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纳•博纳希齐,李中泽
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始于20世纪70年代,主张削弱政府对于经济的控制,使得“自由的市场”可以毫无阻碍地运转。其中两个根本性内容是:取消官样规定(消除或者弱化政府对于公司运作的控制)和私有化(将政府功能纳入私人机构)。伴随着这些转变,特别是在欧洲,出现了一种有时被推崇为灵活性生产的现象;严格说来,它应该被称为无保障性生产。许多公司签订超出自身生产范围的合同,按其特定需求雇佣承包人和工人,结果造成大型、集约式工厂的数量下降——这些工厂原本提供稳定、具有保障性、工资待遇较好的工作职位——和各类非标准化工作环境的产生。由于许多人受雇于合同制工作,或者成为独立的承包人,因此工作、保健和退休问题变得更加没有保障。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公司正在将其生产(甚至包括服务)移至海外,以寻求更加廉价的劳动力。在美国,这样的做法已经导致了工业生产力的削减及某些主要制造业受挫,例如曾经扼制着国家经济命脉的钢铁和汽车制造业。即便像纺织业和服装业这样的低薪行业,也出现了不少移师海外的现象。相比之下,服务行业的重要性有增无减,而其中的许多工人收入低、就业稳定性差。
全球化还导致了人口统计方面的变化。由于全球资本已经渗透到更为贫穷的国家,这些国家的经济(有时还有它们的政治制度)都被搅乱,使得数百万人离开故土,失去工作,从而造成了新的移民潮和难民潮。在美国,已经出现了墨西哥和中美洲移民人数上升的趋势,他们中的很多人没有合法证件。这些变化又如何影响着美国的工会组织呢?景象并不美好。近年来,美国工会数字持续下滑,会员人数减少,会员人数在整个劳动力中的比例变小。2006年,工会会员人数降至1540万,仅占全部固定薪金工人的12%。私人企业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其中只有7.4%的人是工会会员;公立机构中则有36.2%的人是工会会员。到目前为止,美国的公立机构中有近半数为工会会员。制造业工会曾经是劳工运动的主要力量,但是现在会员人数锐减。
新自由主义可以被视为是资产阶级用于削弱工人阶级的“阶级斗争”的一种形式。新自由主义者视工会为通向自由、灵活市场的障碍;工会的缺位有助于对工人的剥削,而这正是资本主义计划的一部分。如此一来,企业主(经理)和工人阶级(包括工人和失业者)之间的财富差别在过去的30年中持续扩大。下述三本书论述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所带来的变化、这些变化对于工人们的影响,以及对于他们的组织能力和自我保护能力的影响。
罗伯特·罗斯(Robert J.S. Ross)所著的《制造时尚的奴隶》(Slaves to Fashion:Poverty and Abuse in the New Sweatshops,Ann Arbor,MI: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2004)一书全面披露了服装工厂的历史、现状、衰退以及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态势中的重新崛起。罗斯提供了有力的论据说明新自由主义和全球化的角色,并指出更为自由的市场已经造成了更为严重的对于劳保水平的侵害。没有政府的有力监控,非法的血汗工厂自然会泛滥。
罗斯一书的优势在于,他使用了大量的数据“证明”了他的观点。例如,他利用行业和工资的数据说明,服装生产正在转入低工资的国家;他还驳斥了移民要为血汗工厂的增加而遭受谴责的观点。他通过早期波多黎各移民并未造成这一结果的事实,对此进行了分析。书的结尾部分论述了反对血汗工厂的运动和政策。依据罗斯的观点,要使工人阶级获得体面的生存条件,就要有3个支撑点:工人的自我保护(主要是工会)、政府和官方保障基本劳保水平的政策以及工人加入工会的权利。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态势中,工人自身的组织不足以抗击针对劳动阶级的战争。社会运动和政府的改革需要加入其中,支持强有力的工会。
露丝·米尔克曼(Ruth Milkman)在她的《洛杉矶报道》(L.A. Story:Immigrant Workers and the future of the U.S. Labor Movement,New York,NY:Russell Sage Foundation,2006)一书中,把洛杉矶视为劳工运动崛起的希望。书中提到了发生于1990年的一次罢工事件。米尔克曼的目的在于解释这一事件发生的原因。
大量无合法证件的移民和洛杉矶多家低工资血汗工厂的再现,似乎预示着有组织劳工的彻底消失。但是恰恰相反,这两种因素已经结合起来形成了难以估量的力量源泉。墨西哥和中美洲的移民从他们的祖国带来了富有活力的经验,要通过工会为自己的权利而战。削弱工会力量、大量雇佣临时工(转承包的做法)、劳保水平的恶化(血汗工厂中的生产)均导致了该行业中美国本土工人的大量流失。移民填补了这一空白,在一些有创新领导力的工会组织——如服务业员工国际工会(SEIU)——的领导下,新型的劳工组织出现了。
该书还有其他可称赞的内容。它把多种倾向综合起来,形成了对于各种力量的连贯性分析。然而还有一个问题:在洛杉矶,成功的组织力量实际上在多大程度上持续发展着?是的,一直有几种高调的鼓动宣传获得了大量报道。然而,该城市中仍然有数百万的工人未加入工会组织。在公立机构中,工会的作用似乎显得依然坚强有力。我们也许可以把这一成功描述为浩瀚海洋中的希望之岛。
由曼宁·马拉布尔(Manning Marable)、伊曼纽尔·内斯(Immanuel Ness)和约瑟夫·威尔逊(Joseph Wilson)合编的《美国新经济中的种族和劳工问题》(Race and Labor Matters in the New U.S. Economy,Lanham MD:Rowman and Littlefield,2006)一书,论述了种族与阶级之间交织在一起的尖锐问题。该书是2003年在纽约召开的一次劳工问题大会的产物。这一会议集合了劳工领袖和学者,共同探讨了种族和劳工运动等问题。众所周知,劳工运动有着歧视黑人(以及有色人种和妇女)的辛酸历史。然而,黑人工人比任何其他种族的工人都更多地参与了劳工运动。2006年对于工会组织成员人数的统计表明,黑人工人加入工会的比例最高(14·5%),其次为白人(11.7%)、亚裔(10.4%)和拉丁美洲人(9.8%)。
尽管黑人在工会会员人数上所占比例最高,但是,他们在劳工运动中依然被蓄意排挤在领导和权力之外,劳工运动仍由白人所操控。在劳工运动中,消除种族歧视的保护性呼声一直很高。与此同时,有色人种的工人将变成美国劳动力的大多数,而他们却在承受着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包括私有化、削减生产能力、失去就业保障所带来的恶果的冲击。
论文集的作者们都意识到,阶级和种族的交织是反对资本主义权力与剥削的战斗中的关键问题。民族主义运动常常忽略阶级,而劳工运动又时常以忽略种族问题而告终。然而,种族和阶级,包括它们的紧密联系,都对体制的运作方式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赞成劳工运动忽略了种族的批评说法,但是,我同时也认为,劳工运动对于阶级问题也缺乏重视——常常缺乏犀利的阶级分析,却与资本主义(以及帝国主义和军国主义)秩序合作得很彻底。
该书指出,以种族问题为基础的运动(例如民权运动)为劳工运动提供了许多可借鉴之处。因此,将劳工、社区的斗争结合成真正的合作关系,是使劳工运动获得成功的关键。
由于国内外劳保水平的下降,有一种希望在上升,即希望工人们在有意义的运动中,为了进步的社会变化能够再一次团结起来。从理想的角度而言,他们能够推动社会向着平均主义的社会迈进,这样的社会可以根除、或者至少大规模地改良资本主义(它的利润从根本上取决于对劳工的剥削)。许多研究劳工问题的学者呼吁形成“社会运动工联主义”。有人相信,“改变求赢联合会”(Change to Win Federation)在服务业员工国际工会(SEIU)的引导下,将把这场“运动”带回到劳工运动,并且可以迫使美国劳工联合会(AFL)和行业组织大会(CIO)也如此行动。我对此表示怀疑。依我所见,除非劳工运动对于社会认识转换视角,否则,资本主义的逻辑不可避免地要把这一运动打压下去。没有人会被“我们需要增加工会的强度”这样的口号所激励。“为劳动家庭获得公理”这样的模糊字眼足以说明目前的运动迷失方向的程度。上述三本书都深入剖析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态势下正在变化的政治经济——这是促成有效的反向运动的根本性分析。这三本书都试图在积极的例证中找到希望,以便推进这一运动。但是,时至目前,我仍感觉要采取更大的举措,否则,美国劳工运动的下滑仍将继续。
*本文摘自美《现代社会学》(Contemporary Sociology)2008年第37卷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