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我在评审和指导博士中发现一种倾向,就是有的人认为,离现实远点、更远点,学术性强就是一篇好的博士论文。博士论文要有学术性,这是天经地义的,在学术上一文不值,无所言说,这种论文写它干什么?但学术性是否就是在概念中翻跟斗,不知所云呢?当然不是。
学术性是追求真理性。真理离不开概念,但真理并不是从概念推演中获得的。学术不是玩弄概念,不是纯逻辑推演,而是来源于实践又能指导实践的具有真理性的研究。
任何能称得上是学术研究的工作,都必须具有双重特点。一是回答现实的实际问题而不是伪问题,选题中所论述的问题必须是确实的。研究上帝是否存在,研究一个针尖上能站几个天使之类的问题,不是学术问题,因而也不是科学研究的问题,而是信仰领域中的问题。它既不能证实,也不可能证伪。对信仰者它就是真的,对无神论者它是彻底的谎言。
二是它必须有助于正确指导实践活动,并能在实践中得到验证。只有这种研究才称得上是学术研究,也只有这种理论才具有学术性。
毛泽东在《整顿党的作风》中专门论述过什么是理论研究,什么是理论家的问题。他说:“我们所要的理论家是什么样的人呢?是要这样的理论家,他们能够依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正确地解释历史中和革命中所发生的实际问题,能够在中国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种种问题上给予科学的解释,给予理论的说明。”
既不能解释历史和现实问题,又无助于人们的实践活动,只为满足自己的思辨爱好、思辨兴趣而建构的这个体系、那个体系,貌似吓人,仿佛是庞大的建筑,实际上是一淋雨就满是漏洞的纸房子。这不叫学术工作,谈不上学术性。
马克思主义是具有实践性和学术性的学说。马克思主义面对的问题是实际的,回答问题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因此,要掌握马克思主义,必须进行严肃认真刻苦的学习,而马克思主义专业的博士论文要追求学术性,必须进行艰苦的科学研究。
恩格斯在《德国农民战争》之《1870年第二版序言的补充》中说过,“社会主义自从成为科学以来,就要求人们把它当做科学来对待,就是说,要求人们去研究它”。
恩格斯在讲到马克思的《资本论》研究的学术性时说,政治经济学不是供给我们牛奶的奶牛,而是需要认真热心为它工作的科学。马克思为《资本论》殚精竭虑四十年,这算不算学术工作?当然算。它远离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吗?没有。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亦步亦趋吗?不是。它基于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又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现实,因为它揭示了资本主义产生、发展和必然灭亡的规律。
应该说,越具有现实性,越具有学术性,因为现实永远是为生活于现实社会之中的人所关心的。生活于当代社会之中的人们不会关心秦汉晋隋唐的社会现实,除非历史研究,而历史研究也不是为古而古,而总是与现实有关。现实性是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因素。只要这种所谓“现实性”不是对现实不公正现象的辩护或论证,而是真正进行科学剖析,为人类指出前进的方向,这种学术性就永远为人们所欢迎。
只有自己感兴趣或只是少数几个同行感兴趣的学术性,是走不出书房门或学术小圈子的。全部人类历史证明,这种所谓“学术性”著作能传下来的几乎没有,正如某些闺阁诗一样。凡是能流传下来的都是具有社会意义而又具有学术性的著作。王船山本欲藏之名山的著作之所以没有被埋藏在深山,就是因为它既具有现实性又具有学术性。后人不会让其藏之深山,而是传之于世。
追求一个人的所谓学术性,是没有学术性的;只有追求社会意义上的学术性,才是真正的学术性。学术性的特点具有相对持久性和稳定性,因为其中包含某些真知灼见。转瞬即逝的所谓学术性,不是真正的学术性,而只是一张获得博士证书的入场券。如果博士论文的“学术性”在答辩结束后就被宣告终结,这种学术性,还是不要追求为好。
陈先达,1930年生,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教授。主要著作有《走向历史的深处》《处在夹缝中的哲学》《信仰与探索》等,主编《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教程》《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