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从纯理论的角度来谈“本土经验与中国现当代文学世界性”这一话题,只想从具体个案出发来谈本土经验与世界文学的关系。“本土”的概念对于我们来讲就是指中国,中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就是说中国是由不同的地域(很多的地域)组成的,我个人工作和生活所在的地域是在湖南的岳阳市(湖南理工学院前身是岳阳师范学院,地理位置在岳阳市)。岳阳市从新时期(上世纪70年代末)以来,文学艺术的创作特别繁荣、发达,形成了一个实力很强的文艺家群体,被誉称为“文坛岳家军”,作为一个地区级市的文艺创作在全国有很大的影响。岳阳的文艺创作成就最主要的是文学;其次是戏剧创作。从岳阳这个地域(个案)出发来看到本土经验和世界文学的关系,我想说两个意思。
第一是谈岳阳作为一个独特的地域,其文学艺术创作所表现出来的突出特点。岳阳是一个历史文化名城,是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和深厚的文化、文学的积淀。屈原在岳阳的汨罗江留下了不朽的诗篇,最后选择了汨罗江作为他的归宿地;李白几次来岳阳,留下了多首诗作;杜甫也来过岳阳,并且最后客死在岳阳,岳阳下辖的平江县至今留有一座杜甫墓;还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等等。到近、现代的平江不肖生(著名武侠小说家),到写《六十年的变迁》的李六如,再到毛泽东的秘书李锐(政论、散文、诗词都写得很好),都是岳阳人。上述种种自然地形成了一种深厚的文化积淀,成为湖湘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岳阳的文学艺术创作比较突出显示了三个方面的特点:
首先是自觉关注现实。对现实的自觉关注、参与是岳阳文学艺术家的突出特点。上世纪80年代初曾经有写农村生产队长的戏剧《八品官》获得全国的优秀剧本奖;上世纪90年代彭东明(彭见明的弟弟)写了中篇小说《秋天》,因为太贴近社会现实,居然被现实中的一个文物贩子以损害名誉为由将彭东明告上法庭,起初区人民法院判彭东明败诉,后来市中级人民法院才改判彭东明胜诉。岳阳戏剧家吴傲君前两年写了一个剧本《老骆轶事》,“洗脚”、 “擦鞋”、“住院”、“吃饭”、 “开会”这些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东西分别成为各幕的小题目,该剧先后在岳阳、长沙直至北京等地演出都广受欢迎。
其次是特别有批判精神。这主要是受湖湘文化的影响,批判精神是湖湘文化内在特点之一。上世纪80年代初期岳阳剧作家陈亚先创作了很有名的京剧剧本《曹操与杨修》,由上海京剧院排演(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等主演)获得巨大成功。陈亚先写的是历史,批判的是历史,但同时也是批判现实,他笔下的曹操虽然暂未当上皇帝,但实际上已经是皇帝了,曹操和杨修之间的关系有时候表现为统治阶级和知识分子的关系,有时候表现为统治者和下属的关系,总之是一种既离不开、又充满矛盾冲突的关系。《曹操与杨修》后来到台湾、到前苏联等地演出广受欢迎,与其内蕴的现实批判精神是分不开的。还有一个曾经也得了全国剧本奖的《喜脉案》(吴傲君编剧),也是很有现实批判性的,在这里就不详细讲了。
其三是表现了很明显的地域风情。岳阳文学艺术家的作品既有南方山区特色的,又有表现南方湖区特色的。比较典型的就是在岳阳生活了很长时间的作家彭见明,他1983年获全国短篇小说奖的作品《那山 那人 那狗》,很好地表现了平江山区特有的地域风情。他最近又出了一本书题目就叫《平江》,多方面、立体地生动描述了平江独特的民俗风情。彭见明的散文作品《瓜骂》,写平江山区一妇女种了瓜被人偷去了,就拿了一个砧板、菜刀到山上去骂,骂小偷不应该偷她的瓜,妇女一边骂一边说,一边倾诉,慢慢地倾诉变得像诗一样、歌一样的,有节奏、有韵味了,似乎成了一种民间说唱艺术。这篇作品很典型地表现了平江的社会风情。彭见明还写过描写洞庭湖的长篇小说《大泽》。我的感觉是彭见明写山区比写洞庭湖更加好一些。类似彭见明这样在作品中较好地表现地域风情的岳阳作家还有李自由、张步真、吴牧林、杨梦芳等。
第二是根据岳阳的文学艺术创作我对我们常常讲的一句话提出一点不同的看法。在谈到本土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时我们常常讲“越是中国的就越是世界的”,或者换句话说是“越是本土的就越是世界的”。这句话确实是经常讲的,但经常讲的话并不一定是真理。为什么这么说呢?在岳阳文学艺术家的作品中真正产生了世界性影响的,我的印象中最突出的是两个作品,一个是前面提到的陈亚先的京剧《曹操与杨修》,另一个是彭见明1983年得奖的短篇小说《那山 那人 那狗》。《曹操与杨修》为什么在台湾、在前苏联产生那么大的影响,是因为其反映了相类似的现实,引起了不同国家和地区人们的共鸣。像前苏联极左的专制主义跟中国极左年代很类似,台湾也有过较长时间的专制时代,曹操与杨修的那种微妙关系,自然地引起了不同国家和地区人的反思。岳阳第二个走向世界的作品是彭见明的短篇小说《那山 那人 那狗》,上世纪90年代该作品被改编成电影,在日本创造了当时最高的票房价值,日本方面还把彭见明请去与观众见面,并配合出版了日文版的彭见明短篇小说集。彭见明的作品《那山 那人 那狗》为什么会在日本引起共鸣?我想,恐怕不完全是因为彭见明的作品反映了独特的地域文化,更重要的是其反映了人与人之间某些相通的地方,比如说彭见明作品中所表现的人对生活的热爱,对事业的热爱,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感,人与大自然的和谐,这些是人类所共同向往和追求的。基于上述的简略分析,我提出我的观点是:“越是中国的就越是世界的”、或者说“越是本土的就越是世界的”这句话有某种片面性,值得商榷,我认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既是本土的、又是超越本土的,才是世界的”。
( 载《文艺报》2011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