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坎能:酒吧里的康德:日常生活中的先验观念论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278 次 更新时间:2013-06-05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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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克·坎能  

帕特里克·坎能 著 吴万伟 译

本文作者用民众熟悉的背景解释康德的先验论。

周五的晚上,你来到酒吧消遣。里面坐满了人,你们随着人流像蛇一样迂回前行。

朋友指着柜台对面的几把凳子高叫道“啊,那里有空位。”你们从一群喧闹的年轻女性身边穿过去,坐下来,用眼神招呼酒吧服务员。举起了给出V字和平手势(peace sign),你说

“两杯啤酒”。

“请出示身份证!”她满脸狐疑地回应道,伸出了手。

“哦,”你们两个同声说,从钱包里找身份证。她检查了证件,仔细核对了国家承认的照片和真人。最后,这个疑神疑鬼的酒吧服务员还给我们证据,并递上来两杯金色的啤酒。

你与朋友祝酒。你很高兴这个星期结束了,你很高兴幸亏没有把经常出故障的打印机扔到窗户外面去。喝了一口黄色的液体,下咽时口中出现轻微的碳酸反应,打嗝很舒爽。隔壁一群男人在打台球,在嘈杂的背景下能够隐隐约约听见台球碰撞的声音。数字自动唱片点唱机上播放着一首乡村歌曲,但是在若隐若现的对话间隙能够听见的只是鼓点的节奏和微弱的小提琴声。

你或许不知道这个时刻拥有多少康德哲学。坐在酒吧里喝啤酒,思考酒吧服务员审查验证件非常完美地阐释了康德的“先验观念论”(transcendental idealism)。比如,酒吧服务员查验你与驾驶证上的照片的相关关系就是要确定眼前的这个外貌---你的外貌与身份证照片是否有效地描述了现实。换句话说,是你的外貌还是你的身份证显示你真的是超过了21岁?在《纯粹理想批判》中,康德遭遇了类似问题的挑战“外表是现实的可靠反映吗?”他是在回答更进一步的问题“除了事物的表象之外,我们还能知道其内在的什么?” 时提出该问题的。康德的著名结论是“不”,不管我们的看法如何,我们对现实真相的了解非常之少,无论是从展示给我们的表象还是从其他来源都是如此。

但是“实在本身(reality in and of itself)”是什么意思呢?

康德用来指实在本身的词是“物自体”(ding-an-sich),用来指实在本体的集体词汇是选自希腊词汇“nous”的“本体”(noumenon),大致的意思是“智慧”或“纯粹的思想”或“纯粹理性”(因为康德认为我们对它的少许了解只能从纯粹理性的角度来获得)。该本体世界是脱离或独立于我们对它的认识的现实的本来样子。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觉认识被康德称之为“现象”(phenomena),比如手拿凉杯子的感觉、啤酒的口味、啤酒到唇边时的气味、液体的金黄色等。

这种划分世界的方法既有趣也有麻烦。就拿我们眼前的酒吧红木柜台来说。在你看到桌子时,看到的是深暗色木纹的地形剖面,感受到现象或体验:颜色、形状、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发出的声响、靠在上面时浑厚坚实的质感等。虽然人们可能倾向于相信他感受到了桌子本身,但这是错误的。我们感受到的这些现象并非体验的最终起因。比如,抬头看天,我并不能因为思考它就把它从蓝色变成粉红色。但如果所有存在的内容只是体验的话,它就可能被认为是可能的。相反,康德相信在造成了这些现象的感性认识之外还存在一些东西。康德坚持说,存在的那些东西是认识之源:存在于人们感觉和认识之外的客观实体。

但是,有人嘲笑。康德认为虽然有一个本体世界,它是我们对世界的主观的(现象的)体验的最初起因,我们从来不能直接接触本体世界。那么,我们直接知道的是什么呢?康德认为我们直接知道的只有现象。但是对于体验和现实除了这个还有更多东西。他认为我们体验到的世界是“矩阵”(Matrix)的产物,而矩阵是一种不可通过经验而得到理解的东西。

矩阵中的康德

在第一部电影《黑客帝国》(1999)中,莫菲斯(Morpheus)对尼奥(Neo)说“如果真实就是你看、闻、味、触摸到的东西,那么,真实不过是你的大脑解释的电子信号而已。”康德不相信任何机器人阴谋会系统地掩盖人性。相反,康德的立场同样令人印象深刻:在他看来,我们的思想就是矩阵。该观点处于康德哲学的核心。他将这个立场称之为先验观念论。也就是说,思想的结构是它为我们的感官从世界上获得的数据加上了一个框架,所以实际上就是以某种方式创造了我们的世界。这些心理结构把我们多样的感觉数据组织起来变成经验背景,把我们的感觉从世界上获得物理数据变成了我们体验到的对世界的感觉认识。这意味着我们不是在认识或者体验一个早已存在的现成世界。相反,心理结构促成了现象,它是由思想的运作创造出来的就像本体现实创造的一样,因此我们体验到的世界的形式取决于思想运作所依靠的方式。

你想这个问题越多,思想观念决定经验世界的结构的观点似乎就越有本能性。比如,你早上起床上厕所,在路上你看见一幅狗玩扑克的画。你真正看到的是什么?绘画给人一种“组织起来的意义”的幻觉,但实际上,甚至包括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或者梵高的《星夜》(Starry Night)在内,任何绘画不过是画布上堆积的彩色斑点和线条而已。我们的思想理解这些带颜色的污渍,把它们设想为形象。这就是思想影响体验的开始。更激进的是,康德认为甚至时间和空间也是思想创造的体验的方面,它们独立于实在本体。你在进入酒吧时环顾左右,很难看到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怎么能够在不体验到被时间和空间组织起来的经验的情况下组织自己的体验呢?

比如时间。我们内心都有一个生物钟在滴答滴答,让我们沿着时间光谱确定特定经验。但是啤酒喝多了后,你的心理过滤突然进入一种低效率的断电状态,或许一切似乎都处于快速前进状态,你身旁的女孩挥手更快了,你的朋友有关昨晚做梦的故事变得更短了(感谢上帝)。这个经验被称为“时间压缩”(temporal compression),这是非常真实的亲身体验,当一个人使用了过多的诱惑性东西如酒之后。咖啡因和安非他明药片(amphetamine)等致幻性刺激物具有相反的效果,被称为“时间扩张”(temporal dilation),使人产生世界慢下来的幻觉。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体温的变化上。当你比如因为感冒而体温大幅度提高后就会产生一种时间移动慢下来的感觉。若长时间置身于极端寒冷的背景下,你就会感觉世界移动更快了。

康德似乎是正确的,时间确实是我们人生体验的主观方面。

康德和摔碎的啤酒杯

你们上完厕所返回。朋友伸出两个指头,对酒吧服务员说“请再要两杯!”她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你看着这个忙碌的妇女一只手去拿两个杯子,另一只手还在收钱。一不小心,其中一只杯子从她手中掉落,掉在木地板上后摔碎了。在昏暗的背景下,杯子碎片就像齿状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虽然这件事微不足道,但一个杯子掉在地板上摔碎实际上引起了先验论的另外一个有趣话题:因果关系。

康德只有24岁的时候,苏格兰哲学家大卫·休谟(David Hume)出版了他的代表作《人类理解研究》(1748)。休谟特别感兴趣的是我们对因果关系的常识性理解。我们常常认为基于我们对自然规律的本能了解,即事物的行为规律,我们知道未来将发生什么事。比如,我们知道如果举起比空气更重的东西如啤酒杯,然后松开它,它肯定会下落,如果是玻璃的话,可能会摔碎。休谟感到怀疑,他问“我们怎么知道呢?”

休谟认为我们常常假设如果事件乙总是跟随在事件甲之后发生,那么,甲就引起了乙。我们相信存在一种必要的联系,即甲和乙之间的一种关系,不可能是其他方式。休谟补充说,严格来说,我们从逻辑上能够宣称的唯一内容是到现在为止,重的物体总是下落。我们之所以认为同样的联系仍然存在(比如,杯子落地很可能砸到地板上),其唯一基础就是我们相信未来会继续出现从前出现过的情形。休谟继续说,这种信念是我们从习惯风俗中获得的。换句话说,休谟是在说我们关于因果关系的所有想法源自我们与相关事件的习惯性,就这么回事。因此,我们所说的因果关系与了解任何必要联系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过是从自身体验中得出的结论。严格说来,我们声称的对因果关系的了解并不靠谱。

这种对因果关系的怀疑主义让康德非常兴奋。康德告诉我们,正是休谟的这本著作“让我从教条主义麻木状态中惊醒”---改变了康德哲学的方向。

如上所述,康德相信在我们对世界的体验中,我们使用一种“认知矩阵”来搞明白周围的刺激。除了时间和空间外(康德称之为感知形式),他假设了一种复杂的心理建筑,他称为理解的范畴,这些在促成现象世界中也发挥了作用。他一共假设了12种范畴,包括多样性(有多少物体?)、存在、可能性(存在什么;原则上能存在什么)。这些范畴基本上构成了我们理解感觉数据和对体验做出判断的认知工具箱。与本文讨论最相关的范畴是因果依赖性范畴或起因与后果。换句话说,在康德看来,从因果角度看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是思想强加在我们的经验世界上的东西。

因为因果是康德思想的根深蒂固的特征,这意味着因果律不像休谟认为的那样不确定。就在看到玻璃杯掉落和摔在地板上之前,康德就会说我们肯定知道杯子会掉落。我们怎么知道呢?康德告诉我们,我们体验到的世界即现象世界是受一些决定性规律制约的。(康德对牛顿的运动三定律印象深刻)但是,康德认为,物理学定律只适用于现象世界却不适用于本体世界。所以,他说物理学定律并没有讲述世界本体的任何东西。换句话说,我们熟悉的物理学定律如万有引力定律不过是人类心理的代表,或者是思想将体验把世界组织起来的方式。但是,考虑到我们的思想确实以这种方式组织世界,我们能知道我们将体验以这种方式组织起来的世界。

康德的真相

古老的《塔木德经》中有一条谚语预料了康德的观点,“我们看不到事物的真相,我们从它们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康德的先验观念论赋予这条谚语全新的意义。康德主义者或许修改为“我们从来不了解事物本身,我们只能通过心理过滤器认识经过处理的事物。”当然,这不是很好记的格言,但从哲学上说更准确。

有趣的是,康德认为我们都有同样的认知结构(除了少数例外,比如色盲症患者)。这就是为什么当杯子从这个妇女手中掉落时,酒吧里看到这个场景的每个人对此事件都有类似的体验。即虽然酒吧客人根据所在位置不同而视角显然有所不同,但每个人会认识到同一事件:杯子掉在木地板上摔碎了。康德称人类经验的这种假设的相似性为经验实在论(empirical realism)。

看看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后,你转过身来与朋友交谈。因为朋友仍然在不停地讲述他做的梦,你的注意力开始分散。突然你意识到屁股下面酒吧凳子的压力、肩膀上的体恤衫的重量、周围的音乐和噪音、啤酒的回味、香水的气息、啤酒广告品牌闪亮的荧光灯标牌。你想“真的奇怪啊,我所有不相干的体验---触觉、听觉、味觉、嗅觉、视觉在某种方式上统一起来构成了一个持续的整体?思想如何把所有这多样的刺激编织起来变成单一的、无缝的、统一的意识体验呢?”

康德用他善于提出朗朗上口的短语的天赋把我们体验中的个体统一性称为统觉的先验统一性(transcendental unity of apperception)。康德告诉我们,它形成的方式再次是通过思想的操作。运用感知形式(时间和空间)提供体验的基础,思想范畴把原始感觉数据综合起来变成丰富质感的主观性,我们体验的各方面的综合是同时发生的。也就是说就在拥有理性认识时,我们同时感觉、听、看、闻、尝,即使我们把某种感觉凌驾于其他感觉之上。康德说我们赋予“我”这个词的东西是思想必然以这种统一的方式运作的产物: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必须以统一的思想认识自己的经验,这种从我们心理结构中流出来的意识流给我们了一种拥有先验自我的体验,一个自我或灵魂。

你的朋友问“那么,你觉得它意味着什么呢?”

你回答说“我认为什么意味着什么?”

“我的梦啊。你觉得它意味着什么。除了是个梦,似乎并不意味着任何东西。”

“啊,怎么说呢?”你犹豫不决地说,意识到在朋友给你讲述他的梦的过程中,你一直在思考先验观念论。在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啤酒之后,你坚定地说,“我认为我们看不到事物的真相,我们从它们身上看到了我们自己。”

作者简介:

帕特里克·坎能(Patrick Cannon),毕业于马里兰州切斯特顿华盛顿学院哲学系。

译自:Kant at the Bar: Transcendental Idealism in Daily Life by Patrick Cannon

http://philosophynow.org/issues/95/Kant_at_the_Bar_Transcendental_Idealism_in_Daily_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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