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清朝的灭亡,一个流行甚广的说法是,由于清政府没有加强媒体的管理,在新政期间,媒体总是发布有关政府的负面消息,做负面评论,清朝,实际上是被媒体搞垮的。类似的“结论”,有时也被用在北洋军阀和国民党政权的覆灭上。在某些人看来,媒体即使不是旧政权倒台的元凶,至少也是一个有力的推手。
不错,武昌起义发生之后,全国多数的媒体,的确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革命党人办的媒体谎报战况,其他媒体也跟着起哄,报忧不报喜。但是,这场革命,却不是媒体鼓动起来的。起义发生的1911年初,武昌发生了一个轰动全国的媒体事件,大江报案。此案的发生,是由于这份具有革命党背景的小报,的确违反了清朝的报律,公开刊登鼓吹暴力革命推翻政府的文章。政府按律纠治,将主事人送上法庭,按道理,无可厚非。但尽管如此,这种政府整治媒体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全国舆论的一致不满,几乎所有的报纸(包括没有太多政治立场的报纸),都一边倒地声援大江报。而武昌当地的市民,也大多同情被关押审讯的两位报人。耐人寻味的是,报纸鼓吹暴力革命在先,并没有激起武昌新军中具有革命思想的士兵们的响应,而后来事情闹大,报纸遭到迫害,也没有引起士兵们的义愤,进而采取革命行动。随着两位报人詹大悲和何海鸣的锒铛入狱,案件居然平安结束。跟远在广州的革命党起义没有关系,跟后来的武昌起义也没有什么关系。
随着清政府开放报禁,革命党人回国办了很多报纸。在日本办的机关报民报,也能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国内,革命党人编印的反满小册子,扬州十日记,嘉定三屠,以及革命军,猛回头等等,也在一些学堂流传。但是,很快革命党就发现,单纯地办报鼓吹革命,影响甚微,不仅报纸很容易被查封,就人家不查封,也没什么销路。要想有影响,只能臭当局,多报负面新闻,就政府和政府官员的糗事,发布评论。这样一来,即使革命党的报纸,也跟当时销路甚广的申报,新闻报区别不大了。因为这种报纸,只要打探到政府和官员的不当或者贪腐行为,照例会一顿炮轰,穷追猛打,绝不轻饶。但革命党也只有这条路好走,只有这样,才能有销路。革命党人在北京办的国风报,一直惨淡经营,只有在抓住山西当局的文交惨案大做文章,才造出一点声势。
可是,事实上,媒体,包括革命党人居心叵测的报纸,如此作为,并没有撼动这个政府,反而帮助了政府整顿澄清吏治,使得政府官员行为大大收敛。权倾朝野的庆亲王奕劻的公子载振担任商部尚书,开会和同事叫了几个妓女,居然也被报出来,丢了官。这对于已经习惯了闲来无事逛胡同的京官而言,是一个多么大的震撼。原本,新政开始之时,清朝统治已经差不多250多年了,整个统治机构已经严重老化,吏治腐败,玩忽拖沓,已经病入膏肓。朝廷依靠这样的机器进行变法,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但是,由于新政是一种开放式的改革,在野的士绅和绅商凭借地方自治,咨议局的选举以及各种社会团体的组织,高度参与。媒体又从旁批评,起到了监督作用。结果意外地吏治竟然有了大幅度的改变,更新谈不上,但至少作恶收敛了许多。晚清谴责小说《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上列举的官员劣迹,其实到了新政时期,已经大有改观。况且,除了革命党办的少数报纸(销路和影响都有限),当时主流媒体所主张的价值,比如立宪,文明等等,在改革中的清政府其实一直在努力向这方面靠拢。包括原本作为清朝统治象征的辫子,如果报纸抨击说留辫子不易于卫生,一些政府官员都会很听得进去,对剪辫子的下属,听之任之。
现在史学界已经承认,新政时期的成绩还是很可观的。不仅政府的军事改革,行政改革,司法改革和政治改革在有序地进行,而且在关税和盐税都抵押支付庚子赔款的情况下,政府的财政收入居然能从不足一个亿,达到近三亿两。多数的省份,都有结余。投资增加,新的企业接连兴办。社会秩序也比庚子义和团时期,好了不知有多少倍。1950年代史学界统计辛亥前一年全国的民变,说是有一万起,但资料罗列出来的不过几百起。即使后来发生了革命,民众也基本上没有参与,说明他们对当时的政府并不反感,即使在革命发生的权力真空时期,也没有发生大规模地杀官事件(这在以往的朝代更迭中,是常见的)。这一切,跟媒体的批评监督,不无关系。他们的批评,即使具有相当恶意,甚至居心叵测的攻击,也在事实上给政府加了分。
我们知道,革命党人一直在搞起义暗杀,但基本上没有成功的机会,真正有了机会,还是因为清政府自己犯了重大的错误,盲目而且专横地收揽权力,直至出台皇族内阁,专横地收揽资源,把地方的路矿权收归中央,也就是由皇权独揽。这样的大错一旦铸成,得罪了最不敢得罪的立宪派和地方实力派,革命就有了机会。这个过程,媒体其实一直在做事实上的诤友,对这样的倒行逆施大加跶伐,可惜,当时当家的满人亲贵,听不进去。打到清政府的,其实是这个政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