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09年在德国的演讲中说道“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超越党派、超越阶级、超越政治、超越国界….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应该具有普世价值”,这句话不对,优秀的文学作品“可以”超越政治,但不是“应该”超越政治,只能说如果想要获得世界范围的认可,文学作品最好要超越政治。不过这点不去追究,当作一次口误。需要追究的是标题——“超越政治”还是“回避政治”。这两种说法在文学作品中,很可能呈现为同一种面貌——不含政治元素和立场,只谈论政治之外的东西,从农民对土地的眷恋到少年对流浪的憧憬,从爱情买卖到友谊地久天长。这样的作品让身处不同政治体制、不同意识形态中的读者都可以体味、感受、认同到同一种趣味、审美和精神体验,也就是所谓的“普世价值”,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价值,因为创造出了这样的价值而获得奖励殊荣也无可厚非。
但是,对于一个“热心关注社会、关注人民的作家”,在一个政治已然成为人民痛苦和挣扎的主要根源的国度,日常生活的政治性是很难绕开的——除非刻意而为。当代中国社会生活中的种种枷锁和苦难,从贫富差距到社会保障的缺失甚至道德的滑坡,绝大多数都有其政治体制的污浊源头,我不相信一个真正关注社会,具有强烈同情心正义感的作家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能够乘着艺术的翅膀潇洒“超越”,直奔“普世价值”而去。这样的文学作品与其说是“超越政治”,不如说是“回避政治”——前者是因为作家的关注点位于政治磁场之外(例如音乐、建筑等)或是所处的语境中不同政治立场之间几乎不存在正义与否的差异,作家可以坦然的摒弃政治立场而进行创作而不必是刻意的回避,其作品自然可以被世界所理解接纳而不折损其艺术价值;而“回避政治”则不同,它发生在政治立场事关是非的语境中,而作者的关注对象又与政治因素高度关联。作者不是顺应着艺术灵感和道德的指引,而是强行劝说自己避重就轻将关注的目光绕过主要矛盾而投向政治因素之外的枝节上,从而免除了有可能给自己所带来的麻烦。这样的作品仍然会有其价值,但是被阉割掉的价值;这样的作家也许也具备相当的才华,却恐怕很难承担起时代对他的期望。不仅如此,我们甚至还要求,不仅作家的作品体现出符合人民利益的政治性,作家本人更应该在公共领域明确表示出和自己作品一致的价值观和政治立场。与其用“普世价值”去获取世界的掌声,不如用道德与勇气来担当起自己脚下土地上的苦难。这样的期望当然很高——高到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强人所难”的程度。但是,百年一遇的诺贝尔奖,以及随之而来的关注度、话语权以及权威性,让我们不得不自觉吟诵起“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古训,再加之在漫长历史中一直被压制的个人表达需求,让大众的如此期待也算顺理成章。桂冠的荣耀在吸引敬仰的同时也凝聚期望。所谓“被时代所选中”,大概就是这意思吧。当然,对于莫言来说,是让颈上的桂冠在勇气与担当中更显光芒还是在“超越政治”的追求中褪去一些成色,都是他的选择,我们可以表示失望,但只能止于失望,而不能强求。
“即使我们生活在阴沟里,也应该仰望星空”,对于生活在阴沟里面的人来说,提供一片星空供他们仰望当然很好,但比之更重要更急迫的是,能有一双真诚的大手,扇去恶臭,疏通淤泥,让我们能在清风华月中昂首仰望朗朗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