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争议早已有之,但南海问题大凸显,成为中国周边外交中很大的问题,有其近年来复杂的国际背景。第一是美国在广义的东亚(大致为东北亚、东南亚和相关的主要的海洋地区即东海、黄海、南海和西太平洋,甚至再延展到印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对华战略和外交方向,第二是个别东南亚国家与之相关的躁动。
美国钳制挤压中国的用意
从奥巴马总统上台以来,主要从2010年初到现在,在狭义的战略意义上,即首先与军事有关的意义上,美国对华基本战略方向已经历史性地落定,那就是钳制和“锁闭”一个中远程军力很可能强劲崛起的中国。同一个时期里,在本区域地缘政治意义上,美国主要围绕中国的基本外交方向,或者说它的东亚太平洋外交方向,也已经历史性地落定,根本内涵是与一个在东亚可能获得经久的外交影响优势的中国加紧竞争,并且减小其影响。换句话说,美国认为面对中国在东亚很可能获得总的外交优势的形势,立意加紧竞争,力图缩小中国在区域外交影响方面的阵地。战略上总的来说,是在美国力所能及的历史时期内,只允许中国有沿中国海岸外的很狭窄的海区战略空间,并尽一切可能施行“锁闭”,同时稳步施加压力,间或时局紧张的时候通过各种方式行使或明示或隐含的威慑,一般的时候则“温文尔雅”但坚定持续地作战略挤压。外交方面,奥巴马政府非常积极、很有干劲和大为灵巧地在广义的东亚作对华外交竞争,既在双边领域中,也在多边框架内。
2010年在河内,趁着越南——海权意识在东南亚半岛诸国中间特别敏锐和就南海问题的对华争端特别广泛的国家——先与中国闹腾的局势,美国政府由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猛然抛出一项前所未有的新的大政策,即针对中国,要求南海争端当事国通过由美国参与的多边框架处理争端,并且经过多边谈判解决争端;与此同时,美国政府发动了对南海问题的战略性的密集关注,不仅一直到现在,还会继续到较远的未来。这个是很重大的事件和动态。在个别东南亚国家看来,这等于是有了一项重大的“背书”,只要就南海岛屿和相关水域与中国吵闹、对立和争夺,就很有可能获得美国的同情、相当程度的外交声援和种种形式的战略奖赏,甚或有可能获得美国的间接军事支持。反过来对美国来说,这些国家在南海问题上的不时躁动和对南海岛屿及相关水域的蚕食侵占,给美国提供了争取挤压和“锁闭”中国、增加中国对外关系困难、缩减中国东亚影响的一个“历史性机会”。这机会并非由美国创造,而是当地国家客观上提供的,美国可加以战略性地大肆利用。
个别国家躁动的原因
除美国因素外,若干东南亚国家在南海问题上所以躁动,主要出自一系列多样和复杂的背景:如防范中国背景、资源追求背景、国内政治背景、国际海洋法背景、战略评估或揣测背景。
大众政治发展是本区域普遍现象,政治领导人处理对外关系越来越眼盯着国内民望。菲律宾的阿基诺三世所以敢于挑战黄岩岛,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他的国内民望和选票,出自国内政治背景。他在这一轮对华较量中显然已经输了,但菲律宾公众大概大多仍认为他们的总统还是条“汉子”。菲律宾本来就大大弱于中国,但是仍然敢与中国缠闹,制造严重事端,因而阿基诺三世即使这轮输了大概也不会在国内政治中净失分。
还有海洋法背景。中国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缔约国,因而要遵守这项国际法;然而,当事国经常拿经他们一己解释的海洋法说事,而且已经将此当作与中国争辩和争取国际同情的主要基点和论据。
此外,还有战略评估或揣测方面的背景。评估或揣测也许中国好对付,也许中国无论如何不会动武,因为中国多年来不断重申和平发展,不断主张搁置争议。然而,另一方面他们也担忧中国日益强大,现在不趁着中国暂时出现的外交困难喧闹一阵,则很可能以后机会渐消。同时,也揣摩让中国“得寸进尺”或许后患无穷。
美国“灵巧权势”与中国如何应对
与此同时还要强调一点,美国有“灵巧权势”(smart power)。灵巧权势,关键是灵巧,即发现机会和积极利用机会;利用机会但不过分,是有节制地利用。美国既积极又有节制地鼓励和支持在南海问题上与中国大肆争执和对立的个别东南亚国家,特别是菲律宾和越南。美国的有关乐章由两部分组成,是“两面协奏曲”;先奏前一部分即鼓励和支持,接着奏后一部分即施加节制,如此周而复始。什么是节制?保持令中国处于大的但低烈度的困难和麻烦之中,不允许紧张被升级为中国与个别东南亚国家(特别是美国的盟国和半盟国)之间的重大军事冲突,因为那有将美国卷入与中国军事冲突的可能性,或者可能增强中国的区域军事权势或影响,并且损害美国在所有国家那里的战略可信性。如果把中国弄得大为上火,真要动武,而美国去干涉的话,那么对美国很重要的中美关系将大受伤害,且将严重冲击“奥巴马主义”——决不为非核心利益在并非迫不得已的时候派美国兵去海外打仗——所表述的美国的一项“战略底线”。然而,如果美国不去干涉,那么美国在其盟国和战略伙伴那里的可信性将大受损伤。假如考验到来的时候就溜号,那么连日本都会变心。所以,在华盛顿看来,制造在当前和可预见的一段东亚某些国家与中国缠闹的未来,但决不能因南海问题而爆发大面积高烈度的军事冲突,因而要有节制。这样一来,美国确实对东南亚国家有积极的鼓励和支持,但同时它们也确实是有节制的。这如同美国演协奏曲,协奏曲有部分是弹高调的乐曲,在另一段时间,就会转弹另外一部分低沉的乐曲。
南海争议大凸显还有另外一些近年来复杂的国际背景,那就是美国有“软招”,中国有“刚性”。美国的“软招”是指美国政府要软硬兼施,以便“搞定”一个强劲崛起的中国,这是美国对华基本战略和基本策略的总体。这里的“硬”指的是上面说的钳制、“锁闭”、挤压、威慑和竞争,“软”则是协调、局部退步、口惠、吹捧、哄骗等等,争取在硬措施的配合下借以时日将中国“搞定”,图谋使中国逐渐地在大方面、大问题和大方向上大体而言跟着美国,总的来说就是要服从美国的领导和根本意愿。
要清醒地认识到曾经在中国国内出现的一种不理智倾向,即期望华盛顿包容中国的第二大国地位,甚至为之做出必不可少的贡献(包括对中国的利益和荣誉来说的一切预期裨益),同时希望从中国自身大大增强了的力量导致的实力地位出发,也从与美国之间显赫的、首席两大国的关系出发,能够较严厉和更容易地处置周边的一批麻烦制造者。简言之,希望或幻想北京和华盛顿“共治”或“共同管理”东亚。那么,至少中国给予东亚邻国和与他们关系的注意力减损,当中国与美国的关系被给予压倒性优先的时候,当它占去忙于国内事务的中国领导可用于对外政策的大部分有限时间的时候。这可以说多少正中了美国的下怀。此外,美国的“软招”还包括对中国部分公众之不满政府对东亚邻国的温和态势“坐享其成”。
南海争议至关重要,只争朝夕地争取和增进中国在南海实际的主权存在至关重要。与此同时,中国有比南海问题更大得多的总体战略环境和战略任务。南海问题本身很重要,同时它又是中国战略总环境和总任务中的南海问题,需要尽可能将它置于中国的战略大局之中去考虑,去处理。中美关系状况这几年的风波和负面动荡很大部分出于周边的半岛问题、日本问题、特别是南海问题等。争取将中国家门口的事情在尽可能大的程度上搞得好些,即使假如世界上没有美国存在也该如此。立足中国战略大局,妥善搞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最终迫使美国接受中国作为世界强国的亚洲地位和作为世界强国的战略地位。
因此,需要国内有一个稳定发展的大局,是同样重要的。要增进国内共识,增进国内团结,增进人民群众对政府政策的支持,同时要防止我们周边环境和对外环境过度不良。仅仅为了激励人民群众团结一致地谋求科学发展,国家也须在适当的时候坚决和有节制地反击外国放肆侵犯我国主权的行为。同时,为了中华民族的长远利益,必须坚持对外政策的独立的主导权并慎重处理对外关系问题。
就中国与邻国的海权争端,多年来中国政府主张搁置争议。从大道理说,搁置争议是必需的。但是让我们把精力老是集中在解决不了的争端上去对抗和冲突也是不可取的。然而,那时也难以料到争端会发展得那么广泛、频繁和尖锐,给中国造成这么大的困难。中国的发展和安全将太久地承受这太烦、太频甚或太重的负担,是不可行的。因而,在南海问题上要进行坚决斗争、增进主权存在和努力控制紧张的同时,需要开始有一个思想准备或战略想象准备,即不管条件多困难,具体措施多复杂,仍要在可能情况下争取较早地解决,即最后签署一些双边条约解决。这很难很复杂,但是如果想想中国现在多大麻烦,南海问题不时闹、不时发作又不能“想出手时就出手”,20年、30年乃至50年下去也很不合算,因而要争取加速解决。
无论如何,就此有一条基本原则应该非常明确,而且必须持久坚持,那就是领土谈判历来总是当事国的双边谈判,未来也须是双边谈判。世界史上,至少现代史上,只有一种关于解决领土问题的多边谈判,就是在正式结束重大的联盟战争的战后和会上解决战败国的有关领土问题。中国与东盟国家已经就南海问题有重要的对话,讨论和再讨论酝酿和拟订南海行为准则。但是,这不是旨在解决领土争端的谈判,领土谈判只能是双边的。多边对话为最终双边谈判领土争端准备某些条件,但是最后阶段解决领土争端的还是双边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