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民:仙凡爱情剧的文化观照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522 次 更新时间:2009-06-12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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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汉民  

[提要]在古典戏曲中,有许多敷演神仙凡人爱情故事的剧本,这些剧本以神奇的爱情故事高扬了生命的强壮与美丽,反映了封建社会男女对理想爱情的追求,同时也反映了封建伦理道德对男女爱情的压制与扼杀。

[关键词]现实爱情的压抑 神仙爱情的追求 封建伦理的规范

在元明清以道教神仙故事为题材的剧作中,有一大批剧作敷衍神仙与凡人的爱情故事[1]。这些剧作是封建制度下的特殊产物,是人的本能欲望被压抑后的曲折反映。这种奇异的爱情之花,反映了封建社会男女双方对理想爱情的无限渴望。

一、现实爱情被压抑是神仙爱情滋生的土壤

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它有着无边的权威与力量,不仅存在于人类灵魂的神秘世界中,而且作为一种普遍意向存在于现实生活之中。男女之间的悦慕,是人的本能欲望,是无法阻拦与分割的。在西方的神话传说中,人是一个完整的、圆球状的特殊物体,由男女组成的一个统一的个体。这个特殊的物体拥有一个头颅、四只手、四条腿、四只耳朵和可以观察相反方向的两副面孔,力量强大。后来由于人胆大妄为,宙斯觉得人的力量过于强大,对神的世界构成威胁,于是决定把人一分为二。分开后的每一部分都会变得软弱,然而在人体被分成两半后,“每半都急切地扑向另一半”,他们“纠结在一起,拥抱在一起,强烈地希望融为一体”[2]。这个神话故事十分生动地说明了只有男女和谐地融为一体,才有完整的人格,力量才会强大;男女之间的爱是人的本能欲望,外界强力虽然可以暂时把它分开,但分开的个体却时刻寻找机会融合。随着社会的发展,伦理世界的建立,男女之间的性爱被压制,人性被扭曲,然而人的这种本能欲望却利用各种形式曲折表现出来。

在中国封建社会,男女之间的爱情被视为洪水猛兽,统治利用礼教等各种手段进行压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了男女的终生命运。早在先秦时期,孟子就说过:“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国人共耻之。”[3]《诗经》中就有无数的男女发出情不自由的叹息声,《将仲子》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诗中,女子深爱着自己的情人,但因为害怕家庭的反对、社会舆论的指责,再三叮嘱她的情人不要再来。爱和礼教的矛盾使她痛苦不安,却又无可奈何[4]。

越到后来,礼教对人的控制越严。特别是到了宋元明清时期,程朱理学对男女之情的控制到了无以复加以地步。男女之间被当作人之大防,男女七岁就规定不能同席。“三从”、“四德”、“七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对女子的情感进行了多方面的限制。“万恶淫为首”的思想使人们的感情带上一种罪恶感。这种思想使得明代的贞烈妇女空前增多,《明史》上有记载的就有一万多人。作为与儒教思想互补的佛道也大力宣扬禁欲思想。佛教宣扬“四大皆空”思想,“不邪淫”为五戒之一。道教本来并不强调禁欲,有些宗派还强调男女双修、采阴补阳,到了金元时期,新兴的全真教吸取佛教、儒教思想,也十分重视禁欲戒色:“切戒色兮切戒色,色心才起元神灭。自然夫妇玉堂中,一点精神千丈雪。”[5]“二八姑娘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但教尔类骨髓枯。”宗教的清规戒律与封建礼教一起对男女之情进行了清剿,力图扼杀这人类本能的欲望。

虽然封建的伦理道德思想、宗教禁欲主义对男女之情进行围剿,但人的这一本能欲望是不可战胜的。《东坡志林》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昨日太守杨君采、通判张公规邀余出游安国寺,坐中论调气养生之事。余云:“皆不足道,难在去欲。”张云:“苏子卿啮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众客皆大笑。余爱其语有理,故记之。[6]

苏武是一个威武不屈的大英雄,啮雪啖毡却不失民族气节,然而在男女之情方面却难以克制,与胡妇生子,可见去欲之难。

明徐应秋《谈荟》卷七也有《情欲难割》一篇:

(前略)至彭祖七百余岁,卒以娶小妻,妖淫败道,自陨其命。北山道者,修行千年,为悦密云之女,竟被擒戮。五戒禅师戒行精苦,悦妓女红莲,竟入轮回。上元夫人下降封陟,陟守不顾,至于再三。紫素元君就嵩山任生,任终不顾,迄任病卒,相遇尤不能忘情。情欲之于人甚矣哉。[7]

彭祖七百余岁,犹娶小妻;五戒禅师戒行精严,却挡不住红莲美色的诱惑而坠入轮回;紫素元君与任生死后相遇犹不能忘情。对于健康的人来说,去欲是何等的艰难,压抑的情欲,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喷薄而出。作者对此十分感叹:“情欲之于人甚矣哉!”明代著名文学家袁宏道也有过同样的感叹。

诸如此类的故事,都说明了男女之情乃人的本能欲望,不可抑制。封建伦理道德、宗教禁欲主义对人的本能欲望的压抑,使得人的这种本能感情被扭曲,变得病态化,造成灵魂与肉体的分离。肉体按照封建礼教的要求去行动,而爱的灵魂则潜伏在心灵深处,通过种种隐蔽的方式表现出来。元代郑光祖的《倩女离魂》杂剧中,张倩女因为爱情得不到满足,灵魂与肉体分离,肉体在家如痴如呆,哭笑无常,而灵魂则追随着自己的心上人,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这种灵魂与肉体的分离,正是封建社会女性两重性格的反映。

古代戏曲小说、笔记文献中有许许多多遇神仙、遇狐狸鬼怪与之成亲的艳遇故事,这些艳遇故事的频繁出现以及传播者的津津乐道,曲折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人们爱情生活被压抑的现实。

二、神仙爱情剧是人们理想爱情的反映

从上古时期开始,人们就凭着自己的想象把宇宙空间分为天、地、地下三个部分,认为每一部分都有居住者:天上居住着仙人,地上居住着凡人,地下居住着鬼魂。神仙世界神圣而富足,神仙生活自由自在、长寿而且快乐,神仙都是善人升天,他们带给人们的是财富与长寿,是善的象征;而鬼蜮世界阴暗而污秽,鬼魅都是邪恶、狠毒之人所化,带给人们的是灾难与痛苦,是恶的象征。这种观念在人与仙、妖精、鬼魅的艳遇故事中也有所表现,妖精、鬼魅与人成亲,人就会被阴气所害,折损寿命,而神仙与人成亲,人可以长寿乃至得道成仙。因此,神仙与凡人的爱情成为人们的理想爱情。神仙爱情剧通过仙人与凡人奇幻的爱情故事,反映了人们生存理想与爱情理想。

在封建社会,男女婚姻没有自主权,一切由封建家长包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剥夺了男女双方爱与被爱的权力,造成了无数男女感情上的终身遗憾。民间有句俗语十分生动地反映了封建时代男女婚姻状况:“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嫁给土堆,耐着性儿守。”月下老的婚姻簿、红线拆散了一对对有情男女,绑就了一双双无爱的婚姻。“问当时,谁教月老系红丝,姻缘簿内签名字,全不知事,配合雄雌,大抵差三错四。也有钱虏金夫,满前簪珥;也有书中绝没个玉人儿。若佳人才子,从古来难遇其时。多少文人短行,红颜薄福。谷风兴刺,两下每参差。聊屈指,几个佳偶播青史。”[8]沈璟的《问月下老》曲对现实男女婚姻深表不满,然而他也无可奈何,只得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来世,希望自己来世找到一位“蛾眉皓齿,软秾秾弱骨丰姿”的佳偶。许多现实中人像沈璟一样情寄来世,也有许多人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虚无缥缈的神仙世界,幻想着美丽多情、健康长寿的仙女从天而降,以慰孤独、寂寞的心灵。

神仙爱情剧中,仙女可以自由地选择对象。《雷泽遇仙记》中王母座下四仙女杜兰香、董双成、周琼姬、许飞琼都是“水月精神,梨花肌肉”,过的是“朝游阆苑,暮宴瑶池,饮的玉液琼浆,吃的是交梨火枣”的生活。然而她们并不是清心寡欲的神仙,而是都有人间情爱。“杜兰香下嫁了张硕,董、周二仙嫁了刘阮”,许飞琼见几个姊妹都嫁给凡人为妻,也十分心动,利用王母派她探“蓬莱清浅”的机会,欲试“人间真味”。这“人间真味”应该就是男欢女爱、男耕女织的生活。她闻琴声,寻声而去,与雷泽相遇绸缪,别后仍情思萦怀,“一心百懒,万念俱灰”。许飞琼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自由与雷泽结合,这种“自择配偶”的婚姻是现实社会中男女梦寐以求的。《雷泽遇仙记》中说董双成、周琼姬嫁给刘晨、阮肇,而王子一《刘晨阮肇误入天台》中与刘、阮结亲的是紫霄玉女,《赛四节记》传奇中,与刘、阮结亲的仙子是金兰香、金蕙芳,虽然姓名不同,但他们与刘、阮自由结合则是相同的。“两意初谐语话同,效文君私奔相如。”“月满兰房夜未扃,人在珠帘第几重,结煞同心心已同,绾就合欢欢正浓。”[9]在王子一剧中,王母通情达理,还派金童玉女送仙桃贺桃源二仙得婿之喜。

《张生煮海》中的龙女琼莲是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她性格爽朗,容貌美丽:“风飘仙袂绛绡红,则我这云髻高挽金钗重,蛾眉轻展花钿动,袖儿笼指十葱,裙儿簌鞋半弓。”又多才知音,觉张生琴声“一字字情无限,一声声曲未终,恰便似颤巍巍金菊秋风动,香馥馥丹桂秋风送,响珊珊翠竹秋风弄,咿呀呀偏似那织金梭撺断锦机声,滴溜溜舒春纤乱撒珍珠迸”。她寻声而去,当看到弹琴人是一个俊俏书生时,由衷地发出“好一个秀才”的赞叹声。当张生邀她进房,要为她弹奏一曲时,她说:“愿往”。简短的两个字,把龙女爽朗的性格以及对张生的爱慕之情表露无遗。当张生说:“小娘子不弃小生贫寒,肯与小生为妻么?”琼莲态度大胆而明朗:“我见秀才聪明智慧,丰标俊雅,一心愿与你为妻。则是有父母在堂,等我问了时,你到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届,前来我家,招你为婿。”[10]龙女自许终身,这在封建统治者看来是大逆不道的。

在封建社会,十分重视贞节,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二鞍”。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许多女子因丈夫去世而终身守节,有些甚至殉节。《儒林外史》中王玉辉的女儿在丈夫死时还青春年少,王玉辉却鼓励女儿殉节。女儿殉节后,王玉辉妻子哭哭啼啼,而王玉辉却说:“他这死的好,只怕我将来,不能像他这一个好题目死哩!”[11]可见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摧残。神仙爱情剧中,这种思想有很大的改变。《柳毅传书》中龙女远嫁泾河小龙,但小龙听信婢仆之言,粗暴地对待龙女。老龙也听信小龙一面之辞,不加分辨,罚龙女到泾河边牧羊。龙女形容枯槁,颜色憔悴,但内心却十分坚强:“我也不恋你荣华富贵,情愿受鳏寡孤独。”当柳毅问她当初“何不便随顺了他,免得这般受苦”时,她说:“可怜我差迟了这夫妇情,错配了这姻缘簿,都则为俺那水性的儿夫。”剧中龙女是一位追求自由爱情的女性形象,当丈夫毫无情意时,她宁愿守寡。遇上柳毅后,为自己的幸福大胆托书求救。被救出来后,龙女爱慕柳毅,“满口儿要结姻”,欲与之“共欢娱伴绣衾”,没想到柳毅“不勘婚”加以回绝[12]。后来,假作卢氏之女,终于成就美好姻缘。龙女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她敢于改变自己的不幸婚姻。

神仙爱情剧中的男主角像董永、牛郎、刘晨、阮肇、柳毅、张羽等,他们都没有高贵的门第,富有的家境,但在他们身上有着世人所认定的优秀的品格。

董永是一个孝子,因无钱葬父而卖身为奴。中国文化十分重视孝道,董永的孝感动天地,天帝派织女前去与董永成亲,为他偿债,为他生子,同时还为他带来钱财与官职。这一切都是孝感所致。牛郎之所以能与织女成亲,是因为他虽贫穷但仁爱及于物,悉心照料老牛。老牛报恩,把织女湖中洗澡之事告诉牛郎。贫穷的牛郎才得娶织女为妻。柳毅是一个落第书生,途经泾阳时,偶遇牧羊江边的龙女,得知龙女不幸的遭遇。当龙女求他送信洞庭湖时,他毅然答应。千里迢迢来到洞庭湖,亲手把信送到龙王的手中,使得龙女及时得救。在他的身上有着中国传统的“诚信”、“侠义”精神。裴航是一个落第书生,蓝桥遇云英后,为了娶得云英,四处奔波,寻找玉杵臼。找到玉杵臼后,因钱不够,最后把自己的随从及坐骑卖了,才凑够。在他的身上,有着坚韧、诚信的优点。而《张生煮海》中的张羽则是多情而有才华的英俊书生。张生到海边游玩,见石佛寺清静,因而借房攻书。夜晚弹琴散心,悠扬的琴声吸引龙女前来听琴,得到龙女的垂青。与龙女相约后,为情所困,四处寻找,后又不惜得罪龙王,煮海逼亲。为了能与自己的心上人结合,他们不怕艰险,不畏强暴,是女性心目中的理想配偶。

美丽多情的仙女,多情有才、勇敢仁厚的书生,他们的身上具备了世人理想的品格,他们的婚姻幸福美满。刘晨、阮肇与桃源二仙结亲后,再回家时,人间已历数百年,后得太白精星指点再与桃源仙子相会,赴蓬莱同登仙位。与桃源仙子成亲,不但得到了情感的快乐,而且获得了肉体的永生。柳毅与龙女成亲后,得到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后也成仙而去。裴航与云英成亲后,得道成仙。雷泽与许飞琼成亲后,功成名就,最后也得道成仙。神仙张果老与韦萍馨成亲后,韦萍馨立志学道,得成神仙。与神仙成亲,伴随而来的是功名富贵、健康长寿,这一切都是现实中人梦寐以求的,是现实人生价值观的体现。

通过上面的简要分析,我们可以知道神仙爱情剧中的仙人与凡人相爱没有人间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封建的门第观念、三从四德思想、贞操意识都被去掉或被淡化。他们自由结合,身心健康,幸福长寿,是封建社会男女心中理想爱情的反映。

三、道德伦理对神仙爱情剧的规范

神仙是千百年来人们渴望生存永恒心理的超现实存在,是人们情感里、精神上、人格中的理想形象。神仙爱情剧虽然写的是一种超现实的理想的婚姻,但由于作者是现实中人,现实的伦理道德、观众的意识层次对之有或多或少的影响。因此,神仙爱情剧在叙写理想婚姻的同时,又力求符合封建伦理道德规范,使之既适合封建纲常礼教,又满足人们的心理需要。

封建道德伦理对神仙爱情故事渗透的第一种模式是“仙谪”模式剧。在剧作者的笔下,下嫁凡人的仙女大都是因动凡心而被谪尘凡,并且与下嫁之人有“夙缘”。

《张生煮海》剧中,张羽与龙女琼莲本是天上的金童玉女,因为有思凡之心而被罚往下方,偿还夙债。龙女虽性格爽朗,自己许亲,但并不是轻薄私奔之女,而是“父母在堂,等我问了时”,再与之结亲。当张生要与她当夜成亲时,她委婉地予以拒绝:“常言道有情何怕隔年期。”可见龙女琼莲是一位追求自由爱情,但不失为淑女的形象。裴航与云英的故事,在云水道人《蓝桥玉杵记》中被写成“霞侣秘授”的修行故事,其中“寓玄诠”、“重风化”,宣扬道教修行与伦理道德思想。裴航与云英原本是天上散仙张苇航、樊云英,因张苇航扰乱月宫,樊云英牵情瀛海而被谪尘凡。裴航幼时,父母为之聘云英,后因裴航访道,云英父意欲悔亲。云英誓死不从,抱石自尽,被已成仙的祖母裴玄静搭救入终南山修道。后裴航科举高中探花,月老主婚为之毕姻。二人到玉峰洞中修道,复归仙班。裴航遇云英的奇缘,被作者改写成忠孝节义剧、道教修行剧,完全失去了这个故事原有的魅力。

刘晨、阮肇与天台桃源洞二仙女的爱情故事在干宝《搜神记》中本是刘、阮遇仙奇遇,并无仙谪提示。到王子一《刘晨阮肇误入天台》剧中,桃源二仙子原是紫霄玉女,因为偶动凡心,被降谪尘寰。而天台刘晨、阮肇素有仙风道骨,甘分山林之下,二人与仙子有夙世姻缘,因而得遇。而清代张匀的《长生乐》传奇中,刘晨、阮肇为四川峨嵋人,本是上仙转世,晋王考试士子,刘晨、阮肇功名成就,都为状元。二仙女是武夷太姥之女,她们与刘、阮的婚姻是太姥求圣母作合,由山神用缩地神杖幻引刘、阮入天台山而成。这样,桃源二仙与刘阮的爱情由原来的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自由结合,改造成现实伦理约束下的婚姻。

“仙谪”情节有着双层意义,从表层看,仙谪可以理解为因为是神仙下凡,才会有神通,才会有奇遇,才会有浪漫的情感;而从深层来看,神仙动凡心被谪下凡,因此他们不是真正的仙人,但也不是世俗的凡人,这样既维护了神仙世界的纯洁性,也维护了世俗道德的合理性。

封建道德伦理对神仙爱情故事渗透的第二种模式是“果报”剧。因果报应是由善恶观念孳生的一种循环理论,在世俗百姓看来,众生万态都有因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董永乃是一个贫苦农民,他之所以能娶得织女为妻,是因为他孝感天地。天帝为董永的孝所感动,命织女下凡代为偿债。董永遇仙既有很浓的善有善报思想,也有很强的天人感应思想。而所遇织女乃天帝所遣,完成使命后,又回归天上。牛郎因为善待老牛,因而得与织女成亲。但因为他们是自为婚姻,没有得到封建家长的许可,最后被残酷地拆散。董永与织女、牛郎与织女之间的合与分都体现着统治者的意志。

柳毅与龙女的爱情在唐传奇中是建立在诚信、侠义与爱慕的基础上,其中虽不免有报恩成份,但双方慕恋应是姻缘成就的主要方面。元尚仲贤的《洞庭湖柳毅传书》杂剧中龙女追求和睦的夫妻生活,但泾河小龙听信婢仆之言,无端生是非,这是小龙之错。老龙不辨是非,把龙女罚去牧羊,这是老龙之错。龙女请求柳毅送书,是不得已的自救。龙女获救后,为柳妻以报柳毅大恩,也是知恩报恩之举。二人的婚姻中,报恩思想已大大加强,但二人“重逢没话说,不见却思量”的心绪,又把二人的相思慕恋之情十分深刻地表现出来。明许自昌的《橘浦记》传奇则把此故事完全写成一个动物报恩剧。柳毅成为大善人,买鼋放生、又救猿猴与蛇,最后鼋、猿猴、蛇都来报恩。龙女得救后,为报恩甘愿作柳毅小妾。作者在龙女之外,增入虞世南女,把龙女由妻降为妾,其中封建贞节观念起了很大的作用。

元吴昌龄《张天师断风花雪月》杂剧中,陈世英一曲瑶琴救月宫一难,桂花仙子下凡去报答恩义。到了朱有燉的《张天师明断辰钩月》中,把桂花仙子下凡报恩,改写成桃花仙子冒桂花仙子之名与陈世英结合。在朱有燉看来,桂花仙子是天上的仙真,写其下凡与凡人结合有污仙真。他这样一改,维护了仙界的尊严,实际上也就是维护了封建伦理道德的尊严。

神仙爱情剧以神奇的爱情故事高扬了生命的强壮与美丽,用人性的本能对抗封建伦理道德,谱写了一曲曲爱情赞歌。然而作者是现实世界的个体,他的爱情理想就像空中的风筝一样,即使飞得再高,都无法摆脱封建伦理道德的控制。

注释:

[1]具体作品考述,请参看拙文《神仙爱情剧考述》,《中华艺术论丛》2003年第1辑。

[2]瓦西列夫:《情爱论》第4页,三联书店1987年版。

[3]孟子:《孟子·滕文公章句下》,岳麓书社2000年版。

[4]程俊英:《诗经译注》第14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5]吕洞宾:《纯阳真人浑成集》,《道藏》第23册第685页,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

[6]苏轼:《东坡志林》卷一,京华出版社2000年版。

[7]见《笔记小说大观》,广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

[8]谢伯阳:《全明散曲》第3266页,齐鲁书社1994年版。

[9]臧晋叔:《元曲选》第1359页,中华书局1989年版。

[10]李好古:《沙门岛张生煮海》杂剧,中华书局1989年版。

[11]吴敬梓:《儒林外史》第四十八回,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

[12]臧晋叔:《元曲选》第四册,中华书局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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