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振东:这是台湾政治转型的阵痛——王金平关说案背后的台湾社会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576 次 更新时间:2013-09-21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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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振东  

台湾许久没有重磅新闻了,李涛的“2100全民开讲”关了,邰智源的“全民最大党”停了,没有现实的政治大戏,新闻哪能好戏连台。台湾媒体同行为新闻收视低迷郁闷,就连曾经打扁挺马的人也会突然想起陈水扁——他那有事生非、无事也生非的个性做派,总能带来收视;而马英九这位好好学生,没有绯闻、丑闻,连动静也不大。

但马英九不动则已,一动就是重磅炸弹。2013年9月8日,台湾的一号人物拔剑怒向二号人物,马英九愤怒于王金平居然为反对党党鞭涉案向司法部门进行关说。

对于关说案引爆的马王之争,隔岸观火的大陆民众一定会心生诸多疑问:马英九为什么会做得这么绝,一定要撤销王金平的国民党党籍,就不可以留个党察个看?一个党内大佬,怎么党籍说撤就撤了?关说之弊又不是一两天,党内领导人激烈交锋,就不考虑党的整体利益吗?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算计”?国民党会因此分裂吗?……

其实,对于一个选举社会,最重要的观察维度乃是真正的民意。看一下最近的民调,据《联合报》的调查显示:67%民众认为撤销王金平党籍的处分过重,仅19%认为该处分恰当,此外,还有48%的人认为民进党应该党纪处分柯建铭;虽有33%民众认为王金平意在“关说”,但认为他只是“关心”的却有41%;调查还发现,马英九虽然一再强调挥泪斩王是为了“捍卫司法正义”,不过,高达66%知情民众认为此事是国民党内的政治斗争,仅19%认为马英九是为了司法而战。

犹记得一年前的民调,台湾人还把“贿选”、“请托关说”及“送红包”列为最被诟病的违反廉政行为。为什么真有人要打关说“老虎”时,马英九的棒子已高高举起,民意却想轻轻放下?

解读台湾政治,既要聚焦政治人物的言行举止,也要明察政治人物背后的暗流涌动;既要分析司法与政治体制的运行规则,也要深入台湾政治文化的语法体系,特别是长时态的历史观察。有关王金平关说案,从马王二人的性格履历、国民党的政党文化、台湾的政治文化、台湾的社会文化四个维度入手,运用政治规律、选举规律与舆论规律三种分析工具,也许可以得到更清晰的图示。

“总统”VS“院长” 朋友OR敌人

马、王是两种人。马英九没有朋友,王金平没有敌人。两人的个性鲜明到极至,两人的履历令人叹为观止。

马英九是典型的官二代,又是台湾政治转型最成功的政治人物。在旧体系中,他深得大佬器重,从“总统”英文秘书官至“法务部长”;在新体制下,他打选战,从地方选举开始,从没有输过,身为外省人却可以凭选票跨过浊水溪,是国民党内唯一可以在选战打败陈水扁的政治人物,是国民党重新执政的救星。

他爱惜羽毛,龟毛至极,任台北市长6年,有16次交通违章,除了一张罚单申诉成功外,其它15张罚单、累计22000元台币罚款都及时认缴认罚。这一次他断然对王金平喊出:“如果这不是关说,那么什么才是关说?”且不论他的判断是否准确,但是敢于这样的较真,凭的就是底气——他从政几十年,假如有过一次类似的越界行为,相信他就不敢向王金平叫板,因为任何相关人抖出哪怕是一件这样的案例,都足以让马英九的政治生命终结。为官几十年,不贪污、不受贿,也许不容易;但几十年政治生涯,不打招呼,不说人情,履历表一点瑕疵都不留,则更是难上加难。遍数台湾政坛,无论蓝绿,这样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相对马英九,王金平也非等闲之辈。从1975年34岁起,十连任“立法委员”至今38年,1999年起五连任“立法院长”,蓝执政是他,绿执政也是他,当蓝再一次执政还是他,历经蒋经国、李登辉、陈水扁、马英九时代不倒,始终居于权力的巅峰区域。特别是2000年政党轮替,国民党一败涂地,蓝营各大佬在权力高阶位已无话语权,仅余王金平,足见王金平对台湾权力架构的直接影响。

王金平在政治关系的经营上登峰造极,无论蓝绿,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可以横跨两个阵营,直抵最核心的圈子,可以说,王金平可以影响到的边际在哪里,蓝绿互动的边界就在哪里。只有这样,才能理解为什么蓝营的“立法院长”会为绿营的“立法院总召”的涉案进行“关心”或者“关说”;才能理解,当蓝营的国民党要拿掉王金平的党籍,剥夺他的“立法委员”及“院长”身份,却有民进党大佬在“立法院”外“批马”,民进党的“立委”在“立法院”内“拥王”,危急关头,挥剑斩来的是“自己人”,拔刀相助的却是“反对派”,可以说,蓝营的政治人物没有一个人可以获得绿营的如此厚爱。

在台湾,政治人物被媒体修理那是家常便饭,媒体越是骂政治人物,就越有收视率,不同色彩的电视台各有一张必骂政治人物名单,李登辉、陈水扁、连战、马英九、宋楚瑜、谢长廷、胡志强……几乎无一幸免,但是王金平则无论蓝绿媒体极少被骂。问个中原因,有台湾媒体同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本杂志,在台湾极有个性,蓝绿都骂,炮火猛烈,台湾很多政治人物都很忌惮它,但书生办报,不善经营,眼看要停刊关门,一些政治人物巴不得其早倒早安心之际,杂志社突然收到了一笔从天而降的巨额赞助,原来是从没有交集的王金平知道他们的困难,牵线促成,却没有提任何附加的要求。这个故事未知真假,但王金平在台湾坊间却有成人之美、救人之急的“及时雨”的名声。

既生王,也生马

在国民党内,马、王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政治人物。他们达不到“相看两不厌”的程度,更不会惺惺相惜,但他们也绝不是有你没我。从台湾的政治文化与国民党的政党文化来看,他们更多的是互不代替,甚至优势互补。他们双双创下台湾的政治纪录,说明他们在台湾的政治文化环境中,生逢其时、如鱼得水。

台湾政治转型,以选举为主要特征。无法适应选举政治的政治人物很快被时代淘汰。选举时代,政治人物的形象是最宝贵的资源,而国民党在台湾执政多年,虽人才济济,可是有历练又形象清新的政治人物屈指可数。官僚作风、贪腐体制,各种明规则、潜规则,使得转型期的国民党干部形象上能被台湾民众接受的寥寥无几。一些人即使能洁身自好,但高高在上,也拉开了民众的距离;而一些人虽然没同流合污,但是在腐朽的官场文化中,也熏出一身臭气。彼时,比马英九能力更强、资历更深、更讨党内喜欢的大有人在,如果不是2000年国民党丢掉政权、2004年陈水扁再次连任,以国民党的僵化体制,是不太可能把马英九推到前台。但问题是,马英九在党内可能排不上号,但跨出国民党,他却是最有可能帮助国民党重新执政的人。于是,在选举期间,泛蓝出现了一种“含泪投马”的现象,他们也许不待见马英九,但是他们更痛恨陈水扁和民进党,因为只有马英九才有可能打败民进党。

但台湾的政治文化,由于长期的族群操弄,呈现“五五波”的对立倾向,表现在选举上,就是候选人的票数差距拉得不大。这意味着,只要争取到关键少数,就可以扭转乾坤。以2004年“大选”为例,候选人的票数差距不到三万票,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万五千人倒戈便可以改写台湾历史。因此,在台湾打选战,讲战略固然重要,但策略技巧等战术动作也举足轻重。选举日期、票箱地点、天气情况、地下赌场……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可能根本改变选情。一票必争的白热化程度,使得台湾选举奥步迭出,因此,仅仅靠候选人的形象炒大盘不可能胜券在握,于是地方派系、各种桩脚的力量凸显放大,选前选后的关系维护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就是今日台湾政治的尴尬,既不像威权时代由政治领袖单向输出,也还没达到成员有自觉的政治参与。民主政治与人情关系纠结在一起,造就了魅力型的政治领袖与调和型的政治领袖各自驰骋的舞台,政治人物仅凭政治形象或社会关系都不能产生绝对优势,马英九无法忽视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王金平也不能仅靠运作把自己包装上市。这样的政治文化分别给马英九和王金平提供了天时与地利,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将自己的政治能力发挥到极至。

这不是政治斗争

由于客观上马王二人不存在零和博弈,这使得马王之争是一场有预谋的政治斗争之说稍显无稽。当然,也不能简单地将之看作维护司法正义,将之视为政党文化的冲突或许更恰当。

政治转型,迫使国民党必须进行改革。从威权时代到选举时代,将一个官僚机构打造成一个选举机器,国民党经历了无比痛苦的历程,机构和人事好更改,但政党文化的改变却非一日之功。

2000年选前,国民党的竞选机构仅副主委就达十二个,副总干事更是二十余,这哪里是去打选战,分明是开大会摆座位。输了选举,痛倒是痛了,官僚习气却依然难改,给台湾民众的印象是在野党像执政党,而执政党更像是在野,动不动就上街搞街头政治。

从今天国民党与民进党为竞选所进行的党内初选,就不难领略两党不同的政党文化。国民党的初选固然也有民调和投票,但新闻报来报去的都是各大佬的表态与协商。而反观民进党,2008年的党内初选,民进党四天王吕秀莲、游锡堃、苏贞昌、谢长廷,可是赤膊上阵,挥刀相向,刀刀见血;2012年的民进党党内初选,更是采取全民调,民调结果是蔡英文对马英九0.4250∶0.3504;苏贞昌对马英九0.4115∶0.3379;许信良对马英九0.1221∶0.5145,因此由蔡英文以0.01左右微小差距胜出,这与“大选”完全是无缝对接。

国民党既给后人留下了丰沛的党产、济济的人才和耕耘多年的地方资源,但黑金政治、官僚作风、暗箱操作、利益集团也成为国民党沉重的包袱。在选举的刺激下,国民党加速政党改革,但是,改革过程中,出现两个分支,一个是马英九的理想派,试图彻底改变国民党的一切恶习,不惜壮士断腕;一派是稳健派,力图兼顾各方利益,保留缓冲地带,王金平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马英九要仰望星空,为理想信念而战,他有一批年轻的追随者,激情有余而经验不足,手法简单,难免失之粗糙;而王金平等要接地气,他周围有一大批经验丰富、资源丰沛的大佬,他们要照顾各个桩脚,这是国民党的基础和选票来源。但每一个桩脚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跟桩脚打交道就不能简单讲法和理,还要讲情和义,特别是要注意分寸和尺度。

“只有打赢选战,才能谈形象”,“只有塑造形象,才能打赢选战”,这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同样,仰望星空太久,可能会脖子发硬;而接地气太滥,可能会风湿。两种政党文化的冲突,本来并非不可调和,但一遇到现实的问题,就难以取舍,比如在不分区“立委”的提名名单中,到底是要注重社会观感,提一批形象清新的中间人士以争取民众更多的选票,还是要奖励那些为国民党出钱出力、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

“立法院”是一个江湖

马王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和台湾“立法院”的运作机制脱不了干系。

台湾的“立法委员”是特殊材料制造的,三个器官要特别强,一是嘴,一是腿,一是胃。不会说话,不跑基层,不会喝酒,当不了“立委”。

台湾人好热闹,也好面子。婚丧嫁娶、开业尾牙,各企事业单位,还有多如牛毛的各种协会、公会,都以请到“立委”出席宴请为荣,“立委”拿到这样的请帖,往往是一个头两个大,关键是桌桌都要敬酒,杯杯要干,十几桌还可以对付,几十、几百桌简直要命。去了,伤胃;不去,丢票,但在“立委”选举改革前,有的选区,一两万张票就可以当选“立委”,哪一张票敢不要?

一位金门籍的“立委”讲了自己的故事:过去由于交通不便,船票紧张,他当“立委”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帮乡亲搞船票,搞不到船票,就别指望选票。但帮乡亲找船公司要到票,船公司有事相求,你就不能推脱吧。但凡被找,总是麻烦事,如果正常渠道搞得掂,谁来找你。没有人脉、没有资源,别想做“立委”。

其实,不光“立委”,台湾各政党的基层党部现在基本上都是服务社,无论大事小事,都可以找你,包括小学生放学早,大人还没有下班,就到党部做作业。党部巴不得有人来求帮忙,那是选票送上门啊,不找你,那才是麻烦。

当各种利益都汇聚到“立法院”,“立法院”就很容易变成一个江湖。有了太多的帮忙、拜托、关说,就有了更多的灰色地带。原则与底线,很容易放在两边。

不会用权的“院长”

议会的一项主要功能就是达成妥协。但王金平主政的“立法院”,有时候妥协过了头,一些明明对民生有益的议案,仅仅由于特殊群体的利益,少数“立委”的杯葛,便能让“立法院”陷入空转。

更吊诡的是,本来蓝营“立委”占大多数,可是在议事表决时,却像是少数派。明明可能获多数支持的议案,民进党的少数立委扔鞋子、抢话筒、占桌子、锁“院长”……却往往能强行让议案流产。

“立委”有豁免权,所以有恃无恐,但为保证议会正常运转,“立法院长”也被赋予了一项“警察权”。但是,王金平的个性却是宁愿让“立法院”空耗,也不动用这个权力。

王金平最喜欢的就是朝野协商,协商来协商去,一些摆明了的东西,最后就变成了暗箱操作与交易,这正是马英九非常不满的地方。

近来,有关《两岸服务贸易》的议案,再一次触痛马政府的神经。这个攸关台湾经济生死地位的协议,“马政府”希望尽快在“立法院”通过,考虑到“立法院”的实际,马政府退让一步,没有按照通行做法坚持“全案包裹表决”,而是争取“逐条审查,全案表决”,但王金平却屈从于在野党的杯葛,仍要求“逐条审查,逐条表决”,但服贸协议并非是台湾单方行为,比照世界上的惯例不可修改其内容,只能通过或否决,如果是后者,马英九不仅要担负“背信”之名,而且要重启谈判,签订新的协议。马政府早就不满于“立法院”不断阻碍改革措施的通过,这一次眼看着在王金平与柯建铭等所谓的朝野协商下,两岸服务贸易的通过一再拖延、遥遥无期,如何不急火攻心。

国民党空有执政党与“立法院”多数党之名,随便一个改革都举步维艰。江湖义气固然是好,但是如果挑战原则和冲撞底线,讨好了敌人,也就得罪了兄弟。王金平把马英九逼急了,从没有敌人的他,终于把自己的队友逼成了敌人。

马英九:有考量没算计

马英九在王金平出国嫁女的当口发难,给人留下了“政治算计”的想像空间。但以马英九的不粘锅的洁癖来看,他根本不屑于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马英九法科出身,对法律的尊重甚至到了僵化刻板的地步。马英九在“法务部长”任上,因查贿造成地方势力纷纷向李登辉告状,“再查下去恐有动摇政权之虞”,李登辉将马英九转任不管部会的虚职“政务委员”,白冰冰女儿绑架案发生,马英九发表“不知为何而战”声明,为白案负责,辞去一切公职,转入政大任法律系专任副教授。

从马英九的舆论操作手法来看,更可看出马英九没有算计。马英九接到台湾“高检署”关于王金平关说的报告后,亲自声讨王金平,这一看就是马英九容不得沙子的本能反应。真要搞政治算计,应该是躲在后面,把别人当枪使,悄悄把这个证据透露给其他关系人,或者传给名嘴或媒体爆料。这样既打击了对手,又不至于引火烧身。

没有算计,马英九出招还是有所考量,比如,对王金平只是撤销党籍,而不是开除党籍,前者只需要国民党考纪会就可以处理,这是主席可以掌控的,后者则要国民党中常委通过,以王金平在党内的势力,马英九处理起来显然不会轻易得手。

当然,马英九这一次出手最大的考量可能还是时间点,只不过不是王金平嫁女的时间点,而是马英九已经没有连任压力,现在也没有任何选举。如果是选季,马王有共同的敌人,纵使马英九容不得沙子,但这时候内部分裂,让敌人渔利,过得了自己这一关,恐怕也过不了国民党整体利益这一关。

舆论战,四两拨千斤

马王的战争,与其说是一场法律战,倒不如说是一场舆论战,两人隔空对招,从舆论学的规律看,目前双方的打法是马急王低。

马英九急,他急火攻心,出招也急,他等不及对方申辩,先予定性,开发布会,送考纪会,函“立法院”,快刀斩乱麻,在快速出招令对手应接不暇时,免不了步法有些乱;另外自己亲上火线,从而把一个司法机关与涉案人的司法议题,转化为他和王金平的个人恩怨,从而引火烧身,被民进党以台湾的“水门事件”搅局,生生将一个司法正义的舆论议题,变成为政治斗争的议题。

王金平低,他放低身段,采取尊马护党策略,他始终不打马,矛头只对准特侦组,缩小打击范围,有名嘴曾经放话,说王金平一下飞机就会辞去“立委”、“院长”,并发动万人罢免马英九。如果采取这种硬碰硬的做法,王金平本来有案底在身,如何打得过马英九。王金平的低,其实就是舆论战战法的高,他摆出无辜的姿态,将“关说”置换为“关心”,用江湖义气模糊司法议题,对马英九以德报怨,刻意回避两人恩怨,把自己的受难解读成特侦组的滥权,不管党内如何误解、开铡,他坚称是国民党永久的党员,从而广泛地争取党内的同情与民意的谅解。

从各方面的民调反馈来看,王金平的舆论战术,已经四两拨千斤。

憨厚的台湾人

为什么台湾民意的天平会倒向搞关说的王金平?

这要从台湾社会文化来解读。早期的台湾,除了原住民,大家都是漂洋过海的移民,如果大家不抱团不互助,是难以生存下来的,台湾的人情味非常浓,台湾人开的小店,总有一个笑眯眯的老板或老板娘,台湾人出门做客,不可能空手而来,总要带一个伴手礼,台湾没有经过“文革”,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保留得非常好。虽然多年漂泊,台湾人仍然古道热肠,民风淳朴。

李敖对台湾人的性格,用了一个字来形容,就是“憨”。台湾人厚道得有时傻乎乎。别人害过他,只要现在对他好,他马上不计前嫌,憨到有时不计是非,不问黑白。

台湾特别推崇一种老大文化,类似费孝通的长老政治,在台湾,老大、大佬是常用词,遇到困难,不愿意找政府,而愿意求老大,碰到纷争,也喜欢靠老大来摆平。台湾是一个典型的人情社会,在法律之外,有着另一种力量维持秩序。这一种力量,没有黑与白的绝对边界,有着无需明说的“规则”与心照不宣的“意会”。

王金平关说柯建铭一案,从目前得到的信息看,两人没有现金交易,被台湾人解读,这就是朋友帮忙,柯建铭是“立委”,尽管和王金平不是一个党,出了事找“立法院长”帮忙,被认为非常正常,而王金平不问对方是不是自己的一个党,慷慨帮忙,堪称肝胆。在法治社会所不允许的事情,在江湖中却是义气。所以更多的人认为王金平是在“关心”,而非关说。

而对马英九,有些民众会感到马不够哥们,马英九自己也承认,王金平帮过他的忙,特别是两次“大选”,立下汗马功劳,现在人家出了事,你不帮忙,还挥泪斩马谡,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人家却对你半个不字都没说。特别是人家王金平在日本嫁女儿,是人家的好日子,你不送红包就算了,反而送去一个“白包”,有什么事不可以等人家回来再说,相煎何太急呢?

善良的台湾老百姓最同情弱者,当王金平强者示弱,把头一再低下去,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受害者”形象,在民意的浮力加持下,船过水无痕。

黑白之间还有灰

“如果这不是关说,什么才是关说?”。

马英九不满足于仅仅自己出污泥而不染,他的理想是清除污泥,改天换地,却有时又无能为力,他像一棵大树,却栽在花盆里,他非黑即白,容不得灰色地带,可是他也明白,如果不跟灰色合作,那么更坏的结果却是黑道当道。他想一万年太久,却只有剩下的任期。他像极了哈姆雷特,有时候又被别人看作是堂·吉诃德。

马王之争无法乐观,也不必悲观。

国民党的改革会继续,“立法院”的变革会开始,这一次事件,人们将开始反思司法的边界,评估权力的底线,重新拿捏民主政治与人情社会的尺短寸长。如果只有民主政治,非黑即白,这个世界会不会太过冷血?如果全是人情社会,灰色混淆了黑白,没有了是非,没有了正义,损害的又是谁呢?

无论结局如何,国民党不会分裂,在下一次选战到来,蓝营会重新同仇敌忾,即便是含泪投票,也会万众一心,时间会抹去一切裂痕,就像今天抹去了过去的裂痕一样。

这是台湾社会转型的一次阵痛,台湾是一条奔向大海的河流,这一次它碰到了石头,但愿它卷起的不是一个漩涡,而是一朵浪花。

邹振东,厦门卫视总监。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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