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8月15日是1945年日本帝国宣布投降的战败日，也是亚洲各国反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的抗战胜利纪念日。从1945年以来，打败日本军国主义疯狂、残忍的侵略扩张，维护世界和平、自由与正义，一直是亚洲保持稳定、合作与繁荣的重要历史遗产。
铭记这场战争的是否成败，将日本军国主义的战争罪行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仅是告慰日本侵略受害者的最好方式，也是今天东亚继续维护和平、自由与开放秩序的重要基础。然而，随着日本对历史问题越发模糊和越来越具有修正主义倾向的认识的抬头，第二次世界大战打败日本军国主义的历史遗产正在前所未有地受到动摇。一个在政治上已经赤裸裸地公开散布修正主义观念的日本，究竟将会把东亚政治带向何方，面对和思考该问题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日本现任首相安倍和其自民党的主要高层官员都具有强烈的右翼色彩，这不是什么秘密。但第二任期的安倍内阁开始以政府名义有步骤、有计划地推动日本将修正史观落实为具体的政治行动，并竭力将篡改对日本侵略行为的国际认识作为政府政策，这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2012年12月26日上台之后，安倍接二连三地在历史问题上“发难”，先是否认现代史上军国主义的日本是否“侵略”，声称联合国迄今对“侵略”没有清晰“定义”；又拒绝承认日军设立“慰安妇”制度的强制性。安倍还率众在天皇面前高喊“万岁”，甚至在自民党内讨论欲取消在历史问题和慰安妇问题上前日本政府所发表的“村山谈话”和“河野谈话”。美国加州小镇竖立慰安妇雕像，日本驻美外交人员进行交涉和抗议。《读卖新闻》甚至不顾美国公布的战后美军发现的日本侵略时代的档案文件，用社论质疑国际社会将“慰安妇”称之为日军强迫的“性奴”这一用词。更不用说大阪市长桥下彻和副首相麻生的极端说辞，安倍政府为侵略战争屡屡“鸣冤叫屈”已经成为了政府行为。
8月15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菅义伟呼吁全体日本人纪念“为国牺牲”的二战阵亡的日本将士。这意味着安倍政府已经公开将传统视军国主义侵略战争行为为罪行和耻辱的“原罪论”，实质性地转向二战前和二战中“日本皇军”和“战争狂人”的行为是“殉国”的“爱国论”。第二任期执政半年多，安倍政府已经将日本的历史修正主义推到了顶峰。
日本近年来右翼思想泛滥，最令人忧虑的，恰恰是将日本的侵略罪行从“原罪论”到“爱国论”的蜕变，其本质是要借煽动日本人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用“国家主义”的意识形态来取代战后日本的“和平主义”政治信仰。日本右翼势力一直想要在历史问题上玩弄的花招，就是不敢否定侵略暴行，但敢否定对侵略者的历史审判；不敢否定侵略扩张所造成的悲剧，但敢否定侵略者行为的国家非正义性；进而不敢否定日本历史上做了错事，但用于不否定做了错事的人依然是日本的“功臣和先烈”。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想通过偷梁换柱、最终堂而皇之地让日本人对侵略和战败历史抛弃耻辱感、转而公开地顶礼膜拜。如果安倍这样的否认侵略历史和侵略罪行的修正主义史观可以在今天的日本登堂入室，历史还有公道和正义吗？
安倍政府推行历史修正主义，根本目的是为了重塑日本的国家意志和日本人观念中新的国家中心主义。其根源一是继承其外祖父岸信介为代表的日本右翼传统对历史问题的顽固认识，认为二战期间的军国主义政府、政治人物和日军官兵都是“殉国者”。天皇体制为中心的“国家观念”始终是日本右翼政治伦理的核心；换句话来说，无论是对于东京审判还是对日本侵略历史的国际判定，日本政治精英内心就从来没有真正服过。岸信介本人就曾是东京审判中被确认的“重要战犯”；其二是日本今天在国家实力上的相对疲软状态，让安倍政府急于从“安倍经济学”中获得让日本产业和经济重新崛起的机会，急于让日本拥有意志和能力面对“中国崛起”，急于向日本国民展示自己的领导能力。
安倍和他的团队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日本的过去寻找精神动力。我们可以理解日本想要从意志和物质这两个方面重新振作的内在需求，但如果日本的未来振兴必须以日本否定1945年二战反法西斯胜利和1948年东京审判的历史正义，否定了自二战以来任何国家的政治伦理必须兼顾自由、公平、正义等普世价值的基本国际实践，这样的日本真的是日本国民和国际社会想要看到的日本吗？
安倍要实现所谓“日本回来了”的梦想
为了避免激化与中国和韩国的外交争议，安倍没有在8月15日参拜靖国神社，只是以自民党党首的名义提供了个人祭祀费，以对靖国神社和所供奉的“为国殉难者”表达敬意。即便如此，但日本政治人物参拜靖国神社的规模却越来越大。2013年4月靖国神社春祭时162位国会议员、副首相麻生等内阁官员参拜参拜，2013年8月15日“终战日”有190位国会议员和多名内阁官员参拜。2012年8月15日民主党的野田内阁强调日本将继续反省给亚洲国家造成的灾难，但2013年8月15日安倍政府却公开要求日本国民悼念日本的阵亡将士。安倍近期在接受美国《外交政策》杂志采访时说，他参拜靖国神社就如同美国政府官员前往阿灵顿国家公墓悼念美国的阵亡将士一样。这种逻辑其实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靖国神社里的“游就馆”，是日本否定侵略历史和否认对亚洲战争伤害的丑恶见证。但凡去过那里、读过“游就馆”中陈述性文字的人都很清楚，靖国神社不仅供奉被处死的甲级战犯，更是日本为军国主义侵略历史涂脂抹粉的谎言之地。安倍和日本右翼想要让日本人的精神和意志从二战战败的阴影中走出来，让日本能够重新振作以实现安倍大声疾呼的所谓“日本回来了”的梦想。如果这样罔顾是非黑白的行为能在21世纪的今天大行其道，千千万万日本帝国时代暴行的牺牲者的冤魂将何以安息？
安倍政府尽管现阶段的政策重点是继续推动日本国内经济改革，想要先通过扩大对宪法第9条的解释来获得正式的“集体自卫权”。但随着安倍执政的延续，“修宪、扩军、备战”将会逐步成为安倍施政的基本路线。日本军备力量发展并不可怕，但国家主义意识形态信仰驱动下的日本军事化进程，必然将对亚洲邻国构成重大威胁。这样的日本，市民社会多样化和理性的声音势必式微，权力分置而对政府行为的制约必然大大弱化，日本历来“不撞南墙不罢休”的强大集体意识自然也将继续“一根筋”地引导日本走向新的疯狂。军国主义时代日本威胁世界的深刻根源，恰恰是“效忠天皇至上”观念为核心的日本极端的国家主义意识形态。
8月6日，美国好莱坞著名导演奥利佛•斯通（Oliver Stone）在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68年纪念仪式上大声质问日本，为什么不能像德国那样对军国主义的侵略历史深刻反省。斯通同时公开向日本首相安倍喊话，你的言论已经让我“不能信任你”。我查了这几天的日本媒体，斯通在广岛这一番仗义执言，在日本国内媒体上几乎看不到报道。安倍政府更是假装不知道。然而，斯通掷地有声的呵斥已经传遍亚洲，成为迄今为止美国和西方世界中公开质问日本在历史问题上奉行修正史观错误立场最清晰和最有力的声音。
从2001年小泉出任日本首相以来，“历史问题”迅速成为了日本和前亚洲受害国之间重大争议。无论是日本首相的靖国神社参拜、日本政治家不时冒出的否定侵略历史的言论，还是在慰安妇问题上的肆意狡辩以及在历史教科书问题上的“避重就轻”，近十多年来的“历史问题”常常是东亚政治紧张的重要根源之一。
日本老是抱怨中国和韩国揪住日本历史问题不放。但恰恰是今天日本错误的历史问题认识，愈演愈烈的历史修正主义言行，让中韩两国、乃至国际社会都无法接受和容忍。安倍政府和日本右翼如果继续为军国主义的皇军招魂，想要通过“哀悼日本历史英烈”来重塑日本今后的国家主义意识，这样的日本，将是亚洲政治重大的麻烦制造者。
作者是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来源: 联合早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