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节,我应邀到宋庄美术馆参加遇罗克雕像揭幕仪式。到场者除了发起人徐晓,还有雕像作者郑敏、遇罗克的胞弟遇罗勉、任众、郝治等遇罗克生前友好以及一些认同遇罗克的朋友,约20人。当大家称赞这尊雕像传神时,我内心的想法却是庆幸——庆幸京郊宋庄出现了一片民间文化的沃土,有栗宪庭这样的评论家担任宋庄美术馆馆长,徐晓和她的朋友的努力才获得了表达和展示的空间,遇罗克的精神终于有了一个艺术的载体。中国美术馆最近收藏了一幅李斌的大型油画,画面是张志新和胡耀邦、任仲夷,这种艺术眼光值得称道。但馆藏艺术品毕竟很少有机会再次展出。相比之下,还是长年展出的遇罗克的雕像更能发挥艺术的社会功能。
当时的参加者还有定居宋庄的社会学家于建嵘。那天的观感引出了于建嵘的一篇文章:《法学博士不知遇罗克是一种遗憾》,后来以《请记住那些曾仰望星空的人》在《新京报》发表。起因是有一位名校毕业的年轻法学博士指着新落成的雕像问他:遇罗克是什么人,人们为什么要为他献花?
其实,同样的问题,十年前我就遇到过。当时我和徐晓、徐友渔一起编辑了《遇罗克:遗作与回忆》一书,有个电视台的记者问我:遇罗克是谁?我只好从头讲述中国曾经普遍存在的家庭出身歧视和《出身论》的意义,讲述遇罗克为什么殉难。的确,从70后到80后到90后,在一代又一代青年当中,知道遇罗克的太少了。
是遇罗克的意义过时了,新一代青年无需了解吗?我认为不是。虽然家庭出身引起的人权歧视已经在改革开放中逐步克服,但我国公民的不平等仍然存在,市民和农民的不平等仍然有待于从制度层面上革除;虽然因表达思想招来杀身之祸已经成为历史,但因言获罪的阴影还没有消散,前几天还发生了河南灵宝市警方到上海抓捕网上发言的公民王帅的怪事。至于遇罗克那种“乾坤特重我头轻”,为了公共利益而献身的精神,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民族精神沉沦的解毒剂。正如于建嵘所说,如果不知道遇罗克的年轻人占绝大多数,这不仅仅是一种知识的欠缺,更是一种精神的失落。因而,理应让遇罗克进入中学教材,进入电视节目,让这个只活了27岁的人权先驱的名字,成为青年常识的一部分。
和遇罗克同时代,美国也产生过一个人权先驱,他就是黑人牧师马丁路德金。有一次我去美国,和遇罗克的弟弟遇罗文到朋友家做客。碰到一个陌生的美国人来访,朋友介绍遇罗文的哥哥是“中国的马丁路德金”,那位美国人顿生敬意。由此我感受到马丁路德金在美国公众心目中的地位。这种标志性的人物进入公众的常识,消除种族歧视就有了坚实的文化基础。现在,奥巴马当选总统,马丁路德金的梦想成为现实,正是瓜熟蒂落的过程。
什么样的人物在公共文化视野里最活跃,影响着一个国家的发展走向。我们的公共文化视野里帝王将相多多,娱乐明星多多,但能够唤起和提升中国公民觉悟的人物却寥寥无几。让遇罗克走进公共的文化视野,乃是民之所需,国之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