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经济增长的政策建议无论对政治家还是对经济学家本身都是极大的诱惑,不知就里的普通民众也非常欢迎这样的政策建议。经济学家的确有足够的信心和把握,对促进短期增长的政策工具的效果进行数量预测。实际上,主流的宏观经济学从来就宣称自己只关注短期。政治家关注短期,民众关注短期,迎合大众和政治家的胃口促成一大批从事宏观经济学研究的学者专事预测和相关政策工具的技术研究。
就理论上的贡献和进展而言,宏观经济的短期研究没有任何意义。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一根火柴的确可以解决短期温暖以抵御寒冷的问题,可是那几根产生了一系列幻象的火柴对根本扭转小女孩的危险处境毫无意义,那只是幻象。经济系统会对任何扰动做出刺激-反应的运动。政府凭空印刷一大批货币投向经济,立即会产生一片繁荣景象,但是,如果不是赶巧,这短暂的繁荣迅速在几年之内转变成半拉子工程,市场需求最终要强行向中间产品行业发出警告,最终是来自市场需求的自发结构向政府介入而人为制造出来的投资品结构发起挑战,并以萧条的方式“惩罚”最初的投资扭曲。之所以说关于增长的短期研究没有意义,因为短期经济增长根本不涉及需求结构、投资品结构和就业结构的问题,经济增长的短期只关注刺激政策的那一刹那启动的财政乘数效应,由此引起的就业扩张和经济增长率的短期快速提升。至于这种就业扩张和经济增长率的快速提升是否延缓了本在进行中的经济结构的调整,是否为将来的经济结构扭曲埋下伏笔,这都在宏观经济学家关注的范围之内。
要产生理论上的贡献,有关经济增长只有关注长期才是意义的,当然这样的意义也仅在于揭示一些难以直观的统计现象。什么是长期经济增长的原因,或者经济增长的根源,经济学家已经达成一些共识,如资本、劳动、教育(从而人力资本积累)、技术和制度。然而这些研究仍只能做一种模式化预测来理解。无论长期还是短期的经济增长研究都无法避免宏观经济学面临的基本困境:同质化、非结构化、静态化的加总宏观数据。用受教育年限来代表一个社会人力资本积累,且不说受教育年限本身随着不同的受教育阶段有着非常不同的人力资本质量,不同国家的教育也有很大的差异,而这些都会导致不同的经济增长贡献。劳动力的简单加总,资本的简单加总,总之任何宏观加总数据都必须作同质化假设以后才能处理。就此而言,某种分行业的中观经济统计分析可能更有价值,因为这部分避免了非常成问题的同质化设定。
无论是经济增长的短期还是长期,其理论价值都不如关注作为秩序的经济,以及关注秩序背后的制度条件。整体而言,经济是一个没有输家的合作秩序。经济增长是合作秩序的未经(也不可能经)设计的后果。经济秩序产生于经济系统中无数个体/组织(买者和卖者)之间的互动,每一个经济主体在自己感知范围内试图最大化自己的收益。选择总是在个体和局部意义上发生,没有人和组织可以选择一个系统运行的总体后果,而宏观经济学家恰恰在做企图“选择”总体后果的事情。我们有把握能做的事情恰恰是塑造或改革经济主体互动所要遵循的规则——如果一些规则被反复证明不能通往优良的秩序(用物理学家和复杂性科学家盖尔曼的一个概念就是“有效复杂性程度高”)。作为转型经济的中国经济,政府有太多的工作需要做,那就是从关注经济增长率的迷误中走出来转而关注经济系统有序运行的制度基础:土地制度问题、金融垄断和其它行政垄断问题、央行的独立性问题、基本公共服务提供和生产的制度安排问题、财产权权收到有效保障和稳定性问题、破除国内和国外贸易壁垒问题。政府对短期效果强的宏观调整政策很感兴趣,却对制度方面的严重问题视而不见,这不得不令人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