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齐介仑 北京报道
南都周刊:研究三农问题,你感觉自己的优、劣势各是什么?
李昌平:长处嘛,跑的地方多,跑的国家多,周边同类型的,人口密集的,比如越南、日本、朝鲜、印度,以及我国的台湾,这些地方经常去,经常和当地的专家交流。中国国内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管是发达的,还是不发达的,不管是平原,还是山区,都会去看看,自己有时间也做一些实验。
另外,官员、学者、NGO、老百姓,这几拨人,我和他们说话没有障碍。官员的那套话语体系,学者有的不太明白,而我是那个体系出来的,我明白。我在一个国际NGO里工作,NGO的一套话语权我也掌握。老百姓在说什么,我也明白。
第三,我和一般的研究者不同,我是立足于农村的发展来思考。有些人是研究农村,我是来研究农村怎么发展,我是实用主义。比如说土地。有人说要资本下乡,资本扩张很快,使得土地的价值更高,而我立足于农村,立足于农民,我首先想的是,村庄要发展,土地制度该怎么去建设,这是不同的视角。如果你把土地作为一种财产,那么你就主张土地私有化,而如果你把土地看作农民发展的一个基础,在这个基础之上,再谈他的政治治理制度怎么建设,他的公共服务体系怎么建设,他的生产制度怎么安排,所以这是视角的不同。如果你是个大学老师,你写篇文章可能只是为了评教职,而我的目的则不然,我是以你为本,你要成长,你要发展,你要怎么利用土地。因为我在农村做了这么多年的党委书记,我可以立足农村来说话,我研究的是,如何让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起来。有了这个基础,我希望的是,让土地要成为农民自我发展的一个资本,而不是别人的资本。
我为什么要反对“公司加农户”呢?因为“公司加农户”不是农民的经济,是资本的经济,是你要把他资本化。我的立足点是,让农民自己来资本化,以农民为主体,强调他的主体性,强调整体性,要做为一个整体来考虑,这是我的视角。一个外部的人在研究农村的时候,他的目标不是这个,他也不可能有这个目标。
南都周刊:那么你的劣势有哪些?
李昌平:我的研究劣势当然是很多了,比如说,他们写文章,很规范,这种规范化的写作对我来说很痛苦,这是我的劣势。另外,我是学经济学的,而他们很多人读过自由主义的著作,比如哈耶克的东西。或者我没读过,或者我读过但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读完之后的感受不一样。他们读完之后觉得是真理,而我读完之后,觉得很有意思,开拓了我的视野,但如果你要把哈耶克那一套放到中国的农村去,我又觉得不太现实。
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是,凡是做农村实验的人,包括在NGO里工作的人,意识形态都偏向中左,做经济的、做企业的,都偏向中右。这是因为,大家在不同的体系里面,面对不同的现实。所以,在主流话语体系里讨论问题的时候,我觉得很费劲。现在在北京学术圈或者大多数媒体上呈现的,多是自由主义的话语体系,占据主导地位,这就是我的劣势。因为你写出来的东西,必须符合自由主义的思想,如果你不符合这个,别人会说,你不合逻辑。而且,我们这种人不可能有自己的派别,不可能有自己的群体,也没有体制内的那种平台。
南都周刊:你《大气候》中提及的所谓“李昌平难题”,是怎样的含义?
李昌平:书名《大气候》是书商取的,我原来的题目叫做《三步走了大半步》,我是想让读这本书的人知道,其实,农村的改革才刚刚开始,只走了半步,而且很多是走回去了,另外有些是走错了,我们现在对农村改革的评价太高了。
前三十年,我们大部分时间都认为,通过沿海经济的发展,通过参与国际经济循环,可以实现工业化,实现产业化,我们这些年都是这样认为的。现在我们看,农民并没有减少,金融危机以来,农民工又返乡了。参与国际经济循环的经济模式,是外向型的,它并不能帮助中国解决农村问题。你看,农民数量从改革开放时期的7亿人增加到了现在的9亿人。沿海经济发展起来了,但在沿海打工的,还是农民工。像我,在北京工作,待遇还是农民工的待遇,还是不能变成市民。现在的问题是,多数人为少数人搞制造,现在是这样:减少农民,那么农民工就多了,农民工越多,制造业就越过剩。不减少农民,农民问题严重,减少农民呢,使得工人问题严重。这就是中国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