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以来,叙利亚政局出现动荡。继利比亚卡扎菲政权2011年10月被推翻,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也被推上了国际政治斗争的风口浪尖,成为西方下一个“政权更迭”的主要目标。国际和地区各种力量围绕叙利亚问题的博弈日趋激烈,导致叙利亚国内政治局势持续恶化,巴沙尔政权承受着日趋严厉的国际经济制裁压力和外来军事干预风险。叙利亚政局今后的走向存在着诸多不确定因素。
一、叙利亚动荡的原因错综复杂
叙利亚位于地中海东岸,人口约2300万。但它却因为独特的战略位置和地区影响而被称为“最大的小国”,在中东政治生态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叙利亚爆发动乱的原因是错综复杂的,最重要的因素是国内深层次矛盾,特别是教派矛盾的爆发。叙利亚是一个多民族和多教派国家。居民中85%信奉伊斯兰教,14%信奉基督教,其中,伊斯兰教逊尼派占80%(约占人口的68%),什叶派占20%,在什叶派中阿拉维派占75%(约占人口的11.5%)。叙利亚的统治形式是典型的少数宗教派别统治多数宗教派别的国家,阿萨德家族是属于占人口只有不到12%的阿拉维派,而占人口绝对多数的逊尼派并不甘心受阿拉维什叶派的统治,以穆斯林兄弟会为主要代表的逊尼派曾多次进行反政府的斗争。
叙利亚与突尼斯、埃及、利比亚等周边邻国的基本国情和社会发展经历非常相似。在政治方面,巴沙尔被视为是“开明、温和”的,但毕竟是通过“子承父业”,延续了阿萨德家族对叙利亚40多年的统治。执政以来,巴沙尔曾多次表示要进行“变革”,但力度远远没有满足人们的期望。叙利亚也面临着经济低迷、贫富悬殊、失业率居高不下等严重的经济社会问题,社会矛盾日趋尖锐。
西方主导的国际舆论在叙利亚内部冲突过程中,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渲染叙利亚政府屠杀平民,指责巴沙尔政权独裁专制,已经丧失了执政的合法性,在国际社会孤立叙利亚政府,对叙利亚政局动荡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在突尼斯和埃及政局发生剧变后,巴沙尔在国内采取了一系列稳定局势的措施,主要是加强控制和缓解矛盾:一方面加大对国内局势的控制力度,如军警节假日不放假,平时加班加点;另一方面通过增加工资、提高补贴减轻民众的生活压力,巴沙尔亲自到一些地区如哈马市与民众交谈,缓解政府与民众的矛盾。但是,在突尼斯前总统本·阿里和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被赶下台后,叙利亚面临的地区政治气氛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叙利亚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二、叙利亚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影响
首先,叙利亚对中东和平进程有重大影响。在埃及和约旦先后与以色列签署和平协议后,叙利亚是仍与以色列维持战争状态的阿拉伯国家,对解决阿以冲突问题有关键性影响;在叙利亚有大量的巴勒斯坦难民,除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外,包括哈马斯在内,几乎所有的巴勒斯坦激进组织总部长期设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使叙利亚对巴以和平有着重大的影响;与黎巴嫩关系密切,是对黎巴嫩政局影响最大的外部势力之一。基辛格曾说过,没有埃及参加,阿以间不会发生大规模地区战争,而没有叙利亚参加,阿以间就不会有和平。
其次,对地区政治格局的影响。叙利亚是阿拉伯国家中唯一与伊朗建立战略盟友关系的国家。叙伊战略盟友关系不仅加强了叙利亚在中东政治博弈中的地位,更为伊朗扩大地区影响力提供了重要平台。目前,伊朗、叙利亚、真主党和哈马斯已逐渐结成中东地区反对美国、以色列的激进势力阵营。
再次,对地区已形成的宗教平衡的影响。中东地区虽绝大多数是穆斯林国家,但有逊尼派和什叶派之别。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后,导致什叶派在伊拉克政治中崛起,使中东地区伊斯兰教派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什叶派势力从伊朗扩大到了整个海湾北岸,与叙利亚和黎巴嫩真主党形成了所谓的“什叶派新月带”,对传统的阿拉伯逊尼派国家形成进攻的态势。
最后,对外部大国在中东地区争夺势力的影响。叙利亚长期是前苏联的地区盟友,也是俄罗斯重返中东战略倚重的重要前进基地。更重要的是俄罗斯与叙利亚签订了俄舰队驻扎叙利亚军港的军事协议。俄黑海舰队司令曾表示,地中海是黑海舰队活动的重要舞台,我们应该恢复在那里的永久驻扎。目前,叙利亚是俄罗斯在中东地区唯一保持军事存在的国家。
三、叙利亚问题已成大国政治博弈的焦点
目前,美欧和地区亲美国家围绕叙利亚问题斗争的焦点在很大程度上已不是叙利亚“民主化”问题了,更多的则是这些国家的地区地缘政治需要和战略利益考虑。在叙利亚局势动荡之初,它们曾试图利用其动荡的局势来诱逼巴沙尔总统“弃暗投明”。美国曾明确表示无意更迭叙利亚政权,但巴沙尔必须对内外政策进行实质性调整:对外放弃与伊朗的结盟关系、停止支持真主党和哈马斯等激进组织,对内进行改革。在遭到巴沙尔政权的拒绝后,美欧和部分地区国家便决定推翻巴沙尔政权。
叙利亚被视为伊朗向阿拉伯世界扩张和染指巴以问题最重要的战略依托。在叙利亚得手,美国可重塑地区亲美阵营格局,更有效地遏制伊朗扩张的势头,扭转美国在地区不断下降的声望和影响力,同时也可使奥巴马击破国内对其在西亚北非变局以来有关政策的质疑和批评,为其在2012年连任获得巨大的政治资本。因此,对叙利亚实现“政权更迭”对奥巴马极为重要,目前是志在必得。为此,美、欧和一些地区国家联手从政治、经济、外交多个方面公开或秘密地对叙利亚反对派提供支持,甚至包括提供武器以及资金。
除了美欧外,地区国家尤其是沙特和卡塔尔对叙利亚与伊朗的结盟关系感到纠结。由于教派、民族和利益的缘故,沙特与伊朗的关系在近一两年急剧恶化。目前,两国关系充满敌意,沙特已将扼制伊朗势力扩张视为其安全和外交的最重要目标之一。在巴沙尔拒绝“改过自新”,重新回到阿拉伯阵营后,沙特等国多次推动阿盟采取对叙利亚进行制裁的决议,并呼吁对叙利亚进行军事干预。据有关报道,在土耳其举行的“叙利亚之友”会议上,沙特和卡塔尔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了1亿美元资金支持。
土耳其现在是另一个对叙利亚局势产生重大影响的地区国家。叙利亚出现动乱后,随着大批叙利亚难民涌入土耳其边境地区,土耳其采取支持反对派反对巴沙尔政府的态度,成为叙利亚反对派海外大本营。2011年10月,叙利亚海外反对派在伊斯坦布尔成立了“叙利亚全国委员会”(SNC);土耳其还公开为由前叙军上校艾斯阿德领导的“叙利亚自由军”提供支持和庇护。“叙利亚自由军”不时潜回叙利亚进行武装攻击,造成土叙两国边境紧张。土耳其目前正在积极推动国际社会在土叙边境地区开辟一条“人道主义救援通道”,为军事干预叙利亚局势创造条件。
一个令人十分担忧的问题是围绕着叙利亚的斗争很有可能会引发地区逊尼派与什叶派穆斯林间的冲突。目前地区两大教派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态度泾渭分明。地区逊尼派主导的国家和伊拉克逊尼派、黎巴嫩哈里里派,甚至哈马斯都在不同程度上支持叙利亚反对派。而地区什叶派则将反巴沙尔视为西方联合逊尼派打击什叶派的阴谋,除伊朗外,包括伊拉克总理马利基在内的伊拉克什叶派和黎巴嫩政府与真主党则采取支持叙利亚政府或所谓的“不介入”立场。在阿盟最近几次表决通过对叙利亚制裁时,往往是什叶派占主导的伊拉克和黎巴嫩反对或保留,而其余逊尼派占主导的阿拉伯国家赞成。在这种情况下,如叙利亚局势继续恶化,就不能完全排除其动乱向周边国家蔓延的可能性。
四、叙利亚的局势发展仍需观察
叙利亚国内动乱后,一些美欧国家领导人认为,巴沙尔已失去了合法性,其统治很快就会结束。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尽管巴沙尔目前处境艰难,但一年多的动乱并没有对巴沙尔政权构成致命的威胁。这主要是因为:
第一,军队至今仍效忠巴沙尔。阿萨德家族统治的核心是阿拉维派。叙利亚军队的高级将领和安全部队主要来自阿拉维派,他们将自己的命运与阿萨德家族连在一起,客观上存在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目前军队中的一些“反水”现象尚不足以撼动军队根基,领导权仍掌控在巴沙尔手中。
第二,叙利亚执政党——复兴党拥有200万党员,组织机构严密,具有较强的政治和社会控制能力,而且成功地团结了占社会主流的逊尼派中产阶级,使其作为既得利益集团,为巩固政权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迄今为止,除极少数党员宣布退出外,还看不到复兴党内部分裂的明显迹象。
第三,叙利亚是一个多民族、多宗教的国家。叙利亚国内的少数派群体与阿拉维派同为少数族群,在客观上双方存在着许多共同的利益,因此,他们长期支持阿萨德家族的统治。自动乱发生后,一些逊尼派极端组织的教派极端言论使他们更加坚定地支持巴沙尔政权。
第四,叙利亚大多数世俗逊尼派希望改革,但并不准备暴力推翻巴沙尔政权,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伊拉克长期的教派暴力冲突可能会在叙利亚重演。他们希望稳定,厌恶动乱。
第五,反对派组织山头林立、结构松散、鱼龙混杂、各自为政,特别是缺乏领军人物,群龙无首,尚且难以形成与政府抗衡的合力。
第六,俄罗斯和中国以及一些阿拉伯国家主张叙利亚各方应停止暴力,尽快恢复叙正常秩序,坚决反对用武力解决问题。
但是还须看到,叙利亚政局变动事关美国的地缘政治利益,推动叙政权更迭有利于美国孤立伊朗、掌控中东格局,因此,美国是不可能轻易放过巴沙尔的。大国博弈下的叙利亚局势变数很多,受苦受难的是叙利亚人民。
(作者: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