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总统下令解散议会重新大选而引发的政治危机,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总统尤先科和总理亚努科维奇,在经过了5月25日晚3个小时无果而终的密谈后,又在26日继续进行长时间会谈。7个小时后,两人举行联合新闻发布会,宣布将于9月30日提前举行议会选举。尤先科总统在会谈后称:“我们已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妥协。我们现在可以说,乌克兰的政治危机已经结束。”亚努科维奇表示,“在过去的几天中,我们相信任何人都必须立刻停止将导致暴力冲突的行动。”这一决定缓解了人们对于乌克兰政治冲突升级将导致暴力的担忧。
尤先科和亚努科维奇一直是冤家对头。他们之间冲突的公开化始于一个多月前。尤先科四月份下令解散由亚努科维奇总理领导的政府,称亚努科维齐和他的支持者企图篡夺总统权力。议会对尤先科的命令进行了抵制,称总统令违宪。以亚努科维奇为首的议会多数派拒绝接受总统的解散令。尤先科命令千余名内卫部队士兵前往首都基辅。不过,忠于亚努克维奇的警察力量将他们全部阻拦在首都之外。乌克兰由此陷入严重的政治危机。现在,由于双方及时妥协,这一可能导致暴力冲突的政治危机终于化解了
如果追问这一事件何以和平落幕,我们不难从中找到两个关键词。这就是冲突双方共同表达的“妥协”和“避免(陷入)暴力”。为什么在暴力冲突一触即发的时候,妥协和避免暴力成了双方共同的需要?我以为,这个功劳首先要记在乌克兰的政治制度上。乌克兰是个新兴民主国家。其刚刚蹒跚起步的民主政治就及时启动了其内在的妥协机制,使自身经受了一次重大的考验。
没有冲突,就没有政治;没有妥协,政治就只能以暴力冲突收场。民主政治不能取缔冲突,但是可以化解冲突,变恶性冲突为良性冲突。民主政治正是妥协中炼成的,以冲突始,以妥协终。其实,民主政治本身就是一个妥协的产物。妥协也是民主政治的一种重要组成部分。妥协精神也是民主政治文化的一部分。妥协意味着发生冲突的政治家在政治过程中,尤其是在政治冲突中,通过彼此在谈判过程中共同做出让步来和平解决冲突,而不诉诸暴力。妥协是暴力的替代品。没有妥协,就只剩下暴力。暴力是一切专制政体保存自己的根本手段。妥协则是暴力以外唯一的选择,拒绝妥协必然是暴力的前奏。
民主政治是制造妥协的政体。专制是制造暴力的政体。民主政治极大增加了不妥协的成本。对执政者来说,在非民主政治下,妥协的成本很高;在民主政治下,不妥协的成本很高,会受到法律、选民和道德的三重制裁。妥协的制度安排,包括对少数派的保护,都是民主制度的一部分。而在非民主制度下,就没有促成妥协的制度安排,对冲突中占下风的人和少数派没有保护机制。民主化的过程也是政治家们学会如何掌握妥协艺术的过程。这次,乌克兰的政治家们给自己上了一堂重要的民主课。
由此联想,中国人传统上既缺乏妥协的制度机制,也缺乏支持妥协的文化观念。中国的主流文化传统甚至是反妥协的,统治者习惯于“毫不妥协”并暴力回答一切挑战。在中国主流政治文化中,妥协意味着无能、软弱、受挫、丢面子等等。即便是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决不妥协。妥协意味不彻底。在政治教科书中,妥协与不彻底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指控。中国历史上的官与官、官与民的冲突总是充满了杀戮,腥风血雨。没有制造妥协的制度,就难有妥协的行动。中国社会最缺乏的还不是妥协和宽容的观念精神,而是缺乏制造妥协与宽容的制度安排。没有这种制度的地方,妥协很难成为解决冲突的根本方式,因此,政治上的重大妥协就显得更加精贵了。
阿克顿说,“妥协是政治的灵魂,如果不是其全部的话”。在民主政治下,妥协不仅是一种制度安排,而且是一种文化,一种行为方式。民主不是政治力量和政治家们之间的你死我活。民主政治实际上是通过妥协与合作来解决冲突的政治机制。乌克兰最近的事件表明,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民主是妥协的制度。只有在民主政治下,妥协的艺术才有制度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