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中银有个研究小组发表以《化解国家资产负债中长期风险》为名的项目报告，预测2013年中国养老金的缺口将达到18.3万亿元。中国养老金制度有问题，对此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但问题究竟有多大，长期以来没人说得清。而这次有人说了，缺口规模大得吓人，它相当于去年全国GDP的38.9%，国家财政收入的1.76倍。
报告书一公布，政府就有人赶紧出来‘解释’，生怕它动摇民心，影响和谐。据社保部的官员讲。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现在养老保险费的收入大于支出，还有1.9万亿元的专项结余。7月4日温总理主持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出来的消息也大体上如此，目前包括养老基金在内的社保基金余额大约还有3.1万亿元，尚不存在危险等等。
因没有看过项目报告的全文，所以我不知道该数据是怎么得来的，准不准确。但我认为更重要的不是缺口的规模，而是目前整个社保制度的构造和运行方式。我认为我国社保制度存在的问题非常严重，政府如不早点下决心彻底改革目前的社保制度，想把问题留给下一代人解决，则中国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会出大乱子。
最近有人在网上搞调查，问为解决养老基金不足问题实行延迟退休年龄的制度如何，结果94% 以上的人表示反对，可见人家西方的发达国家搞社保制度那么多年了，都知道养老金等社会保险制度的设计运用是个非常棘手的事情，搞不好就会成为吞噬国家财政的无底洞，没见希腊现在甚至需要借外债来偿付国民的养老金吗？如果开头的制度设计没有搞好，就有可能留下巨大的隐患。而我国政府前几年手头刚有一点钱，还没有认真吸取发达国家的教训，就大张旗鼓地推行社保制度的全社会化，快速扩大社保覆盖面，只顾当前让大家皆大欢喜，获得民心，不顾埋下会让下一代人胆战心惊的‘债务地雷’。
我在一些地方听到，如今社保制度就像唐僧身上的肉，谁都想割一块，且不说管理混乱，浪费严重，更是存在很多走后门弄虚作假，少缴费多领钱等问题，心想这么下去今后政府如何对下一代人交代？
改革开放以后，经过全国民众的辛勤劳动，借中国经济长期高速发展的东风，中国攒下了一点家底。但毕竟我国人口多，资源少，人均收入仍然居于世界最低一层，国家底子还很薄，还需要继续提倡个人努力致富，勤俭节约，人人为一辈子的生计多精打细算，而不能未富先骄，开始学起西方‘福利国家’那一套，让人们产生全靠政府来养老的依赖心理，而发达国家的经验告诉，那样会增加懒汉，阻碍经济活力。搞全民社保粗看起来好像很关心民生，但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社会保险制度设计不好，运行起来后悔都来不及。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不该搞让穷人也能安度晚年的社会制度改革。社会保险制度一开始就‘姓社’，具有‘抽肥补瘦’，强制推行平等理念的性质，是国家进行收入再分配的重要手段。谁见过百万富翁愿意参加国家强制实行的社会保险制度呢？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出得多拿得少。他们愿意参加是特地为他们设计的商业保险，把保险当作保值或增值财产，防范风险的一种手段，而百万富翁的风险和穷人能不能满足年老后有饭吃，有病治的风险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实行强制性社会保险制度，富人吃亏，穷人得好处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当然如果强制性社保制度没有效率，则富人干吃亏，穷人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因为有可能很大一部分被浪费掉了。
至于对那些拥有社会平均收入水平的人来说，完全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平时交的养老保险费和退休后得到的养老金基本差不多，可能还少一点，因为要养活那些管理养老基金的人以及其他费用。交给政府官僚管理那笔养老基金很有可能还不如靠自己理财增值。据说现在各地方政府收来的社会保险基金管理不得法，很多只存在银行赚取那么一点微薄的利息，考虑到物价上涨，基金已经贬值了不少，那样的话真不如自己手里拿着放心。最近广东省政府要把社保基金注入股市，本意是想保值增值，但谁能保证政府玩股票就一定能做到只赚不赔呢？像上海‘社保基金案’那样有大蛀虫把大家的活命钱贪污挥霍掉则是更可怕的事情。
话要说回来，靠‘抽肥补瘦’的方式维持平均以下生活水平的人群年老后生活的方式也要讲究效率，防止浪费。何况‘抽肥补瘦’也可以用慈善等社会公益活动方式，不一定非要靠强制性社会保险这一方式,如果想采用这种方式，就特别需要慎重，防止重蹈发达国家的前轍。
长期以来我国政府因政治，历史，经济等原因，在社会福利制度上形成了只顾城镇居民，不顾乡下农民，多顾干部，少顾工人的利益分配格局。农民那么愿意生儿子为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不像城里人那样老了有退休金和公费医疗，需要‘养儿防老’。改革以前，‘进城吃商品粮’是全体农民的梦想。而在城里‘提干’则是全体工人的梦想。因为在那个年代，即使当了城里人，干部比工人待遇好，工作轻松，特别是退休后的待遇有天壤之别。干部的退休金和医疗费是靠‘皇粮’保障，和退休前差不多，而工人退休后则规定由原单位负责照顾。企业是做生意的，有赔有赚，很不稳定，要它来照顾已退休很多年的工人本身不是个事，它本身成为90年代国有企业竞争不过民营和外资企业的重要原因。而作为退休工人让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闭的国有企业身上就不可能放心，更何况企业之间的差别很大。但是只要户口制度和档案制度在那里把门，城里人和农民，干部和工人之间社会福利制度的差别就别想取消，没有人敢越池半步。
改革开放已经30多年了，看原来的差别和利益格局改变了多少？当然，90年代末实行社会统筹的社保制度，把企业从照顾退休工人的沉重负担中解脱下来，企业只管交那些保险费，剩下的统统交给地方政府社保管理部门。但要知道强迫企业交保险费的方式不一定有效率，如果企业效益不好没钱交，或破产，工人移动频繁，地方社保管理机构能都准确掌握那些信息，保证该收的都收吗？尤其是小企业和农民工的情况经常有变化，就是说由法律严格保障，且由公安部门鼎力协助的税收部门也是目前监管漏洞很多，偷税漏税相当严重，我不信社保部门收缴和管理保险费的事办得比税务部门好。如果他们能做到，那么必定需要大批的人力和经费，这又是一个容易产生寻租腐败和浪费的衙门。
现在中国仍然在原来的基本利益格局上设计和运行社会保险制度。公务员(过去的干部)还和原来一样，不交保险费，退休后由政府财政全单照收，退休后的待遇据说能达到退休以前水平的80%左右，而目前参加社保的人只能达到45% 以下。前些日子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断言，现在加入社保的人等退休时恐怕连盒饭也吃不上。而没有企业负担一半养老保险费的城市个体户和农民即使参加所谓的全民社保系统，得到的钱可能连维持最低生活标准也困难。
即便现在的社保制度具有这样巨大差别的保障水平和不合理的利益格局，还发现存在那么大的基金亏空问题，你说不改革社保制度能行吗？
政府推行养老保险制度的目的可能是想‘抽肥补瘦’方式来保障低收入家庭的老后生活，同时让国民不要担心老后生活，现在安心花钱，以此来达到扩大消费的目的。但是要知道，由于现在人们向国家养老保险机构上交数目不小的养老保险费，它减少了人们目前可支配收入，结果反而大大降低了老百姓的现实消费能力。
重要的问题是在目前不平等的养老保险制度和利益格局的条件下急于扩大社保覆盖面，将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君不见，养老保险制度还没有实行多久，养老基金亏空问题已经达到如此严重的程度。扩大社保覆盖面，固然可以暂时扩大养老基金收入，但政府同时背财政补贴的包袱越来越重，同时改革不合理的利益格局的前景就会更加渺茫。
其次要看到世上没有免费午餐，‘羊毛出在羊身上’。抱怨政府对社保基金投入太少的人们应该明白，政府不是生产价值的地方，充其量只是花老百姓的税金来提供一些服务的地方，而经验告诉我们，政府提供的服务效率往往很低。社保制度中的养老保险作为政府提供的服务，要看看和民间保险机构提供的同类服务相比有没有效率。很遗憾，回答是否定的。因为中国社保机构作为政府机关，公务员没有提高服务效率的压力，而且公务员阶层本身属于中国现有的社保制度下得到利益最大的利益团体，对社保制度的改革意愿最小。让这些政府机构来管理我们的老后活命钱，真不如自己手中捏着放心。
社保基金的大头是养老基金，据说中国是现在世界上养老保险费率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达到工资总额的28% 。具体地说企业把个人工资总额（设上限值）的20% 上交政府的养老统筹基金账户，个人交8%算入个人基金账户。不要天真地认为自己从工资上交的只有8%，实际上企业交的20%也是自己本应该得到的东西，因为它也是企业劳动力成本的一部分。生活水平中等以上的人如果平时节省28%的开支用于准备退休的话，他的养老准备一定比目前国家的养老金制度做得好，因为起码这些钱没有让政府管理养老基金的机构和人员消耗掉（不管是从上交的养老基金中直接扣除还是国家财政支出来养活他们）相当一部分。
目前企业雇用人员的养老制度是，等到退休的时候除了个人基金部分按照利息增值的部分计算返给个人以外，企业交的统筹部分按照‘抽肥补瘦’的原则，以复杂的计算方式决定基础养老金标准后发放给个人。根据目前的计算方式工人退休后拿到的退休金只相当于退休前基本工资水平的45% 左右，远低于公务员的80%，被称之为‘两元结构’，但如果考虑到适用于城市自营业主和农民的养老金制度，就不只是‘两元结构’，而是‘多元结构’。现在延迟退休年龄的议论实际上起到扩大上述‘多元结构’不合理格局的效果，比如公务员普遍希望延长退休年龄，而工人延长退休年龄，则比原先多交少拿，吃不少亏，所以普遍反对。
对这样不公平的‘多元结构’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之前，任何扩大社保覆盖面的努力只会助长人们的机会主义行为，使政府的财政包袱越来越重，使改革更难于进行。当然，由于到目前为止实行的制度已经产生了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尤其是公务员，任何改革都要考虑到如何照顾既得利益者的问题。但是如果不改革，继续保持现状，将来就遇到更大的问题。
更何况我国是世界上少有的‘未富先老’国家，这是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的必然结果。即使这个政策在过去减轻人口压力，保障经济发展方面曾经有一些积极因素，但对中国长期发展来看带来很多问题是不言而喻的。人口快速老年化，加重养老基金短缺问题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社保制度的改革应该伴随着对目前的计划生育政策的重新评估和改革。
总之，中国社会保险（这里主要讲养老保险）制度的改革不应该只从养老基金的亏空问题考虑，而应该以着重解决目前养老保险制度的‘多元结构’的弊病为改革的主要方向，应该使人们减少对政府的依赖，提高为养老而准备的基金（不管是个人的还是国家的）的运用效率着想。要多开辟民间机构的商业保险和‘以房养老’等各种个人养老方式，同时鼓励子女孝敬父母养老，发挥传统美德。要吸取欧美发达国家在养老保险制度上走过弯路的教训，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可持续的，有效率的养老方式或制度。
（完）
作者系韩国LG经济研究所（中国）所长/经济学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