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国海风云紧急，中国大陆从南到北，几乎主要的干部与知识界都已经得到讯息，中国准备来硬的了。换言之，如果河内与马尼拉再有进一步的行动，北京绝对断然采取措施，不会还犹疑不定。

有许多人听到讯息后感到很兴奋，因为大家都有一种共同的印象，北京近年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对越南与菲律宾一再让步，而且还从经济上大量让利，尽管对方碰到让利多半是所欣然接受，但好像在南中国海争议上，都得不到对方比较体贴的回应，反而似乎变本加厉。

照道理讲，让利都让了，但若是南中国海邻国基于它们自己的因素与考量，要在南中国海问题上继续纠缠，北京要是再忍让，中国国内的舆论恐怕也不会答应。

这有点像是陈水扁执政后期的台海危机，北京也是透过在幕后与华府摆出摊牌的强硬姿势，才迫使华府转而向台北施加压力。这样的压力或许对于马尼拉有作用，毕竟从利益上考虑的话，菲律宾与中国为敌的好处与坏处不成比例。但是对于河内能不能奏效，就不完全是利益问题，因为历史上越南对抗强大外力的情感与意志不容小觑。

是什么原因让北京在近年好像常常须要走到摆出摊牌姿势的最后一步呢？华府从中怂恿以及邻国对华府的浪漫期望固然是重要因素，北京也许给人某种软弱印象，可能这也助长邻国的气焰，而中国因为改革开放而要与人为善的愿望，以致对外露出可趁之机，说不定也起了一定程度的作用。

中国失去外交话语权

不过，不能忘记的是，最近十年以来，中国在奔向大国的过程中，因为急于加入全球治理的行伍，失去外交话语权，以致于造成外界在解读北京的各项发言时，与北京自己设定的目标之间，因为各方望文生义且心怀不轨而缺乏沟通的基础。

其中，主要的困境就在于北京决定要采取核心利益的概念来与各国周旋。核心利益是西方外交分析中的术语，在二十一世纪初进入北京官方的白皮书，以后经历多次的润饰，其内容表达也许大同小异，但仍然不能尽善尽美，毕竟核心利益不能无穷尽地表列，所以难免必须保留某些模糊性。

一般而言，核心利益包括国家安全与国家统一，尤其是新疆、西藏与台湾，也包括经济发展。北京在边疆与领土问题上的坚持，历年来有目共睹，虽然偶尔会为了当下的临时考量而对相关问题暂时隐忍，如美国对台军售问题就在胡锦涛访美前夕加以搁置，但事后还会再度搬回桌面。

试问，南中国海什么时候变成中国的核心利益的呢？如果中国自始明确把南中国海列为核心利益，有可能产生两个效果，提早或不当地激化南中国海上的冲突对立，但也有可能吓阻不怀好意的那些外力滋事。两相抵销下，效果难说。

但若因为南中国海是明确的核心利益，是否迫使反华势力转移到别的地方见缝插针，难道北京还要进一步把那些别的地方或议题也纳入核心利益吗？

简言之，核心利益的提法是因为外交界一厢情愿地相信，包括华府在内的环伺群只要尊重了中国的核心利益，中国就能与它们维系长远的和谐关系，所以就先把核心利益在哪里讲清楚。但是外人若是不怀好意，便大可对中国欺之以方，专门在核心利益的边缘滋事，让北京陷入困境。

南中国海原本不在主要讨论范围，不到两年前，当杨洁篪会见希拉莉时还曾提出七点声明，以为是好好地教训了她，告诉她南中国海各国之间从来没有截断公海航行权的问题，大家秉持共同开发。结果想不到的是，华府就煽动了南中国海有关邻国来测试北京，一方面反驳北京关于南中国海和谐的宣告，另一方面挑衅北京是否敢于明确地扩大核心利益的范围。

核心利益不可能太多

究其根本，核心利益不可能太多，而且应该具体，否则没有公信力。但是国际政治里很多事情不能具体，或者就算具体，也可以被刻意的模糊化。如果一开始界定了核心利益，那在遭遇别的问题时，是不是就不可以进展到摊牌的地步？否则岂不是扩大核心利益的范围，坐实了中国威胁的指控？

如果南中国海作为核心利益在一开始没有表达清楚，而华府却像是突袭一样地宣布说，南中国海的公海航行是美国的核心利益，岂不是华府被捷足先登？或者河内宣称南中国海是越南的核心利益，北京能否在没有先具体说南中国海是自己核心利益的前提上，与人家的核心利益进行纠缠？

现在既然在南中国海问题上要摊牌了，当然表示南中国海已经是在中国的核心利益范围之内了，这偏偏刚好顺了华府要将中国描绘成是扩张性强权的图谋，如此势必导致蒙古、印度尼西亚、日本、印度甚至韩国的紧张。各国怀疑中国是个威胁，北京便告诉它们中国的核心利益在哪里，想要说明中国不是个威胁，只是想守住自己的核心利益罢了！结果，华府构陷了河内与马尼拉，让它们证明中国的核心利益可以不断扩张。

虽然，北京的摊牌可能足以守住南中国海，但是河内不高兴，马尼拉不高兴。它们的不高兴中夹杂有一种安定感，因为本来不确定中国是不是威胁，它们现在感谢华府帮它们确认中国是个威胁，于是以后如何应付，就有了明确的基准点。

假如自始没有掉进核心利益的话语陷阱，北京保有弹性，高深莫测，或许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迫摊牌。对北京不幸的是，今后这样四处摊牌的压力会愈来愈大，北京的核心利益会愈来愈多，弄不好最后变成新疆、西藏、台湾看起来都不是什么核心利益了。

作者是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

来源: 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