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叫陆绩的孩子,6岁,和父亲一起去袁术家吃请。袁术拿出橘子招待,陆绩趁人不备,在怀里揣了三个。吃了饭,辞行的时候,一不小心,橘子掉地下了。袁术就说:陆老弟来我家,吃不了还要兜着走吗?陆绩回答:“我妈喜欢吃橘子,我想拿回去,让我妈尝尝。”
这个故事,叫怀橘遗亲。至今,被人传诵。尤其是母亲大人们,一听到这个故事,眼泪就哗哗地。——陆绩真是妈妈的好孩子啊,走到哪儿都想着妈妈,真孝敬。
这个评语,至今没改。可见,中国人认识水平,2000多年也没长进。因为,这个故事,发生在东汉。
本来,是一个“人赃俱在”的偷窃行为——当然,并不严重,只算是小偷小摸——联系到陆绩是给母亲吃的,就不仅不应该受到谴责,反成了道德榜样了。试想,如果,陆绩没说后面那句话呢?再想,陆绩怎么可以以动机之崇高——孝行——来掩盖自己的错误呢?再有,如果陆绩的妈妈不仅喜欢吃橘子,还喜欢鱼翅燕窝、珍珠翡翠,金银细软和高档别墅,这些袁术家里全有,陆绩是不是也“怀”几件给母亲呢,要是不能满足母亲的愿望,小陆同学焉不是大不孝了吗?
再举几个例子。
你的邻居养了一只狗,野性不改。看你“不善”,就咬了你一口。你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反击,就给了小狗几下子,打得它抱头鼠穿。没想,它搬来了救兵。
它的主子来了——主子是一个大款,腰缠万贯。见面就质问你,为什么打他的狗,并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你这不是打狗欺主吗?打狗,就等于打他。
“打狗欺主”者,中国思维也——联系起来看,问题就大了。要是分开,就啥事也没有。可见,一联系地看问题,事情就复杂了,问题就大了。
再有,前一阵子,南京市政府代表团去日本名古屋市进行友好访问,会谈的时候,名古屋市长不承认南京大屠杀——这肯定是日方的错。如何解决,要看南京市政府和中国政府了。不久,我看了一个帖子,一个远在重庆的旅行社发表声明,说:在日本方面就此事道歉之前,他们旅行社暂时中止赴日旅行业务。
也许,是唱红歌唱过了,昏了头了——照实说,名古屋这件事,和重庆没关系,和重庆一个旅行社更没关系。要是和重庆有关系,那和南京、北京、上海、广州,就都有关系,和全中国人民以及企业都有关系,我们是否再次掀起一个“抵制日货”的高潮呢?所以,“凯撒的归凯撒,耶稣的归耶稣”,别联系起来看问题。让南京市政府,去和名古屋协商,与我们无关,与重庆一个旅行社无关。当然,要是南京市政府不处理,或者,处理的不满意,你再发表意见,再督促他们,不迟。
还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儿子和老子,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尤其是,如果儿子的年龄已经超过18岁,那么,儿子的行为,由其单独、全权负责,与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反之,亦然。可偏偏中国人都相信“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想想,这种逻辑,在文革中给多少家庭带来了毁灭性打击呢?
最令人深恶痛绝的,自然是“株连九族”。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不能出任何问题,有任何闪失。只要一个人出事儿,全家、全家族都要受牵连,无人幸免。在这样的高压下,不仅自己不可能创新,难有“灵感闪念”——因为,我们难以判断这一闪念,是否符合上意;一言不合,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谈什么创新啊。此外,我们还要随时随地监督自己的家人,不要有“异端邪说”,因为,他的“异端邪说”,也将给你自己和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因言获罪,并牵连九族的社会,谈创新,简直是妄想。等不到极权皇帝扼杀,自己的家族、家长,就把任何与“主旋律”不符合的想法和说法,全掐死了。不掐死这些念头,死去的就是这个家族。这个风险,你敢冒吗?你愿意把自己的家族带入死亡的陷阱去吗?
再看,2月24日工信部规定,今后,凡是公车采购必须是国产车。此规一出,赞声一片。本来,是一个单纯的商业行为,可是,一旦联系到这是保护民族工业,马上就有人失去了判断力。本来,国产汽车,未必是好的,更未必都是好的,可是,联系到它是中国人造的,自己人产的,也就不拘小节了。这究竟是在鼓励技术进步?还是在保护落后?同时,这种做法,是和国际惯例、是和加入WTO的原则相违背的。果不其然,欧盟针对这一规定,提出了抗议。
实际上,支持民族品牌,是一个伪命题。要是民族品牌好,不用你支持;要是它不行,你支持它,不就等于喝三鹿奶粉吗?谁愿意喝谁喝,我是不喝。要是你支持它,和“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异曲同工。不就是“宁要社会主义的三氯氰胺,不要资本主义的奶”吗?除非战争,别提支持民族品牌,恶心!
以上,是空间上的联系。另一种,是时间上的。时间上的联系,多表现在对人的评价上。例如,评价毛泽东。毛泽东之前期和后期,有巨大反差。如果说前期是神,后期,就是魔鬼。当然,我们也不能将前期和后期截然分开,神魔一体,正是前期的神化带来了后期之魔鬼化。换言之,要不是前期那么神,也不会有后期那么魔鬼。
这就带来一种疑惑,我们该如何评价毛泽东。说他是魔鬼的人,说的是他的后半部分;说他是神的人,则说的是其前半生。各执其是,难有定论。要是我们“联系地看问题”,就永远不可能有答案。
正确的思路是,有功当赏,有错则罚。功过两分,互不相抵。一个抢救了落水儿童生命的人,并不能获得杀人的权力。如救了10个人,难道他就可以杀一个人吗?绝对不行。毛泽东在革命时期,救民于水火,使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奴役自己的人民,让人民在他和他的的偶像面前下跪和高呼万岁。
对老毛的前半生及其功绩,中国人民已经给予了他最高的评价和奖励;欠缺的,是对其后半生的恶行和祸患,没有及时的清算和惩罚。每当,我们下手的时候,左派大肆赞扬其功绩——我想说的是,中国人民给予他的奖赏,难道不是最高的吗?难道还不够吗?他在世,已经享有和享受了从未有过的荣耀,这就是人民给予他的最大奖励。历史,也书写了他的功绩,谁也抹不掉了。
可是,他为自己的罪恶“买单”了吗?没有。他的罪行,依然是由“替罪羊”承担的,如林彪、“四人帮”。仅以“文革”为例,据中央党史研究室编的《建国以来历史政治运动事实》:“1984年5月,中共中央又经过两年零七个月的全面调查、核实,重新统计的文革有关数字是:420万余人被关押审查;172万8千余人非正常死亡;13万5千余人被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处死刑;武斗中死亡23万7千余人,703万余人伤残;7万1千2百余个家庭整个被毁。”
“反右”、“大跃进”、“文化大革命”,49年之后一波接一波、反复不断地重复着的历史悲剧,该当何罪?该由谁负责?因为毛泽东的功绩,我们曾经把他推上神坛;因为他的罪恶,我们也应该将其打入地狱。这才是唯一正确的处理方法,也是当今社会所欠缺的。
以下,探讨一下“联系地看问题”背后的思维特征。
西方科学的方法,是分析。什么是分析?简单说,是把研究对象,与环境进行完全切割,孤立地观察和讨论它所具有的独特属性。研究A,就切割A;研究B,就分割B。研究心脏,就把心脏作为一个单独的部分,从五脏之中分离出来;研究肾,就将肾与其他器官区别开,划清界限,不得逾越。这种方法的好处是,哪一部分的问题哪一部分承当,绝不会出现“栽赃陷害”和责任不清的情况。即:西方人看病,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基本不会出现头疼医脚和脚疼医头的状况。注意,我说的是基本不会,不是绝对不会。比如,要是你手脚麻木,就不单是手脚的问题,更可能是颈椎病——颈椎被压迫了,手脚就不听使唤了。
中国人的思维,和中医一样。中医的一个重要理论是五行学说,五行是以一个整体出现的,切割不开;作为一个整体,五行是有意义的;切割之后,就不再是本义了。这就意味着,问心脏,医生会扯到肾;问头疼,医生会联系到脚。看面相,据说能知道身上哪有黑痣;测八字,预知吉凶;批流年,推断祸福;五行相生,六脉相通,天人感应,世道轮回。一切,都在联系之中;一切,都难以从环境中独立出来。
这就是“联系地看问题”。“联系地看问题”最大的弊端,是脱离问题自身,扩大到与其并不相关的事情上。怀橘遗亲,陆绩不说自己,却“联系”自己的母亲;打狗欺主,不说狗,却“联系”其主人;采购公车,不说车自身质量优劣,却“联系”是否民族品牌。评价毛泽东,不区分功绩和罪行是两回事,却放在一起搞什么“功过相抵”,怎么抵啊?如何量化啊。不能量化,岂不是一锅粥,永远也说不清了呢。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
“怀橘遗亲”,现在还有,只是换了形式。2月29日,《金陵晚报》报道:47岁的安徽六合女人,在南京一家五星级酒店当洗碗工。她留下客人吃剩的饭菜,带回家,给儿子补充营养,却被酒店开除了。历史惊人的相似,不过,网上留言已经有了相当的理性。大多数人,不再“联系地看问题”了,大多数人支持酒店的做法,但也对洗碗工表示了极大的同情。
最后,看看美国人是如何处理“怀橘遗亲”的。1935年,纽约市长拉古迪亚旁听一桩庭审,一老妇为孙子偷面包被罚10美元。宣判后,市长脱下帽子放进10美元,说:“现请每个人交50美分罚金,为我们冷漠付费,以处罚我们”。
美国在我们的反面(地球),但在处理“怀橘遗亲”上,他们在我们前面。千万不要“联系地看问题”,说是资本主义法律和资本家的伪善吧。
2012年3月6日星期二,21:40分
望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