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的军事变革,第一波其实是从淮军开始的。最大的机缘,是淮军开到了上海,遭遇了上海洋人的自愿兵洋枪队。最开始是洋人组织的洋枪队隶属淮军,后来则整个淮军洋枪队化,不仅使用洋枪洋炮,而且全部操典概用西式,连立正稍息向右转的口令,都袭用英语。来自两淮山里的泥腿子,经过洋人教官训练,一听turn right,就知道向右转。但是,最初的西化尝试,却忽略了关键一个环节,只练兵不练官。士兵们学会了步兵方阵阵型以及变化,但军官不知道,所以,真的打起来,士兵们在什么也不懂的军官指挥下,还是一窝蜂地上或者退。所以,全副西洋武器的淮军,现代化对于他们,只是学会了怎样装药放枪,以及几个操令的英文单词,其他的都不甚了了。好在淮军的对手,从太平军到捻军以及其他零散的土匪,武器都差得远,多数还在冷兵器时代,所以只消几百根洋枪一起轰,大抵可以占上风。
甲午战争,都说海军打的不好,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其实陆军战绩更差。一向牛哄哄的淮军,被从小日本从汉江一直赶到山海关,连一个小仗的便宜都没占过。换上湘军,战绩更差,简直一塌糊涂。吃了大亏的中国人,终于明白了,要学西方,必须老老实实像日本那样,官兵都学才行。小站练兵,揭开了新建陆军的序幕,到1904年,以北洋军为榜样,全国编练新军,请洋教官,整个学西方,连军医、军乐队都照搬过来。
但是,中国人学洋人,跟日本人不一样,有一点小小的障碍,那就是人人脑后的那根辫子。淮军时代,学洋操,用的是前装枪,比较简单,还好办,到后来,机枪也有了,大炮也复杂了,也就是说,军人手里的家伙,机械装置零件多了,结构复杂了,摆弄起来,一根长长的大辫子,就有点碍事了。弄不好,绞进机器里,不仅尴尬,而且容易弄伤,或者弄坏了枪械。但是,满人统治,辫子的有无,属于政治正确与否的问题,不好商量。最简单的办法,是把辫子盘起来。所以,那时候的官兵,头上的西式军帽都像鲁迅说的那样,隆起一座富士山。弄得不好,操练演习动作大了,辫子也还是容易掉下来。况且,是军人就免不了紧急集合,总不能穿好了衣服,打上绑腿,还得花上半小时像女人一样打理辫子。再说,新军是有军医的,西方的卫生观念,也随着军事制度、技术、装备的引进而引了进来。有条辫子,无论如何,都对卫生是种妨碍,至少,比较爱长虱子。所以,洋人一看就挠头。因此上,剪辫子,对于新军而言,实在有充分的理由。加上新军问世那些年,不仅西学东渐,而且西俗也东渐,社会上层,跟着西人走。脑后有根辫子,怎么都让人家看不起。租界里红头阿三拿人,揪住辫子一拖拖一串,让国人很没面子。
在这样的背景下,新军士兵,还净是些文化人,不少人受了社会上“不良风气”的影响,对脑后的辫子,开始看不顺眼了,一喝点酒,喝大了就会把它给剪了。好在那时候,满人也没有了当年的豪气,动辄把没辫子的汉人脑袋割下来。所以,军营里出了没辫子的,也就是惩罚一下了事。碰上开明一点的长官,连罚都不罚。碰上刁钻的士兵,先写了文章发在报纸上,论证剪辫子的正确性,长官想罚也罚不了。士兵这样,军官也好不了多少。清朝最后一年,也就是1911年,保定军校招生,当时叫陆军速成学堂,招生对象,大多为新学堂的学生。这些学生进了军校,过不了多久,大家就都感到脑后的辫子麻烦(当然在洋教官面前还丢人)。于是有人提议,干脆大家一起剪了,一千多人,法不责众,总不能都给我们开了。于是,一夜之间,所有学生,除了少数几个旗人之外,都没了辫子。消息传开,陆军部大惊失色。旗人学生打小报告,说是剪辫子是由于革命党的缘故,学生想造反。于是,陆军部马上电令驻扎保定的北洋第二镇统制(师长)马龙标,要他兵围保定军校,抓捕革命党。北洋军士兵相对保守,比较能忍,对脑后的辫子虽然也感到不便,但尽量将就,所以,可以请他们来镇压。当时保定军校的督办(校长)是段祺瑞,此公办学,一向马虎,但关键时刻却很明白。听闻消息,马上打电话给马龙标,说你不要轻举妄动。学生们剪辫子是为了出操方便,跟革命党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他们没事。如果你非要派兵来,学生也有武器,可能比你的部队还精良,如果起冲突,结果还不知怎样。马龙标也是北洋老人,那有为难段督办的道理,按兵没动。段祺瑞又马上给陆军部发电,解释了学生剪辫的缘由,如果有革命党混进来,他会查办的。这样,陆军部才收回成命,不过,从此保定军校第一届的学生,也就此没了辫子,光着脑袋,毕了业。这届学生,出了几个特别有名的大人物,有后来国民党的大佬张群,还有国民党的军事奇才杨杰,还有一个最出名,他就是蒋介石。
其实,此时的陆军部尚书荫昌,虽然是个旗人,但留过洋的他,脑后也没有了辫子,只是上朝的时候,弄根假的,糊弄糊弄小皇帝和太后。日后就是没有革命,剪辫子,也是大势所趋。道理很简单,人家都没有,独我们有,就算是特色,也长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