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巴乔夫:困扰我的是普京率领的统一俄罗斯党(United Russia party),和政府的所作所为。他们想维持现状,没有向前迈步。反之当国家亟需现代化,他们却拉着我们回到过去。统一俄罗斯党有时令我想起从前的苏共。
在《明镜》访问,80岁的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谈到苏联的最后岁月,他未能解决共党的问题和随之的流血,他说至今仍然缠绕着他。他又说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拉着国家“回到过去”。
第一章:“他们真的是白痴”
记者: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今年春天你已届80岁,你觉得怎样?
戈尔巴乔夫:啊,这是什麽问题,你一定得问?5年来我做了3次手术。因为都是大手术,真的挺不好受:先是我的颈动脉,接着是我的前列腺,今年则是脊椎。
记者:在慕尼黑。
戈尔巴乔夫:是。这是有风险的手术。我感激德国。
记者:手术前我们见过你。现在你看来不错。
戈尔巴乔夫:他们告诉我经过这类手术,需要3到4个月回复正常,你记不记得一本书叫《第四节脊骨/The Fourth Vertebra》,写自芬兰作家马蒂·兰尼(Martti Larni)?这是一本好书。我出事的是第五节(脊骨)。我已经开始再次行走,但万事起头难。
记者:你依然要重投政治,甚至重新成为头条。为什麽你临老不好好享受人生?
戈尔巴乔夫:政治是我的第二最爱,仅次我爱赖莎(Raisa)。
记者:你已离世的妻子。
戈尔巴乔夫:我永不放弃政治。我曾尝试放弃3次,但从未做到。政治推动我。若我放弃也不能持续多久。但我从没想过会干到80岁。我在你的年纪成为总书记。
记者:54岁。
戈尔巴乔夫:我在斯塔夫罗波尔(Stavropol)已经是党领导中最年轻的书记。当我在莫斯科,(前总书记)康斯坦丁·契尔年科(Konstantin Chernenko)1逝世,我也是中央政治局(Politburo)最年轻一员。
1:苏联第7代总书记,1984-1985。
记者:其实一年前你已经被预定为党领导。
戈尔巴乔夫:契尔年科已经患病,於是他们在1984年选了我,而中央政治局内有斗争和冲突。他们向认为合适的人委以重任,甚至是尤里·安德罗波夫(Yuri Andropov)2……
2:苏联第6代总书记,1982-1984。
记者:……当年的总书记和多年的克格勃(KGB)首领……
戈尔巴乔夫:他已经写好一封信给中央委员会的全体会议,里头说他支持我。
记者:或许你可以为我们补足一处细节,1985年3月契尔年科逝世后,在关键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居然是外交部长德烈·葛罗米柯(Andrei Gromyko)提名你为新的党领导。为什麽他会这样做?他不喜欢而且妒忌你。还有没有其他候选人?
戈尔巴乔夫:因为葛罗米柯是非常聪明和沉着的人。他为什麽妒忌我?我不知道。但他已经看出时代的先兆。契尔年科患病时,经常点名我处理秘书处和中央政治局的工作,事情办妥,我的工作没有受到忽视。在这方面,连契尔年科也助我一臂之力,我则在过程中累积重要的经验。我不妨改动伏尔泰(Voltaire)有关上帝的说法:如果契尔年科不存在,自有人发明他。
记者:还有一些重要人物不欲戈尔巴乔夫上台。
戈尔巴乔夫:没错,是有一些。另一边厢,契尔年科尚在生时,一班地方的党领导找我说:老军人正试图又再捧一个自己人当朝。若果真如此,我们得把他们扫地出门。我告诉他们:说够了。当契尔年科去世,必须解决继任问题,关键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召开前30分钟,我和葛罗米柯见面。我告诉他:情况严峻,而人民要求改变,无法强行逆转,即使改变有风险,甚至危险,让我们一同解决。葛罗米柯回答他完全赞同我。我们对话不过5分钟。当晚,我在黎明将至前回到别墅 - 和赖莎一起散步。
记者:你从不和妻子在家中谈重要的事?
戈尔巴乔夫:要到外面。我们也绝不在别墅公开谈要事。我卸任总统3后整理莫斯科的住所。发现墙内各式各样的电线,可知他们一直在窃听我。
3:在戈尔巴乔夫改革下,国家元首由主席变为总统,他是苏联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总统。
记者:当晚你太太给你什麽建议?
戈尔巴乔夫:我告诉她:今天将选出新的总书记,他们可能会提名我。她问我:你需要吗?我说:人民在4年来经历过3个总书记,我向她解释我不会拒绝,因为人民会视之为政治上的懦弱。
记者:戈尔巴乔夫先生,容我们进行一个实验。
戈尔巴乔夫:我不会再参与任何实验。
记者:这次实验完全无害。人们常常引用三四个原因,为何你的重组改革(译注:perestroika,俄文音译),即重建苏联失败了。
戈尔巴乔夫:你刚刚在说“失败”?
记者:是,但我们都不愿在字眼上争拗。我们可以用不同说法。我们给出理由并请求你作简评。第一:你仅针对共党体制的病徵,但没有抓到问题核心,就是计划经济和党的权力垄断维持不变得太久。是不是实情?
戈尔巴乔夫:让我们一事归一事。如在今日,我还是会循相同途径进行重组改革。“我不能这样生活下去”。这是我们的口号。俄罗斯摇滚乐之父,维多·佐伊(Viktor Zoi)唱过:“我想改变”。
记者:但你的改变缺乏理念。
戈尔巴乔夫:如果我有计划,我很快就会在马加丹(Magadan)4了结。
4:超过10万人在当地劳改营丧生。
记者:斯大林在此城设立古拉格(gulag),距莫斯科6000公里。
戈尔巴乔夫:你我都深谙苏联。难道你不记得它曾经是怎样的国家?一切都会成为死在马加丹的政治小笑话。我有没有想过筹备计划和支持我的团队?必先带领人民不再麻木。党本身毋须重组改革,而是造就它的每一个人。一地的党领导是当地皇帝,而一方的党领导则是沙皇,总书记就真的相当於神。所以我们首先需要glasnost(译注:俄文音译) - 开放。这是通往自由之路。稍后我们举行俄国千载以来首次自由选举。
第二章:叶利钦“迷恋权力,渴望荣耀”
记者:你违背党的意志。但当时你没有那麽批判他们。
戈尔巴乔夫:苏共是庞大的机器。有些时候,它开始阻碍巨轮前进。它是重组改革的推动者,但后来成为重组改革最大的绊脚石。我明白没有深层的改革没法成功,建制派经过第一次民主选举的挫折,公开在党领导会议合力攻讦我。所以我当时宣布辞职并离开会议厅。
记者:但当时不过是1911年4月,距苏联崩溃还有8个月。何况你回去了,你让自己再次被人说服,而没有把握时机送葬守旧派。
戈尔巴乔夫:没错,三小时后我回来了。大约90位同志,已经着手筹建新的戈尔巴乔夫党名单,将会导致分裂。我19岁入党,那时我还在学校。我的父亲曾戍守前线,而我的祖父是老革命 - 我怎会想令一切告吹?如今我才明白必须这样做。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什麽所谓政治家,纯粹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良心的人,而良心不断折磨我。
记者:另一指控是你在事业上对人性欠缺足够眼光。很多你提拔的同志后来都轻易背叛你。这点肯定你也难以否认。
戈尔巴乔夫:你又来了!没错,是我起用弗拉基米尔·克留奇科夫(Vladimir Kryuchkov)当克格勃头子,后来他发动政变对付我。但我还可以去什麽地方找人当情报机关首长?克留奇科夫在安德罗波夫手下办事20年,而我与安德罗波夫合作无间。没错是我提拔他,但我对他认识不够。
记者:当上俄罗斯总统的鲍里斯·叶利钦(Boris Yeltsin),后来把你踢出局,他可是你深知的人。
戈尔巴乔夫:好吧,我们去谈叶利钦。事实上我对他认识不深,即使当我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Sverdlovsk)出任当地领导……
记者:……现在叫叶卡捷琳堡(Yekaterinburg)……
戈尔巴乔夫:……他真的非常,非常自信。当我们想带他进入全国党代表大会,很多人劝我们不要。稍后他当选为莫斯科的党领导,我支持决定。他英气勃勃,我过了很久才肯承认错误。他极度迷恋权力,自大并渴望荣誉,一个霸道的人。他永远以为自己被低估,一直觉得自己受委屈。应该送他到偏远的香蕉共和国5当大使,他便能在那儿平静地吸水烟。
5:政经遭外国控制的小国。
记者:第三点:就是批评你罪无可恕地低估国家的问题。。。
戈尔巴乔夫:这不是事实。我住在一个人民说225种语言和方言的国家,什麽宗教都有。我成长於高加索(Caucasus),我清楚问题何在。
记者:你真的不知道军队武力镇压第比利斯(译注:Tbilisi,格鲁吉亚首都)和维尔纽斯(译注:Vilnius,立陶宛首都)的独立运动?
戈尔巴乔夫:是,我知道,指控已经打扁我一百万次。但事情真的背着我进行。当然这样会带来疑问:若你一无所知,你还是什麽总书记?这是严重得多的指控。以维尔纽斯为例,1991年1月12日,支持,反对独立者之间的冲突迫在眉睫,联邦会议召开。他们派遣一支代表团提供政治解决方案。但当晚代表团尚未抵达,已经出现冲突,有人被杀。现在清楚是克格勃领导层的势力,想阻挠政治和解。第比利斯也是同一回事。
记者:你的统治在高压与怀柔间摇摆不定。
戈尔巴乔夫:有人说某国的高压不可接受,也有人说不开枪是懦弱的表现。两者皆不理智,应该寻求对话到底。
记者:为什麽不采用某国模式达成你的改革:强硬的共党领导,并行资本主义的经济改革?
戈尔巴乔夫:各国国情不同。某国是成功的例子,但须要不同的方式推动。
记者:你经常重覆一个说法,说即使政变过后,苏联仍然有救,但我们无法理解。
戈尔巴乔夫:是可以的。只不过我们太迟开始改革。有些人想组成一个联邦,但多数共和国希望建立一个有联邦元素的合众国。於是我提倡公投。当我们为公投而投票,叶利钦固然反对,他愤怒地用拳头捶桌子。他公开宣布不再为我服务,和大家各走各路。公投得出结果,人民支持我。
记者:76%。
戈尔巴乔夫:这表示苏联的垮台违背人民意愿,而是被蓄意毁灭 - 一边厢是俄罗斯的领导层,另一边厢是反叛者参与其中。
第三章:“我感到疲倦且无能为力”
记者:你一直寻求对话,恐怕是寻得太久。1991年11月,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总统背着你在布雷斯特(Brest)6附近会面,给了苏联致命一击,总统办副官曾建议你派两三架直升机带同特种部队,到那里软禁三人。你有没有考虑以上选择?你有公投的结果支持你。
6:三国领导在白俄罗斯,布雷斯特州的域斯格里(Viskuli)宣布苏联解体,代而成立独联体。
戈尔巴乔夫:事情不是这样的。叶利钦商量和我一起去白俄罗斯,并说打算邀乌克兰总统,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Leonid Kravchuk)参加。他说基辅(译注:Kiev,乌克兰首都)就独立举行公投后,要说服乌克兰人加入新的联盟协议变得困难。我辩称这完全不会妨碍签署协议。毕竟其他共和国都已经准备宣布独立,彰显更大主权。接着叶利钦问:如果乌克兰拒绝怎麽办?我答他们会毫不迟疑签下,而这是乌克兰国会的决定,莫斯科不会反对其独立。之后我提醒他回来后须要举行会议,我已经邀请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的总统参加。事实是叶利钦和他的支持者暗中行动,合谋违宪。当阴谋显露,我立即说只有三个人不能解散苏联。
记者:你是不是说不可用军队对付三个总统?
戈尔巴乔夫:这样做可能会引发内战,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第二,当时国家是一个担惊受怕的国度,媒体噤声,没有人走出街头扞卫苏联。人民觉得困惑,他们不知道叶利钦和盟友推出的“独立国家联合体”是什麽。这东西听起来没有害处,好像会保证共和国在联盟内有更大自由。直到后来大国破灭,人们才明白是什麽回事。即使事到如今,调查里多数人都说后悔苏联崩塌的事实。但只有9%想回到过去。
记者:今天很多人,包括美国和德国人,声称他们应该支持保存苏联。
戈尔巴乔夫:因为他们不知道苏联垮掉前会发生什麽,垮掉后会落入怎样的混乱。尽管华盛顿的人已经磨拳擦掌,秘密工作要令我们垮台,但老布什总统阻延乌克兰脱离。1991年7月我到七国集团高峰会,要求借钱解决困难的经济状况,美日反对,而(当时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Helmut Kohl)不发一言。只有(当时法国总统)密特朗(Mitterand)和欧洲委员会支持我。
记者:科尔反对?今天他不是这样说。
戈尔巴乔夫:我是说他保持沉默。(德国外交部长)汉斯-迪特里希·根舍(Hans-Dietrich Genscher)倒很热切。我们期望借到300亿美元,但那是镜花水月。我的盟友缺乏远见。
记者:接着就是政变。但美国人很早已经警告你提防 - 两个月前。事实上他们甚至点出名字,包括克格勃头子克留奇科夫。对不对?
戈尔巴乔夫:是老布什告诉我。他提供的资料来自莫斯科市长,加夫尔·波波夫(Gavriil Popov)。
记者:你不信他?
戈尔巴乔夫:保守派数次扬言想除掉我,已经在各委员会试过,但从未成功。其时我们已经有应变计划,得到所有共和国支持。新的联邦协议在8月20日签署,而优秀的国会则在改革党。反对重组改革的人惨败,於是他们策划政变。
记者:所以你选择这个时候去克里米亚(Crimea)度假?
戈尔巴乔夫:我以为只有白痴才会偏偏在这时候冒险,因为这样也可以藉此清除他们。但不幸他们真的是白痴,他们摧毁了一切。而我们显得自己是半个白痴,包括我在内。此后多年我变得心灰意冷,我感到疲倦且无能为力。但那时候我不应该离开,这是错误。
记者:如果今日苏联还在,会不会更好?
戈尔巴乔夫:你还不清楚?数十年来所有东西都是共生的:文化,教育,语言,经济,一切。他们在波罗的海共和国造车,在乌克兰造飞机。今天我们依然离不开彼此。3亿人都是。
记者:还有什麽令你沉吟至今?
戈尔巴乔夫:我的目标是避免流血。但遗憾始终出现一些流血事件。另一折磨我的,是未能及时解决共党的问题。我亦低估其他民族共和国体制的情形,它们想自行决定日常事务,不欲中央政府任何人插手。现在他们能够做到。
记者:让时间向前跳到现在的俄罗斯。2000年普京执政,你支持他。当时你已经认识他多久?
戈尔巴乔夫:当我参加1996年总统大选,他帮过我。
记者:当时你觉得他很聪明。现在你说,俄罗斯在他领导下,变得就像独裁者统治二三十年的非洲国家。为什麽你突然对他相当反感?
戈尔巴乔夫:留意:“独裁者”是你说的。他担任总统时我支持他。今日我在很多方面仍然支持他。
记者:你要求他不要再参选总统。
戈尔巴乔夫:困扰我的是普京率领的统一俄罗斯党(United Russia party),和政府的所作所为。他们想维持现状,没有向前迈步。反之当国家亟需现代化,他们却拉着我们回到过去。统一俄罗斯党有时令我想起从前的苏共。
记者:普京和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Dmitry Medvedev),双方已经属意2012年由谁出任新总统。
戈尔巴乔夫:普京想保住权力,但不表示他最终能解决我们最迫切的问题:教育,医疗保健,贫穷。无人咨询民众,各党成为政权的傀儡。官员不再由直选产生,选举的直接授权被取消,现在一切职务由党的名单委任。又不准成立新政党,因为它们碍事。
记者:你已经试过好几次成立新政党,像社会民主党。
戈尔巴乔夫:我们需要新的力量为国家带来进步,我们需要政党促进大家对政治,经济的关注,才能达至社会同心,保障民主发展。
第四章:“民主将会在俄罗斯获胜”
记者:看来属自由派的梅德韦杰夫,有时会和你相提并论。你觉得有道理吗?
戈尔巴乔夫:比较是误导的。梅德韦杰夫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正在累积经验。但他需要可以依靠的力量。
记者:1985年你开始的进程会怎样结束?将来俄罗斯会成为民主国家?抑或民族主义者会得取权力?还是共党回朝?
戈尔巴乔夫:过程是困难,甚至痛苦的,但民主将会在俄罗斯获胜。将来国家不会受专制统治,尽管权威主义有可能复辟。那是因为,或者说我的看法是我们只走了一半路。
记者: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译注:Mikhail Sergeyevich,戈尔巴乔夫的前名,中名),让我们检视你辞职后的时代。1996年你再参选总统,但你只得到0。5%选票。只有不切实掌握国情的人,才会让自已当这样子的候选人。
戈尔巴乔夫:什麽?你怎麽知道我真正得到多少票?一个叶利钦的同志公开说过,根据他的资料,我得到25%选票,15%有效。选举翌日早晨,一位代表从奥伦堡(Orenburg)通知我,刚刚我的得票率仅少於7%,傍晚仅剩0。65%。斯大林(Stalin)说过什麽?最重要是谁点票。
记者:最近的日子,你花大量时间当一个四出奔走的推销员,得力於贩卖自己过去,你从中赚了不少钱。你去演讲,在名牌公司路易威登,公开银行和家具店的广告亮相。一个少有人及,改变20世纪政治版图的人物,这样做是否恰当?
戈尔巴乔夫:等一分钟。先研究一下人们认为什麽才算道德,包括你们德国人。没错,我去演讲,写文章。你是否反对一个人公开接触路易威登,而宁愿他偷鸡摸狗?在俄罗斯,那些人都走后门敛财,而我自食其力。怎麽好怀疑我的基金会还有什麽勾当?政府从未给过我们一毛钱(译注:kopeck,一百科比值一卢布)。
记者:你靠写书填补经费?
戈尔巴乔夫:我刚写好第13本书,是一部完整的私人回忆录。还有25卷全集即将出版。迟些你可以叫我作“经销商”。
记者:3月底你80岁大寿的大日子,莫斯科有一半人批评你在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Royal Albert Hall)庆祝。
戈尔巴乔夫:让我澄清:3月2日我们先在莫斯科庆祝,是一群与我相熟的人,不在少数,约有200人。
记者:但没有一个克里姆林宫的人。
戈尔巴乔夫:总统和总理已经致以最大祝福。而且我获颁国家最高勋章,圣安德鲁勋章(Order of St。 Andrew)。伦敦举行的筹款晚会(benefit event)是一个月后的事。是朋友和伊琳娜(Irina)提议举办。
记者:你的女儿。是你基金会的副手。
戈尔巴乔夫:我们在那里宣布设立戈尔巴乔夫奖。
记者:为什麽那麽多俄国人憎恨你?
戈尔巴乔夫:我没有这印象。相反,在所有艰难的日子中,我都感受到人民支持。
记者: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感谢你接受访问。
马蒂亚斯·薛普(Matthias Schepp),轩士顿·烈夫(Christian Neef)在莫斯科进行访问,克里斯多弗·苏丹(Christopher Sultan)将德文译为英文。
秘密文件披露苏联垮台背后的真相
戈尔巴乔夫知道武力镇压吗?
西方赞扬戈尔巴乔夫没有使用武力扞卫苏联不致灭亡。但事实上,克里姆林宫的领导有没有真的制裁军事行动,至今仍未清楚。1989到1991年,格鲁吉亚,阿塞拜疆,立陶宛人反抗莫斯科中央政府,苏联军队武力镇压示威,格鲁吉亚有20人,阿塞拜疆有143人,立陶宛有14人被杀。还未提纳戈尔诺-卡拉巴赫(Nagorno-Karabakh),德涅斯特(Trans-Dniester),中亚的战争和动乱。
很多人都没有忘记,1989年4月8至9日夜晚,在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开始的悲剧。苏联军队用尖锐的铁锹,毒气驱散市内示威集会。
直到事发后6小时,戈尔巴乔夫声称他不知情。尽管他清楚俄罗斯和格鲁吉亚的关系有多脆弱,在压迫下燃点冲突,但他没有明令军方和情报机构约束行为,之后亦没有要求任何人负责。究竟是谁下令在第比利斯动武,到如今他仍然说是“巨大的谜团”。
但在4月11日,血腥镇压示威之后两天,他会见当时德国中间倾左的社会民主党魁汉斯-约亨·沃格尔(Hans-Jochen Vogel),却试图为强硬派的手段辩护。后来他与沃格尔会谈的俄文版公开记录,删去以下片段:
“你已经听到格鲁吉亚的事。声名狼藉的苏联敌人在那儿聚集。他们滥用民主程序,喊出挑衅的口号,甚至要求北约派驻军队到该国。我们必须采取严厉的手段解决那些冒进的人,保卫重组改革 - 我们的革命。”
所谓“声名狼藉的苏联敌人”其实是和平之极的平民。在第比利斯被杀的20个格鲁吉亚人,17人是妇女。
1989年10月4日中央政治局会议,戈尔巴乔夫在发言中,倡效某月某地某广场有3000示威者被杀,表示他已经预备改革方案受到抗拒,不一定排除动武的需要。他说:
“我们必须当现实主义者。他们得自保,我们也一样。3000人,又怎麽样?”
尽管后来会议纪录公开,但没了这一段。
“如果当地出现流血,我们只好介入”
1990到91年,当苏联各共和国争取独立,戈尔巴乔夫可以料到,基本没有西方政治领袖质疑过他在流血冲突中的角色。那些时候美国和西欧领导人,他们唯一的关心都是苏联会否真的从东欧撤退。结果是让戈尔巴乔夫公然向他们说谎,同一时候莫斯科试图阻止波罗的海的独立运动到最后一分钟。
1991年1月,在军方和情报部门的压力下,显然是戈尔巴乔夫首肯明知徒劳的险着:宣布立陶宛在莫斯科控制下实行中央统治。在布达佩斯和布拉格已经试过,忠於苏联的“工人”要求莫斯科派兵援助,正是立陶宛所发生的。1月13日,苏军特种部队和国安部队乘坦克前进,入主位於维尔纽斯的国家电视台总部,他们扫荡电视台,杀死14人。
两日前,美国总统乔治·布什和戈尔巴乔夫在电话交谈,后者悍然否认莫斯科将介入维尔纽斯:
布什:我担心贵国的内部问题。作为外人,我能说的只是:如果你尝试避免使用武力,将有利与我们的关系,而且不独是我们。
戈尔巴乔夫:如果当地出现流血或骚乱,不仅威胁宪法,而且威胁人命,我们只好介入。现在我承受巨大压力,要在立陶宛实行中央管治。我仍然挺住,只有威胁非常严峻的情况下,我才会采取强硬的手段。
其时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他治下的政府一直争取国民自决的权利,拒绝给戈尔巴乔夫任何批评。当维尔纽斯的流血事件过了5天,两个领导人互通电话,他只是顺道提及苏军的行动:
戈尔巴乔夫:现在所有人都开始质疑:戈尔巴乔夫是不是放弃了他的路线?提倡改革的戈尔巴乔夫已经完了,并且向右转?我可以用最大诚意说:我们不会改变政策。
科尔:作为政治家,我明白有时候想达到明确的政治目标,闪烁其词是不可避免的。
戈尔巴乔夫:赫尔穆特,我的情况正如你所判断。我很看重。再见。
但那些日子戈尔巴乔夫失去他对人民最后一点信誉。他最亲近的好友,安纳托尼·切亚耶夫(Anatoly Chernyaev)对他极度失望,在日记写道:“他和在维尔纽斯杀人的凶手站在同一边。”他口授秘书写了一封长信给戈尔巴乔夫,读起来就像找他算帐:
“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
你在最高苏维埃7(有关维尔纽斯事件)的演说标志着完结。这不是一个伟大政治家所为。这是一次糊涂,胡闹的演说。你根本不肯说你真的想怎样做,你显然不知道人民对你怎样想 - 在街外面,在商店里,在电车上。所有人说的是『戈尔巴乔夫和他的同党』。你说过你想改变世界,而现在你正一手摧毁你的事业。”
7:苏联时代的国会,今称杜马。
秘书写好信,但后来她批评切亚耶夫背叛戈尔巴乔夫。信消失在保险箱而没有寄出。
“科尔不是什麽伟大的知识份子”
在戈尔巴乔夫的文件中,德国前总理赫尔穆特·科尔的身影尤其突出。那时他非常感激俄罗斯的领导人,因为戈尔巴乔夫拒绝派坦克到东柏林阻止东德在1989年垮台,当年他亦没有阻止两德统一。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反对统一后的德国加入北约,令他自己团队内众多同志大感震惊。
1991年科尔可以投桃报李,而这正正是戈尔巴乔夫所盼望的。那段时期很多时候,科尔成了戈尔巴乔夫最后的希望。
苏联领导人显然忘记了,多年来他视德国总理为一个平庸的省级政客。1989年11月1日,他在克里姆林宫接见埃贡·克伦茨(Egon Krenz) - 继埃里希·何内克(Erich Honecker)之后的东德领导人,也是东德最后一个共党领导。他告诉克伦茨:
“看来科尔不是什麽伟大的知识份子,不过受惠於在自己国内有相当民望,特别在百姓之间。”
意思看来是说:他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人。戈尔巴乔夫长年忽视科尔,视他为美国喉舌,而且他多年出访欧洲一直故意绕过西德。
克伦茨和戈尔巴乔夫会面后,莫斯科公开了会议纪录,最近德国亦开放公众取阅。然而俄文版没有涉及科尔之处。戈尔巴乔夫对於手上被删去的段落颇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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