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持信自由主义,听到它跟一夜情摆在一块,禁不住有点道德反感时,要么,可能是你还没来得及将自由主义内化为一种个人气质,要么,在印象中,你常误以为一夜情招惹了第三方无辜的谁,因而违背了自由主义的道德承诺。如果都不是,那你实在有不错的理由重新审视自己是否真是一名自由主义者。
道听途说,近距离目测或零距离体验,都知道老美那盛行约会文化,它的要点是先上床,之后呢,之后再说喽......在中国,年轻人羞于与纯动物式的欲望为伍,女生说:要因爱而性,刚认识的男生迅速聪慧补充道:其实,第一眼见你,就对你挺有感觉的......羞于做,并不代表完全不想做,可以私下悄悄一试。近十年来的网络运营资本,瞅准商机,尽可能为欲望提供最便捷的宣泄门道,男女网约,蓬勃迅猛,让你我他身边中的一些中青人窃喜不已。
看一个典型行为过程:都市独处男女,上微信,发请求,要电话,定地点.....一夜醒来,新鲜刺激,彼此还仅知道对方的网名。猎艳归来、论坛发帖,向难兄胞弟,分享心得、树立典范、效尤来者。哪位诚实的自由主义者,要是上来挑道德的刺,我几乎认为他在观念上择错方位了,那怕认为他们人品有问题,貌似也难,因为人品毕竟还是沾上了一点道德味。自由主义者用不着提醒说:不不不,自由主义有种种,我才不是你说的那种呢——无论那种自由主义,尤其流行于当下中国的,丢掉观念上的暧昧,出于理智的诚实,不得不承认:未婚男女,两情相悦的一夜情,已婚男女,自愿换妻换偶,都是中性的non-moral行为;在政治法律上,号称谓:咱们都有那个权利,因而要受到法律保护。
其实,一夜情,已婚还是未婚,对彻底的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者来说,原则对错差别,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具有实在分量。很难想象,婚后N年,当爱情消退,一位骨子里深具自由主义气质、敢于正视人进化出来的生物性偏好、且勇于面对真实自我突进的年青豪杰,能从这自由主义信念中吸取忠守婚姻家庭的力量。你找出很多反例,著名自由主义者赫尔岑与王小波似乎都是极品好男儿。但如留意到二人身上的古典贵族与名士风范,那并非自由主义单一能造就的产物,而是某种古典教化与近代自由主义共同塑造的结果。而在当今时代,那怕他家在瑞士银行不知有多少存款,能塑造此类绝种好男人风范的绅贵家庭,作为给个体心灵提供秩序来源的群伦文化现象,差不多all gone。在当代中国知识人中,无论自由主义者怎样怀恋赫尔岑抑或王小波,钟爱他们的作品向个体心灵展现出的强健人格意义,这二位几乎有点像是小绝唱,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心灵质地及天分高不可及、或今天的自由主义者先天缺乏生命创造活力,而在于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已萧然有别;在大众中,取而代之的是各类花花后代,及他们充数于网络上的风韵性事,供大伙取乐。
还可以争辩说,自由主义是一种政治哲学主张,不等同于个人道德主张。李银河说,换妻换偶、一夜情是公民的权利,受法律保护,尽管在道德上是错的。这一说法,在价值信念上很难自洽——除非她持有某种非自由主义的道德观念外加自由主义的政治观。如果性行为不伤害他人,在政治法律上不该受到惩罚的基础在于:它在道德上差不多也无可非议。性事,不过是我个人的选择与喜好,你管我怎么做、和谁做、和一个还是几个一起做呢,只有没吵碍到你。唉,那些人私生活糜烂,伤风败俗、世风日下啊,让人鄙夷忧心,因而要回到......有人可能想起了卫道者无力的陈词滥调。但自由主义的个人气质,迷人之处,就在开明、通融、跳出特定陋习、少对他人做道德非议及打着道德旗号进行干涉。一面是,自由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政治意识形态,在其塑造下的个人心灵与行为习性,具体化,就是个体的生活信念与道德判断等。另一面,在当今,人们普遍在政治行动上感到介入无力,因而,自由主义对大众,尤其对正处于价值观念形成中的年轻人而言,它首先要是一种思维及个人行为方式,继而,它塑造人的社会政治理想,着眼长远。所以,真正的自由主义要是一种个人气质,这是对的,至少有刘瑜这样说。
因而,若想从自由主义立场,无论是政治的还是道德、私人习性的,非议无第三方受害者的一夜情、换偶之类,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在当今,自由主义差不多是最性感耀眼的意识形态,尽管其魅力还不足以成功诱惑H二代的老爹们。自由民主的宪政前景,除了“别有用心的一小撮人”还在“负隅顽抗”之外,是多数关心政治的人心目中的大势所愿,我不是例外。自由主义无疑是后者的一面旗帜,尤其在网络媒体、大学校园,它的旗帜早已压着五星红旗而挺胸飘扬。去年,左派偃旗息鼓。今年,马主义大本营的编译局,暴露了他们一直在为之忙碌的真实事业,年轻人除了应付考试,没人会把他们自己都不信的劳动成果当真。近几年,国学的活跃者反复重申不能反对民主法制,对自由主义的接纳程度,已今非昔比。自由主义,作为一种政治意识形态,在受过大学教育、还关注政治的群体中,几无真正对手。
如果有人对一夜情乐此不彼,事后还当着三四朋友,掰着手指神气活现地展示猎绩,深以此为荣,认为大伙对他不该投来道德的目光,我们得恭贺他成功将自由主义融为内在的真实信念——这并不是说倾向自由主义的个人就必然会如此“邪门”。但实际上,对此,人们难以真会认为那些性行为与道德人品没有关联,当李银河表达自由主义的性观点,认为换妻换偶、一夜情是公民的权利时,听听众人的惊叫嘘声,就可略知实情,但其中不少,也许动动手指、把页面转到自由主义者小组那,便开始跟帖发赞。为啥他们对这种信念的不一致视而不见,从不感到困惑?而这种不一致,如实地暴露着这个变革时代给个体所造成的困境的真实面相。尽管,有品位之士或许羞于就性扩展联想,但性在自我到社群之中的非生殖重要性,再怎么突出都不会太过分。上述困境,最窘迫的也许并非表现在性活动之上;提及现实生活与媒体空间呈现出来的性乱象,也只是供我们审视生活困境的一幅侧画像。
无论儒家还是道家佛教、何者更深地塑造了中国人处世的习性经验,我们自身的文化经验与外来的自由主义并非那样一拍即合,因而,要接受自由主义,并不那么容易,查查近百年的思想史,可知一二。但就意识形态,在当今近十年来的舆论学界,尤其在青年中,我们为什么难以听到其他有影响力的声音?共和思潮也好,社群主义也成,或其他像样的保守、左派声音都行。是后者都背时代潮流,还是网络媒体的迎合禀性与自由主义更对得上感觉,抑或其他价值的主张者缺少自由主义那份性感帅气范儿,从而不能入风尚?
去美国,你若对持着各类政治信念的人说:我期望中国早点实行民主宪政,因而我是个右派或自由主义。他们可能心底纳闷:“What?自由民主宪政=自由主义或右派?How?!”在中国,自由主义何时像标签一样,贴在了民主宪政梦的枕头上,以至于自由女神之侧,不容有他人梦语?从何时起,我们的公共话语讨论自由民主、法制宪政,可以不只自由主义这一种选择。再何时,在公共话语中,我们可以争取一块块其他飞地,用于培植平等、公平正义、公民美德、友谊、爱与群伦这些自由主义并不最擅长打理的花草棵木。
上一辈的知识人,青睐自由主义,多半是中途从左转右,重要原因,在于对传统专制与毛左酿出的苦酒余有苦味,比起他们,70代之后的年轻人青睐它的原因有所不同,他们赶上现代化转型及全球化在中国最迅猛的时期,物质生活方式的转变带来更切身的社会政治认同。但传统久远的道德感的演变相对要缓慢,当今的“物欲横流”常构成了道德批判的靶子。尽管,我们中的多数,已经厌倦了死守传统的卫道者的喋喋不休,但要是坦诚一点,我们在心底,谁又真会认为那些只是自由的释放,而无关乎人伦秩序的乱象?说那些是自由的代价,是否只是思考与感受的匮乏?因而,正视那些,我们能更好看清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长短。
假如把道德宽容底线降至上访者对他们当地政府的满意度,你仍认为一夜情怎么看、也得算作道德瑕疵,换妻换偶,不是一种道德灾难,也至少是一种堕落。为了信念的更一致、内心的安定,你可以在心理上,撕掉自由主义的标示,以便能更为独立自由地思考。如果你能说服自己,认定上述行为是个道德中性事件,像和恋人一块旅行具有类似的non-moral地位,那你无愧为自由主义的铁杆粉丝,让人信服。否则,性行为与政治行为所遵循的道德根据的不一致,或许是我们重新审视自由主义的限度及位置的一根引线。
如果认真审视自己的信念,发现个人领域的价值信念与政治上的自由主义倾向并不连贯时,可暂缓把自己想象成自由主义中的一员(也顺带把对民主宪政改革前景的热忱期待暂时放一放),无论这个群体的数量还是成员的分量如何包围诱惑着你。即便这样可能会减损心理想象上的归属与优胜感、增多被孤立的焦虑,若被误认为是新左派后,甚至有可能无辜顶上“脑袋进水了”的骂名。但这样做也还是值,尤其对看重独立思考的人。名号标签化之后,通常人们不太情愿接受、也并不在意,任何标签对思考都帮不了什么忙、反倒可能有害,但名号扩散影响开来,就需关注。每一个时代,意识形态的超市,通常总有一种意识形态,像标签一样贴满了所有的货物上,以前,舆论学界,都主动信服马毛主义,但那并不就此表明它就是当时及后来最合适的意识形态。尽管自由主义还不至此,但舆论标签化之后,也具有某种类似“政治正确”的趋向,这是主义掩盖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