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哈去:小说的直觉与精微——读纳博科夫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630 次 更新时间:2011-11-01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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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哈去  

诗道的精微,科学的直觉。这是纳博科夫在<<优秀作家与优秀读者>>(载世界文学1987年5期)总结文学是什么的时候说的。

先说所谓科学直觉。小说必须有直觉,我记得我问一位仁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否杀死一个大人?他说,能。事实上,一个四岁的孩子曾救过自己的母亲,他打了电话。这种直觉对小说的结构、布局影响较大,甚至有决定性作用。直觉有可能是一句对话、一个画面、一段梦境,由此铺展开来,搭建成一部小说的脚手架。

我们读十八世纪前的小说,有时候会感到有些隔膜,让人不爽的不是故事和人,而是其中蕴含的视角、观念、智识,有些陈腐或者愚蠢。自己读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有时读不下去,甚至难以卒读,主要原因恐怕在于,奠基其手法、风格的科学哲学、科学直觉,与我们大相径庭,判若云泥,根本无法兼容。

科学物理学、科学哲学,对我们的影响,对我们思维方式、思想观念的塑造是难以抗拒的。如果有人想忽略它、轻视它,我想,这家伙肯定会摆弄不出什么吸引人的新东西。

科学作用于我们直觉的时候,我想它能保证我们在把持小说布局,营造另一个世界时,能够帮助我们做到细而不腻,疏而不漏。具有明晰清澈,木刻或烙印般的风格(当然,我是从全局而非细部的角度讲这个问题的,僻如百年孤独的线性时间和园型时间、二十二道军规的主题缠绕与变奏等)。

科学除了给我们以细密、扎实的工作支点以外,我想,它给我们的另一种精神援手,就是韧性和恒心,它应该不会被写作中的挫折、孤寂、打击,在意志上吓破了胆,在精神上压破了相。

科学还给我们提供另外一种可能,打破固有的、陈旧的框框和教条,以理性的、探询的、知其所以然的态度冲破僵死的美学樊篱。摆脱中庸、平庸,以不和谐姿态和不谐和音调,唱惊世之歌,做骇俗之举。

但科学本身与小说家头脑中滋养孕育的科学直觉之间,不是一条用船票或车票就可以搭乘的现成之道,它需要静心阅读和世事历练,需要体验、感受和思考。我想,这有点象胃中的某种酶,有些是天生的,有些和你的饮食、状态和身体锻炼有关。另外,这种直觉的东西,也可能象笼罩在对科学有一种宗教般虔诚的情思、心绪,或者叫情志、性情。

关于诗道,老纳讲了不少。他说,魔法、故事、教益,是小说的三相。精微之一是魔法,它要求小说给人以趣味,出人意料,神经、精神上的兴奋。我想,魔法师如果只有一种套路,那观众准会嘘他。这就决定其永图新路的特性,变幻莫测,奇异隽永。有人慨叹中国的小说正日益失去其想象力,新新闻主义大行其道。拜读索尔兹伯里<<长征秘闻>>后,我觉得,新新闻主义震撼人心的魅力,在于其摄取的工具:拂去时间的灰尘,用显微镜去看。我看过用高倍镜头拍下的平平常常的木纹、水波,我的天,就象广告上说的,就是不一样嘛。令人丧气的恰恰在于,大伙儿蜂拥上,全都拧起显微镜头来,对准的还都是敏感部位......结果,近视镜,望远镜,变色镜,哈哈镜,老花镜,3D电影镜,扔了一地,没人要了。一批笨蛋用胡编乱造搅倒了人们的胃口。还是那句老话,不在于你写什么,而在于你怎么写。

魔法的根本意义,在于让读者觉着有意思,有股子让你欲罢还休,不忍释手的劲头。魔力,产生于作者的手法,作用于塑造读者的口味。我常听人们嚷嚷,说什么要去了解读者的需要云云,你怎么去了解?"哎,来点雷雨吗?要不茶馆怎么样?"只要雷雨、茶馆出来了,让观众去看了,说好了,不看不说拍拍屁股走人也是一种表达式,你才能知道观众到底喜欢什么。观众的意识、见识,或者说审美,是需要作家们去塑造的。我记得有个外国佬说过这样的话,大意是,观众是随俗的、盲从的,我们要有意识地去说他们要讲的话,而这种话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有意识地想要表达过。艺术家的责任就是把人们心中那口深井的水,汲取出来,经过磁化、烹饪、炮制,奉献你的个人风味、独特工艺,让人们感受到你手里的活,你肚里的货,我们大家井里的水。文绉—点,叫吸天地之精华,吐独特之芬芳。魔法的第三层意味是,作者要不露声色,轻松自然,把自己的喜好、倾向性深藏于沉静的叙述语调及木刻般的细节中,不演杂耍,不当商贩,有绅士的风度和气派。

故事,小说家要学马尔克斯的老祖母,讲起来吸引人,引人入胜,使人觉得蛮是那么回事儿,体现出一种魅力、魔力。有那么一种不大好的迹象是,哲学强奸小说,巫师糟蹋小说。我想,哲学家还是发表点《小逻辑》或者《论语》之类的高妙神论好,要不跟苏格拉底、柏拉图思辩思辩也行。如果真想折腾,有稿,你往《社会科学》那儿投吧,他们那儿欢迎来稿。巫师如果想忽悠,最好到大马路或小巷子去赚点手艺钱吧,文学又不是瘪嘴老太婆,你虎糊弄她干嘛?故事,有纯正的风格比较难求,象马尔克斯的枯枝败叶、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应该属风格中的极品。

教益,我就不说了吧?很多年以来,我们在几大原则的指挥棒下纷纷撞车或者撞人,死伤严重。幸存的几位我看甲等残废的不少,可他们没有一人去文学上帝那儿评残的,他们活得也不错。现在的小说作者都不想再撞车或被人撞了,他们有许多家伙钻进深山老林,或者玩起文字游戏来了,他们最大的误区在于自己看不到视网膜上的死角和盲区,不承认血液里缺铁缺钙,牛B呼呼地我不服我白眼,他们太牛了,我都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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