯坦福大学教务长,她是该校历史上最年轻的教务长,也是该校第一位黑人教务长。在2000年美国大选时,赖斯作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小布什的首席对外政策顾问,为小布什出谋划策。小布什当选总统后任命赖斯为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她一直是布什总统的得力助手。2005年1月出任国务卿,她是继克林顿政府的马德琳·奥尔布赖特之后美国历史上第二位女国务卿。赖斯卸任国务卿后立即回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任研究员。赖斯既担任过老布什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也担任过小布什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和国务卿,每一次卸任,她都选择回斯坦福大学教书。
华丽转身中的学识与心态
朱棣文等政坛大佬卸任后回斯坦福大学教书,有如下相似性:
一是年轻时都受过最好的教育,从政前都在大学教书,都是知名教授。
二是不恋栈,一卸任,就回到学校工作。
三是没有任何特权,不享受国家领导人待遇或部长待遇,没有警卫员,没有官方配的秘书,没有公车配备,一切跟其他教授一样。
四是上班来真的,按时上下班,该指导研究生指导研究生,该上课就上课。
五是愿意干多久就干多久,舒尔茨92岁了,照样上班(其他美国人也一样,只要健康和愿意,就可以不退休,不存在到点退休一刀切现象)。
上述高官卸任后,都回到斯坦福大学继续教书,是否只有斯坦福大学为卸任高官提供教职呢?不是。美国任何高校都一样可以提供教职。例如,亨利·基辛格是中国人民最为熟悉的当代美国著名外交家、国际问题专家,1973年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曾任美国尼克松政府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国务卿,福特政府国务卿。基辛格 1950年毕业于哈佛大学,先后获文学硕士、哲学博士学位。1951~1969年任哈佛大学国际关系研究班执行主任、国际问题研究中心负责人、讲师、副教授和教授。1977年卸任国务卿后,也就是一介平民,想的也是重操旧业,回哈佛大学教书,谁知因离开学校太久,哈佛大学早已取消了留给他的教授职位,竟然不同意聘他为教授,于是,他转而到乔治敦大学任客座教授,兼任全国广播公司顾问、大通曼哈顿银行国际咨询委员会主席、阿斯彭学会高级研究员等职。1982年开办基辛格“国际咨询”公司并担任董事长。1983年任美国广播公司新闻分析员。从声名遐迩的美国国务卿,变成美国广播公司的新闻分析员,基辛格照样干得很投入。
社会制度使得官员能官能民
为什么美国政坛大佬们能上能下、能官能民会成为社会常态呢?
一是选举制度使然。美国行政当局是典型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每次换届选举后伴随着政府大换班,牵涉官员的变动达4000多项。例如奥巴马第一次当选总统时,华盛顿一下子就换掉了几百位最高级别的官员。有意思的是,美国的官员更换都是很平和进行的,波澜不惊,没有人哭哭啼啼,没有人要找政府给补助,更没有人认为自己不得志。今天你还是一个研究所的研究员,大选还没有结束,你就有可能被白宫挖去当教育部长。而今天的国防部长,明天就失去了工作,成为一名普通公民,你得去大学当教授,或者去一个公司当顾问赚钱养家糊口。美国的选举制度决定了任何一个党不可能永远在台上,赢得了大选就成为执政党,就可以当官;一旦失去大选成为在野党,即使是总统也得下台。所以能上能下、能官能民是由制度决定的,不是哪个高官德性好。
二是旋转门机制使然。“旋转门”是美国政治运行最具特色的现象之一。政府部长等高级阁员不是由议会党团产生,也极少来自公务员,而是来自精英荟萃的智库。不少大学的研究机构扮演的就是智库的角色,卸任的官员很多会到智库从事政策研究,而智库的研究者很多也会转到政府担任要职,这种学者和官员之间的流通就是美国的“旋转门”。“旋转门”机制使得智库的舆论影响力渗透到政策制定的方方面面。通过“旋转门”,美国智库不但为下届政府培养人才,使得“在野”者的知识有“入朝”转化为权力的通道和可能性,也为前任政府官员提供了一个休养生息、再次入朝的机会和平台。美国智库为学者们提供与政策决策者进行紧密接触的舞台和进行政策研究的最佳环境,使他们不但了解政策研究,还了解政治现实。美国历届政府都大量依赖智库学者来填补高层职位。例如,卡特政府曾吸纳了三边委员会、对外关系委员会、布鲁金斯学会等智库的数十位成员。奥巴马组阁之后,2007年成立于华盛顿的小型智库新美国安全中心有超过十位政策专家获得政府职务,如助理国务卿坎贝尔、副国务卿斯坦伯格等。通过“旋转门”,掌握大量专业知识的智库学者们成功地将知识转化为权力。
三是高官卸任后去当教授,去公司工作在美国比起普通公务员来说要体面得多,收入要高得多。华人何奇恩在美国当了十几年公务员,其著作《我在美国当公务员》一书已在中国大陆出版,按他的说法:“在美国,联邦公务员是一份既不很吃香又不太丢人,旱涝保收,有比较优越的福利待遇,但没有任何额外收入的工作。不过,如果问美国的孩子长大了想做什么职业,他们的回答五花八门,护士、厨师、幼儿园老师,但是绝对不会说当公务员,也很少有大学生向往这个职业。”如此说来,卸任高官去高校教书,去公司任职毫无疑问是一个自然的选择。
原载《清风》杂志201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