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祥子是谁?也是老舍笔下的人物。但不是那个“拉洋车”的憨厚的骆驼祥子,偏是个在《茶馆》那个时代老北京胡同里穿着警服的小混混。不像老舍写的《我这一辈子》里的老巡警,那个老巡警饱经沧桑,虽说干着公差,可心地善良,总是站在街坊邻里一边儿。这个吴祥子狐假虎威,把一身警服也当成老虎皮,出入茶馆商家,敲诈勒索,吓唬百姓,欺压良民,在他可以兴风作浪的“地面儿”,就他手中的权力所及,可以说无恶不作。
于是之主演的老舍《茶馆》,是许多年前看的,当时没注意这个小角色。前两年拍了《茶馆》的电视剧,其中穿插着吴祥子和他一个同伙的警察,不断在人眼前晃来晃去,我记住了梁天扮的那个,名叫吴祥子。《茶馆》这个戏,基本上没有出场那个时代那个政权的高层代表人物,一个刘麻子(最早英若诚把这个角色演得活灵活现),不过是个美军翻译;而吴祥子们哥儿俩的影子,始终覆盖在王掌柜和茶客们头顶,他不够代表政权的份儿,可在实际上代表了所谓“国家机器”呀!
我们一代人经历过1949年前后,从古城易帜到全国范围相继兴起的镇(压)反(革命)运动,与此同时,清理旧政权所辖的旧军警自然是题中应有之义,在北京、天津等大城市,还搞了“民主改革”,像北京天桥地区就把地头蛇、恶霸如“南霸天”之类搞掉了,在天津如电影《六号门》反映的,打掉了码头上的封建把头。各地在后来查封妓院时,也都打击了包娼包赌、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流氓恶棍。
但这些以群众运动形式出现的社会人事变革,报纸广播都没作过详细的报道,更没有公布过全局性的数据。我们一般读者只留下模糊的印象。比如开大会公审公判了一些犯人,甚至当场枪毙了,但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这样处理,那些人那样处理,为什么有的枪毙,有的没判死?只说有的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是否犯了死罪,势在必杀?又说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从政策条文看,似乎贯彻了区别对待的原则,但实际上是否落实了,又是怎样具体落实的?
因为那时候推翻了前政权的“法统”,而新政权尚未立法,全凭政策和上级指示办事,所以不同时间,不同地域,不同的执行者经手,差别很大。有时候给人的印象是,对上层严,对基层宽,比如内战中对俘虏、军官都拘禁审查,士兵除了遣返的都接收入伍成了“解放战士”;但有时又不然,上层的的包括特务头子有“统战”价值,留作场面人物,而基层的警宪特务,由于有民愤,被指认,往往当了替罪羊,不杀也送劳改了。
我不免想到,像吴祥子这样的家伙,在过筛子的时候,不知究竟摊上了什么样的命运,是侥幸得到宽大,还是成为旧政权的陪葬?
又想,假如1949年后至50年代初期,就有了今天的司法水平(当然是指平均正常状态,而不是指司法腐败语境),若将吴祥子置于被告席,他将获什么样的刑罚?他会怎样自辩,律师又将怎样为他辩护?
由此,我还联想到对战犯的审判,如在纳粹屠杀600万犹太人的罪行中,至少与其中200人的死密切相关的阿道夫·艾希曼(曾任纳粹达豪集中营头头,盖世太保司令部犹太人事务部头头,以及在纳粹总崩溃前丧心病狂的《彻底解决方案》负责人等要职),在纽伦堡审判中辩称自己疯狂的屠杀行为是在恪守军人职责,执行上级军令,因此不应对屠杀罪行负责,而纽伦堡法庭判定一个军人接受命令而犯下违反基本人道精神的罪行,他本人将承担他作为一个必须服从“底线伦理”的人的法律责任,没有豁免权。这一判决成为标志性的案例彪炳史册。
联想太远了,应该收回来,吴祥子小爬虫耳,安足与纳粹杀人狂相提并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