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魔鬼的大救星
1888年底,德国思想家尼采写下了这样的话:“我知道我的命运。总有一天,我的名字要同那些对最可怕事物的回忆联系在一起。”(1)几天后,尼采精神分裂症发作,被收容进了精神病院。一般人知道,尼采的名字与“上帝死了”的断言联系在一起。但一般人不知道,尼采的名字还与另外一句名言联系在一起——“消灭害人虫”。1900年8月25日,尼采这位毁誉交加的疯狂思想家终于病逝于德国魏玛。
尼采的上述预测果然不错,历史真的把他的名字与“最可怕事物”联系在了一起。尼采逝世后不到30年,他的思想就被德国纳粹党全盘接受并付诸实行。1943年8月,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坦克战——库尔斯克大战——在苏德之间展开,德军失败,德国-苏联间的攻守态势从此逆转。同月,盟军彻底占领西西里岛,意大利军队崩败。在大厦将倾的危急势态下,神经质的希特勒居然还不忘给他的倒霉战友墨索里尼送来一份生日礼物——全套24卷的《尼采全集》。
特定的话语,只能放在特定的语境中,才能传达出它真实的涵义。中国“五四”时期“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纯粹是一个文化批判口号。尼采“上帝死了”这句名言,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很容易解读成“传统价值观该死亡了”的意思。但是,对当时的德国排犹主义者来说,“上帝死了”不仅是一个文化批判口号,也是一个种族主义口号,他们十分容易把“上帝死了”这句话理解为“犹太人该死了”。为什么这样说呢?
尼采的著作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谩骂,他说犹太-基督教价值是奴隶、贱民、败类、畜生的东西,是衰退的民族的阴谋,是“奴隶造反和奴隶的欺骗性”,“欧洲的衰落——取消被奴隶污染了的价值”,必须“铲除衰退的民族”。尼采认为,基督教是犹太教的兄弟,是犹太人用于欺骗和软化其它民族的阴谋。犹太人自己信犹太教,相信自己民族是特殊选民,从民族优越感中吸取力量,而将基督教的平等和博爱推给其它民族,成就了自己,超越了别人。尼采的结论是:“我们更高贵,保存我们胜于保存那群畜生。”(2)在排犹主义情绪的环境中,尼采彻底否定“犹太-基督教”文化的背后,就是彻底否定犹太人。尼采说:“说这类人(犹太人)是灾难性的,是因为他们蛊惑人心------发明‘上帝’这个概念,是用来反对‘生命’的概念——‘上帝’的概念包含着一切有害的、有毒的、诽谤性的东西,它把生命的一切不共戴天的仇敌纳入了一个可怕的统一体。”(3) 因此可以说,“上帝死了”这句话,是尼采砍向犹太人精神支柱的利斧,表达了尼采对“犹太-基督教文化”的仇恨、挑战和决裂的态度。
充盈在尼采著作中的这种疯狂情绪和观点,在当时的德国有深厚的基础,这就是对犹太人的深刻仇恨。尼采的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德国社会排犹主义情绪的高度抽象和凝聚。情绪的理论化过程,是情绪的自我证明的过程,而情绪一旦完成理论化论证,就会成为影响人心的力量。德国反犹主义的情绪,在尼采著作中有着最极端最强烈的表述。不从这个角度去看尼采,我们就无法真正洞察他狂乱的话语背后的真正意图。在这个意义上,“上帝死了”这句话,是影响最深远的德国排犹主义口号。
十九世纪后半叶的欧洲思想界,是一个充满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思想界,尤其以德国最为突出,德国极端民族主义的内涵是什么?尼采说:“国际民族群体的产生已经有了可能,它们引为已任的是培育主人民族,未来的‘地球主人’。——一个崭新的、巨大的、建筑在严酷的自我立法基础上的贵族政体,这个政体将使哲学强人和艺术家的暴君意志立足千年——高等的人类。”(4)哲学强人的暴君意志——尼采?艺术家的暴君意志——希特勒?高等的人类——地球的主人——当然是日尔曼雅利安人。纳粹党走了这样一条路:以统一的雅利安民族血缘为凝聚力,以雅利安民族的传统和文化为纽带,以雅利安民族的至高利益为号召,将整个民族打造成一个铁血军团,在强权和暴力的控制下,与其它民族或国家作铁血之战,争夺生存空间,雅利安高贵民族一统世界。劣等民族没有生存的资格,优等民族必须清洗全球。
德国极端民族主义与众不同之处,还在于它首先将矛头指向了犹太人。尼采说:“这个民族(犹太人)虽然搞虔诚的骗术,却自以为天衣无缝,颇为心安理得。它认为,假如它去布施道德,别人可能不会严加防范。假如犹太人以天真的姿态出现,则危险性就增大了。假如你们去读《新约全书》,切不可失掉自己握有的那点理智、怀疑和狠心的基础。出身卑微的人一部分乃是庸众,他们乃是受人敬仰的上流社会的渣滓,甚至在没有丝毫一点文化味儿的环境中混成了人,无教养、无知识、根本不知道精神世务中竟会有良心,就像——犹太人。”(5)排犹主义不能代表德国种族主义的全部内容,但却是最为核心的内容。纳粹党以排犹为号召而兴起,以消灭劣等民族(犹太人、斯拉夫人、吉普赛人等)为已任,近600万欧裔犹太人在纳粹党的集中营里被害。
值得注意的是,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几个世纪的情绪积累和思想储备的结果。怨恨仇视犹太人,歌颂强权、暴力和战争,并不是尼采的专利。尼采之前,德国思想史上影响最为巨大的新教创始人路德(1483~1522年)在其晚年,就疯狂攻击犹太人。但是,路德把对《圣经》的信奉和对犹太人的攻击分离开来。尼采则把对犹太人的攻击延伸到了《圣经》,深入到了犹太人的精神领域。尼采以后,德国思想家斯宾格勒在他《西方的没落》一书中,也继承尼采的思想,强调血缘、强权、暴力和战争,为大屠杀的行动正名,为德国极端种族主义推波助澜。就算是德国伟大的思想家黑格尔(1770~1831年)也没有摆脱极端民族主义,他在《历史研究》中强调,天命(绝对理念)在其发展过程中,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天命落在东方人头上,第二个阶段,天命落在希腊-罗马人头上,第三个阶段,天命落在日尔曼人头上,“日尔曼精神是新世界的精神”,国家至上和从事战争,就是天命对日尔曼民族的要求。从黑格尔强调的“日尔曼精神是新世界的精神”,到尼采所强调的“基督教道德乃是江湖骗术”,这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联系的过程。
十九世纪中后叶,德国极端民族主义全面兴起,无数思想家和政治家不断给它滋养。到二十世纪初,希特勒纳粹党则展现了它的核心内容,它脱下画皮,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尼采心中有自己的国家理想:“国家,就是有组织的非道德(反基督教道德)——对内,警察、刑法、等级、商业、家庭。对外,权力意志、战争意志、掠夺意志、复仇意志。”(6)如果我们说,这是魔鬼出笼现身,尼采一定会笑纳这个说法,因为他自己早就说过:“魔鬼自古以来就有甘当承受诽谤和遭受污蔑的兴趣——我们是魔鬼的大救星。我们把伟大和恐怖相连。”(7)
从仇恨出发的思想有毒
德国人给人们的印象,就是音乐、哲学和严谨的工作态度,似乎是很理性的。怎么在二战期间,这个民族会暴发出如此狂暴、残忍、可怕的群体行动?在今天的德国,这样的问题似乎是一个关乎“政治正确性”的问题,人们有意地回避它。我感到,回避问题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态度,如果不从这个问题深入下去,恐怕我们对德国当时的极端民族主义就难以深入了解,这无助于我们展望未来,无助于我们寻求更和谐的民族关系。佛经里说:“一念之差,天堂地狱。”尼采为什么如此仇恨基督教及犹太人?德国人的一念之差,造成了犹太人乃至人类的大灾难。起因是什么呢?原因可能很多,但其中一条是回避不了的,这首先是文化隔阂引发的矛盾。
犹太民族的宗教文化,以《圣经》为代表。二千多年中,犹太民族离散在世界各国,没有自己的国家,但却能保持着坚强的民族认同和文化共识,这是《圣经》的力量造成的。基督教将原本封闭在犹太民族内部的民族宗教,转化成了普世宗教,非犹太民族也能从中吸取力量。但是,犹太-基督教文化精神中有两重价值和力量,一是普世价值,二是特殊价值。普世价值能为非犹太民族所理解和运用,而其特殊价值部分往往只对犹太民族有意义。什么是《圣经》中的普世价值?这就是一个曾在埃及当过450多年的奴隶的民族对人类的普遍贡献。因为奴隶最渴望的,就是对未来的期盼、解放、拯救、自由、平等、博爱以及对权力-暴力的反感和警惕。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平等)、上帝要人们铸剑为犁(和平)、上帝要人们爱自己的邻居如同爱自己一样(博爱)、尘世的权势不能超越上帝的权威(权力约束)、最后的审判及天国的最终来临(未来)。这些奴隶的本能渴求,转化成了普遍的价值,成为基督教西方精神的重要基础。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一书中强调,西方的自由民主价值,就是犹太人价值的表现,就是奴隶道德的最终成功。但是,《圣经》中还有一类特殊价值,这就是“选民”概念。上帝与犹太民族签约,选择犹太民族作为上帝的使者,领导人类走向上帝。耶稣也说过,人类的拯救要通过犹太人来实现。“选民”概念是排它性的,非犹太民族即便信奉《圣经》,也难以得到“选民”精神的支撑。“选民”概念给犹太民族带来巨大的自信和使命感,而非犹太民族只能望洋兴叹。无论如何,《圣经》记述的是犹太人的历史和上帝与犹太人的关系,同样读《圣经》,犹太人与非犹太人得到的东西并不完全一致。犹太英难大卫的故事,对一位中国的孩子和一位犹太的孩子,当然意味着全然不同的内涵。也就是说,犹太民族从《圣经》中容易得到的是自信的力量和远大的使命感,而其它民族容易得到的是平等、自由、博爱的精神。对犹太人来说,因为有选民意识而有优越感,因此充满着自信和使命感,有了使命感就会更加努力,因为更为努力而容易成就,因为有成就,又证明了选民意识和使命感,这是一个极为良性循环过程。这个精神的良性循环过程,非犹太人很难卷入其中。现在,我们的书店里摆满了介绍犹太成功学的各种书籍,读者可能体会不到,“上帝选民”的意识和“上帝使命的承担者”这种精神内涵,是犹太成功学的硬核部分,非犹太人很难体悟进去。犹太精神中内含一种民族优越论的隐晦的民族主义。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从最深的精神层面看,“上帝特殊选民”的精神是犹太人之所以伟大的至深根源,也是犹太人苦难的原因之一,真可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尼采大概体会到了这层区别,如果只是机械地跟着犹太-基督教文化走,永远追不上犹太人。从犹太人的角度看,普世价值与特殊价值融为一体的文化,表现了绝无仅有的伟大精神,值得各民族认真思考和学习。但是,对尼采来说,这是一场阴谋。尼采对犹太精神中的“选民”概念愤怒不已,他说:“犹太人那种‘选民’的本能:他们为自己占有了一切美德,并且认为,世界其余部分都是他们的对立面。这深刻表现出卑鄙的灵魂。”(8)历史说明了一点,从仇恨出发的思想,不过是否定的思想,不具有建设性的意义。任何民族,都不可能通过否定别的民族而顺利成长。
瞎子领着走路,大家都会跌入深坑之中
除了前面所说的文化差异造成的矛盾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源自经济领域的矛盾。说到的犹太宗教的普世性与特殊性的差别,这只对学术思想界的尼采这类人有意义,一般大众并不会从这个方面考虑问题。但是,排犹主义不仅是思想家的发明,它能形成社会运动,是因为一般百姓也会有感受。德国一般百姓为什么也容易参与到排犹运动中来呢?
特殊的宗教信仰,排它性的宗教选择,使犹太人往往不愿与非犹太社会融合,他们所到之处,都围绕犹太教会,建立起自己的内部社会。犹太社会在世界各国,往往会像汪洋大海中的孤岛一样,外人很难进入到这个孤岛的中心。中国华侨在东南亚,也是如此。中国海外华侨与犹太人不同之处,在于中国人是以血缘家族为联接点,信任边界狭小,而犹太人是以犹太教为联接点,信任边界很大。这使得其它民族容易视其为外人,中国华侨在东南亚的遭遇,与犹太人在世界上的遭遇,有许多相似之处。
由于民族和宗教的隔阂,犹太人在西方历史上屡遭排斥。欧洲许多国家,都曾禁止犹太人从事农业和制造业,试图把犹太人逼向困境。尼采说:“国家剥夺了他们从事此种工作的权利:尽管如此,这个恬不知耻的民族照干不误,好像他们从来就无求于国家似的。”(9)如此灾难性的封杀和经常的迫害,犹太人不得不寻找流转性很强的生计,以便随时可把财富带走,这就把犹太人逼向了以金融、珠宝为重点的流转性很强的商业活动。而且,流离失所的生活使犹太人明白,只有一件财富是最不会被抢的,这就是信仰和知识。所以犹太人在宗教和教育上的投入,超越其它民族,这成就了犹太人的人力资本。历史的灾难,特别的精神禀赋,使犹太人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特殊的以信仰、知识、金融、珠宝、商业为核心的民族。在整个欧洲中世纪,天主教会都不允许放贷收息,不断谴责和打击放高利贷的行为。犹太民族为生存,不得不冒险从事民间信贷业务,他们生活在一个“不道德、不守法民族”的阴影中。莎士比亚(1564~1616年)在《威尼斯商人》中塑造的夏洛克的形象,大概是当时犹太人给欧洲其它民族留下的主要形象:从事放贷业务。但莎士比亚的剧情设计,似乎是告诉人们,犹太人的信贷业务,相当于人肉买卖。在自给自足为基础的农耕时代,抵押信贷业务受人仇视,犹太人是让人歧视的边缘民族。而随着十六、十七世纪工业和商业的发展,随着市场交换和国际贸易时代的到来,随着以资本为中心的时代的到来,具有商业特长和国际贸易网络的犹太人开始从社会的边缘进入到社会中心,整个民族逐渐浮出了水面,成为控制和影响各国货币经济的“资本民族”,真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但同时,欧洲各国的排犹浪潮也大规模兴起。
十六、十七世纪的德国邦国林立,各国朝廷为筹措资金和物资,常常求助于犹太商人,犹太商人逐渐发展成为各国朝廷的财政和商务特派员,历史上称为“宫廷犹太人”,“在那时几个世纪里简直不存在没有宫廷犹太人供职的德意志国家”,“所有的犹太人都是特派员,所有的特派员都是犹太人”(10)。宫廷犹太人身兼多职,朝廷特派员、金融巨头、商人。他们借钱给教会和诸侯及宫廷人士,买卖奢侈品,提供军队装备,买卖各国的货币,提供财政援助以收取佣金、利息、滞纳金和抵押金,以各诸侯国的债权人的身份,争取宫廷给予特殊的政策和待遇。早在1612年,德国法兰克福牛奶业发生暴动,一度把控制借贷和典当业的犹太人驱逐出境。但是,各国的经济竞争和财政需要,使犹太人总有发展的空间,“约在十七世纪末,宫廷代理人在经济和社会两个方面形成了一个具有资本主义大企业主性质的犹太贵族阶层”(11)。可以想见,对一个仍处于农耕阶段的德国民众来说,这个宗教独特而封闭,与官场勾兑,从事借贷、典当和奢侈品贸易并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资本流动的民族会是一个什么形象。《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说:“他憎恶我们神圣的民族,甚至在商人会集的地方当众辱骂我,辱骂我的交易,辱骂我辛辛苦苦赚下来的钱,说那些都是盘剥得来的肮脏钱。” 夏洛克还说:“您骂我异教徒,杀人的狗,把吐沫吐在我的犹太长袍上,只因为我用我自己的钱博取几个利息。”这大概就是当时许多德国人对犹太人的态度。金融是工商业的血液,到工商文明已成为主流的今天,放贷收息,从事信贷业务,是正常的职业。但在当时,这在道德上站不住,而且常常是违法的。遗憾的是,欧洲民众对犹太人不友好的情绪,被思想家们错误地强化了,被政治家们无耻地利用了。以尼采为代表的思想家和以希特勒为代表的政治家们,他们感到了犹太人宗教文化的巨大力量,但他们采取的不是肯定、学习和超越的正常态度,而是采取了否定和摧毁的态度,试图把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毁灭掉。简单一点说,追求的不是和平竞争而超越,而是因嫉妒而去毁灭别人。面对尼采和希特勒,我想起一位犹太人(耶稣)所说的话:“瞎子领着走路,大家都会跌入深坑之中。”
天堂还是地狱?
二十世纪前半期,人类的国家民族关系进入了地狱之中。民族关系处理不当,会带来人类的灾难,这是德国极端民族主义给人类留下的教训。德国极端民族主义者在伤害犹太人的同时,也深深伤害了自己的民族。我们从中能得到些什么教训呢?
犹太民族对被奴役有着最痛苦的体会,他们以“上帝选民”的概念来支撑自己民族的信心,他们追求自由、平等、博爱。由于靠金融和商业维生,他们对契约的重要性有深刻的体悟。由于物质资产屡遭抢劫,他们特别重视人力资本的培育。由于国家政治权力总是伤害他们,他们对权力的恶的倾向有特殊认知,追求对权力进行控制。因为犹太人传统从事金融和商业,到工商业时代来临的时候,他们演化成了影响世界金融的巨大力量。因为犹太人浪迹世界,他们追求全球市场开放,促进市场交换超越国家民族界限,成了世界经济一体化的促进者。我们甚至可以说,资本主义文明的兴起,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犹太民族的普世价值之上,这是犹太民族对人类的巨大贡献。
尼采因否定犹太民族的“选民”概念,不顾一切全面否定犹太民族的精神价值。犹太人强调平等,尼采就强调等级;犹太人强调自由,尼采就强调强权;犹太人强调博爱,尼采就强调残暴;犹太人强调和平,尼采就强调战争;犹太人强调契约基础上的法治,尼采就强调暴君的意志高于一切;犹太人认为自己是“选民”,尼采就强调雅利安民族是优等民族。他全面反对犹太-基督教价值,不顾犹太-基督教价值中人类性、普世性的一面,最后把自己逼成了疯子。接受尼采思想的纳粹党,也因此成了人类的公敌。四十四年后,就在尼采死的同一天,盟军解放了被纳粹占领的巴黎。
民族和文化的差异是存在的,各民族的不同竞争地位的变化是存在的,这种差异极易引发国家民族间的冲突。面对民族和文化的差异和竞争,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样的价值、态度和规则来面对?这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犹太人的宗教虔诚和“选民”意识,是犹太民族心理强盛和最终成功的核心因素。面对控制全球化进程高端的犹太民族,中华民族要在世界上与犹太人竞争,不得不发掘或发展出自己的宗教文化和类似“选民”意识的精神。犹太人的历史说明,从长期看,文化精神的竞争是各民族竞争的核心领域所在。一个没有自己国家的犹太民族,仍然可以取胜于世界,这是其宗教文化的力量使然。同时,德国的教训告诉人们,在民族政治关系上,人类必须有一个民族平等与和平为基础的基本价值和制度共识。如果没有一个对民族宗教文化差异性予以包容的政治心态,谁能保证尼采-希特勒似的人物不再回来呢?到今天,我们从享廷顿关于“文明冲突”的论断后面,不也仍然会感受到尼采和纳粹精神的一些味道吗?德国极端民族主义的灾难,给人类留下了深刻的教训。这教训总结起来,是十分简单的:民族和解,建立在民族平等的基础上。民族国家间的竞争,只能控制在和平的范围内。凡出于民族仇恨而形成的思想和采取的暴力行动,只会把人性中的魔鬼放出来,将人类带入地狱之中。
有个笑话是这样说的:尼采说:“上帝该死。”上帝说:“你才该死。”尼采就死了。但是,尼采真的死了吗?但愿他真死了。
注:
(1)第99页,《权力意志》,尼采著,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
(2)上书第136页。
(3)上书106页。
(4)上书第215页。
(5)上书第275页。
(6)上书第374页。
(7)上书第332页。
(8)上书第292页。
(9)上书第295页。
(10)《德意志史》第二卷,第601页,[德]马克•布劳巴赫著,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
(11)上书第6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