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内瑞拉穷苦民众的大救星查韦斯昨天(2013.3.6)死于癌症。沿用全世界革命者的阴谋论惯性思维,该国副总统马杜罗指控美国在查韦斯身体里“移植”了癌细胞--不论哪里出了错,总而言之不是外部敌人捣乱,就是内奸破坏,而革命者本身是永远英明正确的。
这位风云人物究竟何许人也?
查韦斯和古巴的卡斯特罗、北朝鲜的金正日、伊朗总统内贾德并称“反美四斗士”。查韦斯自称“社会主义者”,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社会主义是个成员众多的大家族,查韦斯的“社会主义”是哪一种?是当今欧洲政治主流之一的中左的社会民主主义,还是马列毛一脉极左的社会主义(西方人为了和社会民主主义相区别,习惯称之为“共产主义”)?从种种迹象看,查韦斯的社会主义不可能是社会民主主义,是正在一步步走向民粹极权的、极左的社会主义。这个过程还没有完成--有点像是中共建国初期还没有彻底向斯大林模式转型前的“新民主主义”--但趋势是十分清楚的。查韦斯很善于利用多数至上的民粹民主作为夺取权力的手段,在取得权力后再巧妙地逐步蚕食宪政制度、走向个人独裁,和当年的大独裁者拿破仑、希特勒如出一辙。他和走中左道路的巴西总统卢拉不是一回事,和认同自由宪政的欧洲社会民主主义的区隔就更加明显。网上传播的一个大骂美国、大夸查韦斯的纪录片《是谁在败坏民主?》,其要害就在于,制作者通过精心选材和剪接,刻意把查韦斯装扮成社会民主主义者,完全不提他的破坏宪政、走向民粹独裁的另一面,这种基于片面事实的叙述手法极富欺骗性,比说谎造假高明多了。
委内瑞拉曾经是自由民主国家,三权分立,上下两院议会制。查韦斯凭借占人口大多数的穷人的选票当选总统,刚上台第一年就修宪,违背三权分立的宪政原则大权独揽,先把两院议会改为一院制,又增加总统可以随时解散议会的法律。查韦斯还利用军警镇压反对派,以种种借口阻止反对派当选,反对派被迫退出议会;人民从此只能选择查韦斯的党,议会就彻底成为唯查韦斯之命是从的摆设了。查韦斯第二届总统任期内又利用议会的绝对多数席位修宪,把总统连任不能超过两届改为没有次数限制,其目标非常明确:成为终身总统,也就是民选皇帝、不折不扣的独裁者。美国前助理国务卿奥托o赖克就把查韦斯和卡斯特罗称为“拉美两大恐怖人物”和“邪恶轴心的西半球版本”。
在查韦斯患癌症住院期间,其兄号称“执政党希望以在选举中击败对手的方式维持权力,但身为正统的革命者,我们不能忘记其他斗争方式”。他以古巴暴力革命夺权成功的“英雄”切·格瓦拉为榜样,称“我们不能原谅自己只懂选举,而不了解其他斗争方式,包括武装斗争”。也就是说,能靠选举掌权就玩选举,选不上就动武;什么规则对自己有利就用什么规则,或者干脆就是无法无天,总而言之“我们穷人掌权掌定了”!完全是一副流氓无赖嘴脸。
为什么拉美和美国是近邻,自由民主之路却走得如此艰难?主要原因是,前殖民宗主国西班牙、葡萄牙遗留下的君主专制、贫富极端对立的“伊比利亚”历史文化传统,使得拉美国家的政治文化不足以支持自由民主(可参考普特南的名著《让民主运转起来》)。而冷战落幕后美国开出的“市场原教旨主义经济改革+激进民主化”这副“华盛顿共识”药方又完全不对路(请参看“虎妈”蔡爱眉著:《起火的世界》),在其误导下,拉美国家贫富悬殊、阶级对立、经济衰退、政治动荡,得到的是“两个失去的十年”。没有同情心的富人把穷人驱赶进民粹领袖的怀抱,“极右激发极左”,极左又激起极右的强烈反弹,整个社会就像一个疯狂的钟摆,在极左、极右之间动荡不宁,这已经成为“拉美陷阱”里常演不衰的固定戏码。自1998年起,拉美左风大盛,委内瑞拉、智利、秘鲁、巴西、厄瓜多尔、阿根廷、乌拉圭等左翼甚至极左政党或政党联盟相继上台执政。
看到成千上万的贫苦民众为查韦斯的死去悲痛欲绝,我真有点不忍心说这么多查韦斯的坏话。平心而论,查韦斯像不少左派斗士如卡斯特罗、格瓦拉一样,人格值得赞美,但见识却不敢恭维。对照近在他眼前的巴西前总统卢拉,查韦斯选择的道路实在错得离谱。他的社会改革成绩仅限于不顾后果地提高穷人的福利,整体经济发展成绩却远逊于卢拉,留下的效率低下、财政亏空、恶性通货膨胀,尤其是社会、政治两极对立等等弊端,都给他的后任留下了难以对付的巨大难题。查韦斯身后的委内瑞拉前景堪虞。
委内瑞拉等拉美的极左民粹民主给我们未来的民主化提供了又一批鲜活生动的反面教员,它告诉我们:极左是对极右的惩罚,而极左和极右都是对人类的贪婪、自私和愚蠢的惩罚。我们必须严防一切极端主义势力的崛起,必须“促成中派的联盟”,让中左(社会民主主义)和中右(容纳某些社会主义因素的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成为政治舞台上的两大主流,两者既竞争又合作,自由民主才能有坚实的社会基础,我们才能既免于少数人的极右专制,又免于多数人的极左民粹极权。
写于2012/6/8,改于201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