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忠秧在今年初题赠给我的《赠南湖楼主余三定兄》一诗中有这样的诗句:“君子常怀千年忧,名士最重一世情。”我觉得,“君子常怀千年忧”能很好地概括柳忠秧《楚歌》的内在神韵和艺术追求,故借用作为本文的标题。
“千年忧”首先表现在诗人对历史的深情回顾、深入反思、真诚追问。“忧”,既是具象意义的忧虑,更是抽象意义(深层意义)的忧思(投入真挚感情的理性思考)。《楚歌》第一章开头直入主题,写道:“夜读春秋寻大义。醉向伯牙觅知音”。“ 夜读春秋”,即读史,是为了“寻大义”,是为了寻找问题,挖掘题材,发现规律,提炼思想。《楚歌》第一章结尾两句是:“五千年来日月明,长江东去长空碧!”表明是要对五千年来的文化史、文明史进行回顾、反思和点评。《楚歌》第二章写道:“悬臂可写动地诗,泼墨能抒通天情,挥尺镇压妖风逆,推砚直磨路不平,掀桌横扫小蚍蜉,把酒痛书大胸襟!”不仅突出地表现了诗人要通览、俯瞰历史的超乎一般的胸怀、气魄和视界,而且采用“悬臂”、“泼墨”、“挥尺”、“推砚”、“掀桌”、“把酒”这样一连串特别具有动感的、表达文士激情的词组,鲜明地显示了诗人点评历史时会有自己强烈的情感的投入和个人观点的介入,不会人云亦云,不会讲套话、空论。《楚歌》全诗的确有许多不同庸常之处。我们来看第八章怎样写项羽:“我惜项羽好儿郎,横空出世世无双;唯大英豪真本色,满地雄黄满地伤!我爱虞姬好柔肠,伴君此去又何妨?三军对决战鼓响,万夫不挡楚霸王!扫尽阿房无颜色,从此不说秦始皇!”既有对项羽伟大人格、英雄气概的热烈颂扬,又有对项羽重要历史贡献、历史影响的充分肯定。对虞姬则是从人性的角度,将其作为一位伟大的女性来予以歌赞。我们再看写屈原的第十七章:“我踏云梯赴王庭,携邀屈圣再行吟!天地动容河山雨,精华凝聚孤掌鸣!世无佳句有离骚,人有混沌无天问!嗟乎左徒空怀壁,满江遗志满江恨!有楚一代有灵君,无君则无楚国魂!”可能是因为屈原是特别富有艺术想象力的爱国诗人,所以《楚歌》这一章也写得特别富有艺术想象,开头即写“我” “携邀屈圣再行吟”,可谓想象奇特;第三、四句充分写出了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深层悲剧;第五、六句极赞屈原《离骚》、《天问》这两部不朽的伟大作品;结尾四句则是作者用直抒胸臆的方法深情嗟叹、歌颂屈原,最后一句“无君则无楚国魂”到达这一章的最高意境:屈原就是“楚国魂”。
“千年忧”同时表现在诗人对时代、对现实的深切关怀、真诚投入,对未来的深情向往、积极追求。《楚歌》给人的印象是,既有厚重的历史感,又有强烈的现实情。“低眉行吟愁兼恨,仰面狂啸古和今”{第四章}是对上述特点的很好概括。楚文化一直绵延不绝,传承至今,变中有不变,不变中有变,诗人柳忠秧本来就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这样,《楚歌》在歌咏、点评历史时就不可能单纯地就历史谈历史,而是不可避免地要渗入时代意蕴、现实精神。《楚歌》第二十章写道:“悠悠远古汇巨脉,煌煌蔡侯承文踪;丛丛书院孕俊杰,巍巍船山坐巅峰;亭亭周子美鸿儒,堂堂湘军擎天勇;铮铮抗敌视死归,烈烈殷血半壁红;煜煜衡峰柱南国,风华绝代代无穷!”诗人以一种纵向的历史视界,看到了楚文化精神(中华文化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的“风华绝代代无穷”,一直绵延至今,并将走向未来。在这里,历史意识和现实关怀获得了有机交融。又如,“君子无欲行天下,圣者远去万人从!”(第二十一章)坚信人类崇高精神的不朽;“衮衮诸公猛回头,楚歌长鸣警世钟!”(第二十三章)“回头”看历史是为了今天“长鸣警世钟”。
楚文化的突出特点就是有强烈的入世精神、参与意识、道义承担,表现在艺术上往往是感情强烈、激情澎湃、直抒胸臆。《楚歌》在艺术上正是突出地表现了上述特点。第四章写道:“我歌云泽波汹涌,我唱幽兰空谷深,我吟情骚香万里,我啸荒原横无际,我忆寒梅夜不寐,我抚芳琴无人听,我叹世间心不古,我哭寰中绝弦音,我号家国悲声远,九歌动地天亦惊!”诗人在这里连用九个“我”字领头,依次用“歌”、“唱”、“吟”、“啸”、“忆”、“抚”、“叹”、“哭”、“号”九个富有强烈情感色彩的动词,组成九个排比句,其感情的表达可谓一泻千里, 淋漓尽致,到最后真正达到了“九歌动地天亦惊”的强烈艺术效果。这可能就是作者别具意蕴的“九歌”吧!在全诗的结尾,诗人写道:“离骚国里多奇韵,一曲楚歌鬼神泣!”说明作者是在自觉地追求这种强烈的艺术效果,《楚歌》也真正达到了这种强烈的艺术效果。
笔者还要特别指出,《楚歌》中有一些很好{或者说很妙}的诗句是可以让人过目不忘、甚至长久记住的。例如,前文提到的“悬臂可写动地诗,泼墨能抒通天情”( 第二章),把诗歌的情感力量写得非常具象、生动,给人印象深刻;“不信春风唤不回,不信琴台无知音”(第十六章),表达对追求的执着、自信,具有感人的力量;其他如“爱晚亭里说朝霞,岳阳楼畔诉孤愁”、“长江之水天之泪?直泻千里坚必摧”(第十二章)、“秋月秋雨吟楚骚,千年伤悲千年痛”(第十九章)等等,都是我非常欣赏、喜欢的诗句。
(载《文艺新观察》201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