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的变革，政策一直是主导力量，因为政策而产生的概念想象，也可以反过来制造螺旋效应，因为个体围绕概念产生集体观念而形成共同意识，产生强大的气场，将影响到从外部到内部的整体社会判断。所谓借势而起，正是如此。
9月初在上海公干，当地同行谈起在上海自贸区买房的趣事，因为自贸区成为热门话题，朋友圈都看好相关板块的房价上涨空间。周末和一帮人去看房，“没想到现场就像抢购白菜一样，稍晚一步，就被人抢走了”。在那样的气氛之下，她原本只想看看热闹的，最终也下手抢了一套。
对自贸区能够给上海、乃至中国产生刺激作用的想象，这段时间一直在经济、商业、投资领域充斥着，购房的疯狂只是缩影，不同阶层的人从各自角度发挥，收获“概念”能够制造的成果，进而连带对政治、社会治理空间的扩充产生更多的憧憬。
和外界关注的高热度相比，一个星期前成立的上海自由贸易区，挂牌仪式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低调——最主要的参考指标是没有中央高层领导人出席，有外国媒体认为这似乎表明政府不愿过分强调上海自贸区的重大意义。尤其此前中国总理李克强曾提出要将上海自贸区当作改革试验场，因此舆论多猜测他会亲自到场。
这种分析基本还是按既往中国政治礼仪传统，以领导人出面与否来衡量活动的重要性。除中央政府可能不希望过度提高期待值之外，因为自贸区而出现的新趋向也不应忽略，上海自贸区是展示中国深度开放的新平台，不对旧有规矩萧规曹随，本身就蕴含新意。同时亦符合中共政治局去年底出台的“关于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的八项规定”中“未经中央批准一律不出席各类剪彩、奠基活动和庆祝会”的新规。
自贸区引起的热议远远超越贸易和经济的范畴，“自由贸易”的概念成功挑起人们一触即发的神经，进而演绎出广阔的想象空间。从民众围绕自贸区功能、优惠政策的技术性疑问，到对自贸区房价、板块效应的物质性憧憬，直至对能否开赌场、无限制上网、免税店的诸多猜想，这种种超越当下现状和境地的联想空间，传递出公众对自贸区最大的认知就在于“自由”二字。贸易自由、经济自由，那政治呢？社会呢？上海可以，其他地方为什么不可以？什么时候可以？
“自由”总是可贵的。自贸区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的“法外之地”，为给自贸区松绑，突破现有法律的框架，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三部与外商投资有关的法律以及文物保护法，暂停在上海自贸区实施，这些部分法律豁免的“自由”能够带来的是经济价值的“贵”。
一直以来，采取以点带面的试点模式，是中国对大国治理方式的理性选择。中国各地区在管治能力、官员素养、知识架构、资源配备、人口组成等方面差异显著，同步推行全国性的政策风险不可小觑，在地方层面先行尝试，给予政策空间，正因为此，上海自由贸易区的概念蕴藏更大的想象，这一力量创造的价值可能更大于实际层面操作带来的直接收效。参与自贸区发展的人将具体而微地了解这一实验区所带来的点滴变化，在更广层面上，外界在意和关注的则是自贸区在政治、社会、文化和创意等领域激发的能量。
回想中国改革特区的设立，带动的是打破那时的保守观念。如今自贸区的设立，有望突破既得利益对中国开放的掣肘。中国改革开放之初，广东引领风气之先，轻工业、食品、小家电一度成为中国内陆居民最为青睐、向往的生活用品，从而对广东模式产生憧憬和认同，并向往与广东能够拥有同样的空间和方式。“下海、去南方”是那个年代束缚于内陆的公务员、知识分子、小商户的共同追求。正是这样一股凝聚中国各地向往的能量，带动了改革开放从南方发展、积累，再辐射内地的格局。广东人最早承接了外资来源地的生活理念、生活方式以及社会管理意识，在最大限度的范围内成就了广东与其他省份的差异，造就了至今领先的地位。
不过，当年邓小平主导广东作为中国改革开放试点特区，而未考虑上海，他曾遗憾扼腕：“我的一个大失误就是搞四个经济特区时没有加上上海”。如今，在承载了浦东开发二十余年的积累之后，上海率先设立自贸区，成为第二个拐点。因为拥有相对更为完善的管理机制和官员体系，以及与国际化接轨多年的基础，如果说广东设立经济特区当年是起点低、基数小的爆发式发展模式，今天则是在充分成果之上的精细化深耕。
中国社会的变革，政策一直是主导力量，因为政策而产生的概念想象，也可以反过来制造螺旋效应，因为个体围绕概念产生集体观念而形成共同意识，产生强大的气场，将影响到从外部到内部的整体社会判断。所谓借势而起，正是如此。
新加坡一直是个自由贸易中心，上海自贸区的影响更多体现在经贸领域同质化的竞争方面。比照来看，自贸区对上海乃至中国的价值，颇有些类似建赌场对于新加坡的转折作用。当年新加坡在社会各方还存有争议和疑惑的情况下，力主建设包括赌场的两个综合度假胜地，如今除了直接看到滨海湾发展出现的种种惊喜，对新加坡整体社会带来实质性改变，也让外部世界重新更新对新加坡的观念。同样，上海自贸区能够扮演的角色绝不限于那28平方公里，对外辐射的是绕开旧体制约束、构建新规则的可能。
（作者是联合早报网主编兼《新汇点》主编，zhouzc@sph.com.s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