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奥巴马和澳大利亚总理吉拉德,在16日公布了加强美国在亚太地区军事存在的计划,尤其是明年开始在达尔文港部署美国海军陆战队兵力,成为各国传媒纷纷头版报道的重大国际新闻。几乎所有分析都认为,这是美国外交和军事政策转向亚太地区的步骤之一,明显有抗衡中国的意图。我们可以从几个角度来分析这一重要发展。
首先是奥巴马个人因素。一年半前,我在《奥巴马的“阶级烙印”》一文中指出:因为自幼的成长环境,奥巴马是典型的“环太平洋”产物,是有史以来最缺乏“欧洲情结”的白宫主人,而更像是个“亚洲总统”,同时对以色列感情冷淡、而力图与父亲所属的穆斯林世界修好。如今奥巴马力图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泥沼退出,转向亚太地区,完全符合我的上述预断。
其次是澳洲的特殊历史文化。与1812年美英战争后形成的加拿大极为不同,澳洲最早是下层罪犯的流放地,因此缺乏自立自主的主人翁精神,一切依赖母国英国。珍珠港事变后,日军迅速打败远东英军,占领英帝国重镇新加坡,澳洲突然发觉这一母国无法保护自己,尤其是日本大规模空袭达尔文港之后,澳洲举国被迫在眉睫的“黄祸”吓破了胆。当时澳洲总理约翰·科廷(John Curtin)迫不及待地恳请美国麦克阿瑟将军直接统率所有澳洲军队和国防。这是美澳军事同盟的起源,形成今天澳洲仰赖美国军事保护的心态。
澳洲的另一历史特色,是强烈而持久的“白澳”政策,也即长期只接受欧洲白人移民,而排斥“有色人种”尤其是亚裔。这与下层英国移民长期的种族主义和“黄祸”恐惧有关,尤其是针对近在咫尺的回教国家印度尼西亚。这一“白澳”政策二战之后还一直维持,直到1978年才在法律上被完全取消。换言之,澳洲完全对“有色人种”开放,晚到与中国“改革开放”同时。直到今天,澳洲移民的最大两个来源还是白人为主的英国和新西兰。
北京外交转向的影响
长期的“白澳”政策和白人人口绝对多数,使得澳洲在文化上始终向欧美看齐,而难以“离欧入亚”,尤其是与土著毛利人口众多的新西兰相比。后者因为在1980年代坚决拒绝美国核动力和核武装军舰入港,而被美国取消了澳新美三国安全条约的军事保护义务。
至于中外传媒一致同意,美澳强化军事合作旨在抗衡中国,这部分是对中国经济力量迅速增长的自然反应;然而另外不能不观察到,这一发展也有很大的北京外交政策近年演变的后果在内。特别对比近在2005年,民调发现澳洲民众对美国的好感远低于对中国的好感(58%比69%),72%的澳洲人反对澳洲在中美两国因台湾问题发生冲突时支持美国。澳洲当时也是唯一积极和中国谈判自由贸易协定的发达国家。
推而广之,奥巴马政府转向亚太地区固然是政治和经济利益决定的战略取向,但是中国在多年的笑脸睦邻外交之后,颇为突然地强调领土领海主权并且展示军事实力,造成与南中国海邻国关系显著恶化,也是华盛顿得以重展离强合弱战略的契机。这不得不令人质疑这一外交态度转变的得失输赢。
正如我近日评论,中国经济固然突飞猛涨,但是仍然不具备“霸道”的硬实力,又缺乏“王道”的道德权威和文化软力量。没有这两种实力支撑的民族主义硬话只会是空话,例如近日中国人民网上“解放军专家明确表态:琉球不属于日本,日本须放弃”之类的言论。
兵凶战危,且不说北京目前并无军事实力可以迫使日本放弃琉球,中国的“防内(维稳)”经费已经史无前例超过防外(军费)开支,显示严重的内聚力隐患。上述强硬语言,只能在大国游戏中为丛驱雀,为渊驱鱼。另外“解放军专家”在如此敏感的对外问题率意发言,令人质疑北京的外交政策究竟是“党指挥枪”还是“枪指挥党”?
说到底,台海才是北京最严重的领土问题,而美澳强化军事合作,以及美国在澳洲储备军火以供未来之需,与此直接相关。这是因为一旦美国卷入台海冲突,按照澳新美安全条约(ANZUS Treaty),澳洲有参战义务。2004年澳洲外长在北京表示该条约不适用于台海,迅速被当时霍华德总理否决更正。无论北京如何看待西方民主,左翼工党总理吉拉德这次强化澳美军事合作,必须有相当的民意基础。联系到前引2005年的澳洲民调,再次令人质疑北京近年外交政策转向的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