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4年的最后一天,我的思绪却回到了60年前,那年我九岁,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发生的其他事都记不住了,只有交学费的事深深印到我的脑海里。
1964年,放完秋假(农村没有寒暑假,只有麦假、秋假和年假)后刚开学,老师便在课堂上宣布了一个通知,就是要交学费和书费。学费每年一元,书费每年0.5元,要求第二天交给老师。回到家,我就把学校收学费的事告诉了我父亲。父亲说,家里没有钱,容他想想办法。家里确实没有钱,因为他没有钱买烟,总是让我到卖烟的邻居家去赊账。每次买烟,邻居就在我父亲的名字后面画一个十字,也就是赊了十支烟,因为不舍得买一盒烟,就每次买十支,也好记,每次划一个十字,一行十字已经很长,表明很长时间没有去还账了。不知什么时候他把烟戒了,大概老不还账,不好意思再去赊账了。说是想办法,其实也没有办法。此后几天,老师每天把没有交学费的学生点一下名,每次点到我的名字,我都很难为情,好像同学们都在看着我,暗地里一定认为我家很穷,连学费也交不起。终于,全班同学除了我之外都把学费交齐了,也就是说,我拖了全班的后腿。老师的态度也不错,就问我下周一能否把学费交上来,我不无把握地答应了。
周六下午,我跟父亲下了最后通牒,就说明天不把学费准备好,就不再上学了。大概父亲没有把学费问题看得太重,看我如此认真,他就开始想办法,他说明天你把家里的蒜卖给供销社,够你交学费了。第二天上午他整理出来五挂蒜,一挂100头,分两辨。收蒜时已辨好,挂在墙上,这时已经干透了。父亲把干叶子去掉,抖掉蒜上的尘土,放在院子里。供销社我没有去过,父亲告诉我,顺着村后新挖的灌溉渠,就能到公社所在地双庙集村,村南面最大的房子就是供销社。
吃过中午饭,我就开始行动,先把蒜一挂一挂放到肩膀上,我现在想象当时的样子,有点像维吾尔族小姑娘,一条条小辫子垂在背上。我的个头还可以,每辨蒜的长度和我的高度差不太多,背在背上刚好离开地面,背好后就往供销社赶。供销社离我家足有五里路。渠是新挖的,渠沿上的土很松,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本来有一条小路,好走一些,但距离有些远,另外,父亲怕我找不到供销社,所以让我顺着灌溉渠走。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一路上也不敢放下来休息,到了供销社已是气喘吁吁。
供销社是一个大院,门很宽,不仅能进马车,也能进汽车。进了供销社大门,我把蒜放到供销员面前。供销员是个中年人,提起蒜看了看,说每挂三毛,共一块五。我听到后心凉了半截,来之前,父亲说,一挂蒜可卖五毛钱,三挂蒜就可卖一块五。我为了多卖一块钱,就背了五挂。心想,多卖一块钱,可买一点吃的东西,再买一支铅笔和作业本。现在好了,什么也买不了了。我第一次到供销社卖东西,也不知道还价,当然也不可能背回去,后来才知道,这叫“货到地头死”。再一看,我家的蒜个头确实小,相当于现在的蒜的一半大,只好默默地接过供销员递来的钱。进到房子里,看到柜台上摆的商品,琳琅满目,也只有看看的份。
回来的路上我紧紧地攥着钱,生怕搞丢了。回来时没有了负担,感到很轻松,沿着灌溉渠一溜小跑,不长时间就回到家里。学费有了着落,觉得第二天上学时在同学面前就可以抬起头来,内心感觉还是不错。
第二年,我的学费就不再成为问题。夏天来到,知了的幼虫从地里钻出来,爬到树上半腰处就蜕皮,土话叫知了裤,是一种中药,药名叫蝉蜕,知了的正式名称叫蝉,这都是很久后才知道,当时知道供销社收购知了裤。于是,我找了一根长杆子,每天早晨天一亮就起床,把四周的树挨个看一遍,有不少收获。有时起晚了,知了裤被别人捡走了,以后便争取起得更早。等知了消声觅迹了,我便把一篓子知了裤卖给供销社,居然卖了5元多。不仅我的学费有了着落,连弟弟们的学费也够了。
正因为学费差点让我退学,正因为学费让我学会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此事让我刻骨铭心。多年之后,我见到了供销社那位供销员,他已成为一位老者。我开玩笑问他,当年我卖蒜是否压了我的价,他早已忘记了,我也哈哈了事。
1986年,全国人大通过了《义务教育法》,确立了九年义务教育制度,小学和初中的学费终于成为历史。对此法我格外关注,对其深远意义有着更深刻地认识。
2024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