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都很淡漠,不太关心邻居家的事,诸如是否幸福和谐健康美满之类,一般来说是没有人过问的。倘若你闲得没事干,非得去敲人家的门,朗声问:“你们家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孩子健康快乐吗?”人家一定会以为你有病,很不客气地反问:“你丫管得着吗?”很没趣。所以人一般都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操心那些不该操心的事。
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后果:在关起来的那些门背后,不断发生老子虐待孩子的事件——有的人把孩子身上的钱全部劫掠过去,买了很多刀剑,却把孩子饿成了菜色;有的人甚至用刀剑杀死自己的孩子,云高月黑之夜把尸体拖出去埋掉,然后跟邻居说:“我们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片和谐幸福,你听,孩子们唱歌哩!”人们果然听到赞颂父亲的歌声。
然而人都不傻,乡里乡亲地住着,谁不知道谁家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有人指责施行家庭暴力的人,说:“你们不能再这样了。”被指责的人很不愉快,嘟着脸在心里说:“草泥马的,你丫有什么权力管我们家的事情?”跟着就在窗户上支了喇叭,对着外面嚷嚷说:“我们家比你们家好五倍。”
人们苦笑了一下,散开了。
最近情况出现了变化——先是院墙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殴打声,接着就听见孩子惨叫:“别打了,我再也不了!别打了!”于是人们认定那家人又在干很让人切齿的事情,对着天说:“老天爷呀!管管那个混账老子吧!孩子快没命了!”其实人们心里都知道,人间的事情归根结底还得人来管,老天爷是靠不住的,人们继续观察。
大门里发出了孩子们更加凄厉的嚎叫,左邻传言说,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就睡在稻草堆里,猪狗都不如;右邻说,我亲眼看见孩子被吊在树上打得皮开肉绽,快没气儿了呀!一个壮年汉子实在看不过眼,就去敲门。
家长出现在门口,问什么事。
汉子说:“你不能老是这样打孩子。”
家长问:“你谁?”
汉子说我是谁谁。
家长冷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
汉子接着说:“别打孩子了,行么?”
家长正色道:“我早就听说你喜欢管闲事,现在竟然管到我头上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汉子也气了,“反正你不能这样打孩子!”
家长回过身,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这意味着暴行继续发生,孩子们继续被剥夺,继续挨打,他们的尸体继续被秘密处置……街上漆黑一片,那些街门紧闭的深宅大院不断向世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人们面临干预还是不干预的选择,为此召开了有全体村民参加的会议。
殴打孩子的人辩解说:“家是最基本的社会单元,享有老天爷赋予的天然主权,谁也没有权力对别人家发生的事情说三道四,我怎么就不能管教孩子了?狗东西们反了天怎么办?那时候你们丫管还是不管?”
也有人附和:“也是,突破了这个界限,会发生很多料想不到的事,麻烦。”
前面提到的那个汉子站起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人重要,家庭也是一样;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躲藏在家庭后面对另一部分人(孩子)施加罪恶,道理很简单:孩子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家庭成员。如果家庭对孩子来说意味着奴役和死亡,那么,就可以认定那个家庭非法,就应当进行干预;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支持孩子的反抗。我们这个村子就是一个大家庭,我们不能对暴行无动于衷,因为,不被抵制的暴行最终将会伤害到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表决的时候,有殴打孩子行为的人投了发对票和弃权票,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投了赞同票,这就是说,这个村子的村民终于形成了一种共识:不管什么样的家庭,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你躲藏在家庭后面,剥夺孩子作为人的权利,专横而残暴地奴役和虐待他们,那么,他人就有权力进行干预,包括砸破你的大门,拆掉你的院墙,解救受苦受难的孩子。
历史就这样被创造出来了。
(201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