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成平:钓鱼岛解困需要大视野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113 次 更新时间:2013-02-18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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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成平  

1月底,日本公明党党首山口那津男携带安倍晋三致习近平的亲笔信访华,这被解读为是日本对华释放“友好”信号。更早些时候,原首相鸠山由纪夫也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题写“友爱和平”,特意将名字中的“由”字写成“友”,这让人在中日剑拔弩张之际看到些许“和平”的微火。

然而,在大形势面前,这些努力显得微不足道,而且异常地“非主流”。鸠山由纪夫承认钓鱼岛存在主权争议的立场与日本政府的立场不符,这让日本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大为不满,甚至以“国贼”形容,而首相安倍晋三则反复重申“在领土问题上中日没有谈判余地”,日本政府将毫不妥协地固守“不存在领土争议”的立场。与此同时,中国《解放军报》头条发出“准备打仗”的指示,日本防卫省也话中有话地暗指或“警告射击”的发言,都让中日上空的硝烟味愈发浓厚。日本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2月5日在记者会上透露,中国军舰曾于1月19日、1月30日在钓鱼岛附近海域,用火控雷达对日本海上自卫队护卫舰进行瞄准射击。然而,中方对此一口咬定系日本方面故意炒作、以制造紧张局势。中日间的你来我往、真真假假都预示着中日间的紧张局势并未缓和。

毫无疑问,中日两国正经历着40年来未有之困局,两个曾因战争而几近毁灭的国家似乎忘却了惨痛的教训,战后曾被扫进垃圾堆里的“国家主义”思潮重新回流,甚嚣尘上的民族主义被一步步工具化利用,成为百试不爽的创可贴。中日两大国的持续对立,让整个东亚、甚至整个世界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将东亚列为2013年最有可能爆发战争冲突的地区,其中钓鱼岛争端引发战火的可能性最大,并煞有介事地警告“中日间围绕着历史和领土冲突已发展到空前高度,在钓鱼岛问题上,中日双方都采取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双方争执走向失控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但是,中日两国真到了“不惜一战”的地步了吗?日本知名军事专家茅原郁生认为,“中日在钓鱼岛海域的摩擦日益增多,难免会增加双方在军事上擦枪走火的危险性。但依据各种信息判断,中国不会轻易为一个小岛而动用武力将其演变为战争等严重事态”。这种看法是否是对华误判还不得而知,但对正处于战略机遇期的中国而言,“不轻易言战”确实比高喊“绝不畏战”重要得多,一旦误判形势,跨出“小不忍”的一小步,结局都可能是覆水难收。正如爱德华?卡尔(Edward Hallett Carr)在《历史是什么》一书中所言,“一场战争,甚至是一场战斗的偶然性结果,都可能导致一个国家的没落”。

中国《环球时报》在社评中强调“一旦擦枪走火,我们一定要让日本付出不小于中方损失的代价”,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一代价必定给双方都带来超出想象的巨大且久远的创伤。战争的可怕就在于战争往往会不可控地扩大化,日本知名媒体人田原总一朗在《日本的战争》一书中总结道,“开始一场战争并不难,但要结束却极难。若无大量牺牲,断难以结束。这是日本在近代化过程中经历战争,并应从战争中学到的最大、最深刻的教训。”中日两国若武,只会是你死我活的输赢之争,所谓限于“小规模局面战争”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钓鱼岛问题上,中日两国都需要有全新的思维和大视野,这涉及对“主权”问题的理解,以及对各自国家根本利益的衡量。

首先,如果将之视为“国家vs.国家”的博弈,那么武力是唯一途径。归根到底,钓鱼岛问题的实质在于主权归属,而关键就在于如何理解“主权”。在亚洲几千年历史上,“主权”意识一直是相当淡薄的,但被视为现代主权概念的始作俑者让?博丹将“主权”界定为是一种超越法律和国民的统治权,认为“主权是一个共和国所拥有的绝对和永恒的权力”。此后的卢梭、马基雅维利、霍布斯、洛克等人都几无例外地认定“主权”在本质上是不可被分割的。若基于这一近代以来源自西方的主权概念,在中日互相主张主权且不妥协的姿态下,钓鱼岛就将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笔者熟悉的一位中日关系专家、早稻田大学教授天儿慧,曾在琉球大学执教近十年,与当地渔民有过深入接触。据其回忆,冲绳渔民经常说“我们的海”,当询问“‘我们的海’边界在哪儿”时,冲绳渔民会回答,“越过台湾、远至菲律宾。我们和台湾、菲律宾等的渔民一起打过渔,我们之间不需要护照什么的,就是一起打渔的朋友”。天儿慧教授感慨道,“他们所谓的‘我们’并非仅指日本渔民,而是指一起打渔的人,他们的眼中的国界意识很淡薄,遇到台风等困难时,他们之间会相互帮助。但我们这些被近代理论浸染的当政者、学者、媒体人,除了‘主权’二字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日本《朝日新闻》去年9月也曾采访过一位台湾渔民张金波,目前担任台湾宜兰县近海渔业协会理事长。当在电视上看到钓鱼岛画面时,他总是看得入迷,眼神中充满怀旧,因为那里是他以前经常去的地方。他从1965年开始,每年夏季,都会从宜兰县苏澳渔港出发去钓鱼岛捕鱼。他回忆称,“岛周围的海底凹凸不平,沿岛北上有许多乘黑潮而来的青花鱼,渔业资源应有尽有”、“当时也有很多来自冲绳的渔船,过往船只间都会互相招手问候。在岛上,有时会看到冲绳渔民留下的锅”。自从美国将冲绳“归还”日本后,这一切宣告结束。他联合渔民一起争取恢复捕鱼权,强调,“对于主权领土之类的政治问题,我搞不清楚,想去只是因为那里海产品丰富,这是唯一也是全部的理由”。

站在更长远的历史视角来看,罗马帝国分裂、欧洲国家殖民地独立、美国独立战争、前苏联解体、新加坡脱离马来西亚独立、以及当下的欧洲一体化进程等,都意味着所谓的“主权”其实是不断变化的。为此,天儿慧教授在钓鱼岛问题上提出“共同主权”的主张,建言中日两国享有“共同主权”,并可通过协商实施“共同管理”。他坚信,“合作与相互依存的关系一定会比对主权的政治质疑更有曙光。‘脱国家’的逻辑和实践不应片面地从属于国家的逻辑和实践”。

如果将“主权”概念简单地理解为是“国家主权”,那么“战争”就成为必然选项,但琉球大学名誉教授山里贤一提倡应站在“国民主权”的视角上思考。他主张,钓鱼岛更应该成为“中日台三方共存共生的生活圈”,成为“促进渔业、观光、贸易、资源利用等各领域友好交流之地”,唯此才能让冲绳逐渐从“军事据点”走向“和平据点”。

其次,在看待钓鱼岛问题时,还必须具备宏观的大视野。连台湾问题都非中美关系全部,中日关系大局就更不应被钓鱼岛问题绑架。诚如复旦大学沈丁立教授所言,“中国要以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解决钓鱼岛问题,只能靠综合实力,在美日以及其他美国盟国共同站队的情况下,仍能实力占优,法理占优,这还需要一定时间来磨砺”。日本前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不久前在接受《周刊文春》专访时称,“要想在领土问题上得出一个黑白分明的结论,唯一方法就是战争。除此之外,就只有用金钱收购,或是向国际法庭提诉了”。但他同时认为,在钓鱼岛问题上还有另一条道路,那就是“休”。

中日领土问题的复杂就在于与历史问题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但抛开数千年交流史不谈,即使在错综复杂的近代百年历史中,中日两国其实也始终贯穿着“对抗”与“提携”两种因素。早在十年前,马立诚就预言,“中日关系在未来历史上存在多种选择的可能。一是日本加深与美国结盟,提防和对付中国;二是不即不离,互相猜疑,暗施冷箭;三是中日合作,共同促进两国及东亚、东南亚的繁荣”。中国对日外交是否成功,见仁见智,但实事求是地说,在这十年中,中国非但没能将处于摇摆状态的日本拉近,反而让其渐行渐远,日本这样的走向,对中国是否有利,不言而喻。

中日两国形似神异,既远又近,且近且远,但作为永远都搬不走的邻居,纵有彼此有百般怨念,唯一的选择就是常思如何交好而非交恶。时至今日,我们更应该从最根本的层面深思,如何在包括日本、中国和台湾地区在内的东亚范围内,构筑起亚洲人共通的理想和价值观,在此基础上,重新考虑如何面对和处理一系列棘手难题。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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