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安转眼已经很多年,但我对西安发生了什么还是很关心,尤其是对我的母校西安交大,那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这次终于见到母校又露脸了,上了中央电视台,而且是焦点访谈。不过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是揭露长江学者李连生学术造假。这些年来,中国各方面的资源都在朝北京,朝上海集中,在西部办大学很不容易,这下又被揭出这么一件丢人事,真是灰头土脸。
不过细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倒是为母校感到有些欣慰。
李连生造假,是被交大同一学院的几个老教授揭发出来的,而且这几个老教授不是揭发一下而已,而是弃而不舍的揭发,以具名揭发的姿态,向教育部,向媒体和社会披露真相,这事折腾了大概已经有两年了。虽然学校领导一度处置失当,对李连生第一次被曝光以后,仅是被免除博导,有典型的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
这么多年来,在行政权力的指挥棒下,跑部钱进的风气污染的大学的学术殿堂,全国各高校为了迎合上级口味的学术造假已经成为学术圈潜规则。偶尔被曝光一两例,往往都是被其他学校甚至国外的同行所揭发,而刚一披露,就会很快被这些学校的“运作能力”所捂住。但交大难能可贵的是,两年多来,这几位坚持举报的教授并没有“被和谐”,领导想做工作,当和事佬,居然也搞不定。
这就是我感到高兴的原因,它说明交大的传统没有丢。
更让我感到高兴的是,听说母校出了这档子丑闻以后,在多次校务会上,都有教授和院长系主任们,批评校长书记。
我所感受到的交大最宝贵的传统就是教授可以“骂校长”,我读大学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心目中的大学就该是这个样子。我经常知道有教授对学校的管理提出很尖锐的意见,搞得校长书记很难堪。
交大不仅教授可以“骂校长”,我一个学生干部,也可以对学校提意见。当年我一个学生,年轻气盛,直接跑到行政楼,敲门就进去找校长书记提意见,现在看来我当年的那些意见水平真是不高,不过校长书记们一点儿也没怪我没大没小。
我最激烈的一次“骂校长”,是我已经毕业准备离校的那个暑期。那年交大学生,抗议食堂伙食不好,搞了一次大规模罢餐事件,我听到这件事,也挺高兴,罢餐可能形式过激了一点儿,但至少说明母校的师弟师妹们有一种民主意识。不想这被上峰定性为不稳定因素,学校居然把几个带头的同学给处分了。
我当时肺都要气炸了,那天晚上,大概是10点,我给当时的校长徐通模家里打电话,我一打过去,问“是徐校长么”,那边说“是”,徐校长是认识我的,我接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说的最尖锐的话,大概是,“你们这么搞,把交大的脸都丢光了”。我之所以当时这么气愤,也是出于我对学校的感情,毕竟交大搞出这么低俗的事情,也有损我们毕业生的脸面。我当时也并没有想到我是在批评一个“副部级校长”。不过让我事后有些感动的是,徐校长在电话那头,耐心听完我一顿骂,居然承认学校处置失当,语气还有几分惭愧。
多年以后回过头来看,我才感到这些细节的可贵。这些年来,中国高校的行政化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大学变得比衙门还官僚。而且很多人身在其中还并不自觉。我认识一位也是知名教授,在北京一所全国著名的高校,一次和我聊到,他有一项计划,想找分管副校长交流一下,结果约了一个月,副校长居然都还没时间,他倒是很体谅,“现在校领导实在是太忙了”。我简直不可思议,天底下就校长忙?大学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后来我询问其他一些学校的教授,大家都觉得不奇怪,各个大学都是这个样子,越是名牌大学,越是官僚气重。现在学校里,教授见了校长都是毕恭毕敬,校长有个什么指示,谁都不敢抬杠的。
由此看来,还是我的母校让我觉得比较舒服,那几个给学校捅娄子的老教授值得敬佩。最好其他老师同学也要向他们学习,发扬较真儿的精神,不唯上,只唯真,如果还有什么脏事儿,再捅出几个来才好。没有击浊扬清的正气,还叫大学么?
只要这种作风还保留,交大就依然还是一所无愧于其使命的学术殿堂。
让我怎能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