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随着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和基础设施的不断完善，世界范围内出现了明显的媒体融合现象。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媒体融合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关于媒体融合的各种讨论和研究，也成为各类论坛和期刊上的热点议题。但不容忽视的是，很多讨论仍停留在概念和理念的层面，远远落后于世界范围内媒体融合的实践。2024年，站在新的起点上，在已有实践和研究的基础上，可以更加深刻而务实地讨论媒体融合这个议题。围绕媒体融合的现状、难题和未来发展方向等问题，本报记者采访了相关外国学者。

多要素开放式融合

媒体融合广义上是指媒介及有关要素的结合、汇聚以及融合，其中不仅包括媒介形态的融合，还包括媒介功能、传播手段、所有权、组织结构等要素的融合。有人将媒体融合称为“3C”的结合，即计算（computing）、沟通（communication）、内容（content）的结合，是媒体内容数字化和互联网普及的直接结果。媒体融合改变了传统新闻行业的工作和服务模式，并使它们以全新的形式出现。同时，媒体融合也打破了新闻行业长期存在的内容“孤岛”现象，使得越来越多的信息以丰富多彩的形式呈现。

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传媒系系主任米歇尔·菲利波夫（Michelle Phillipov）对记者表示，当前的媒体融合主要涉及五个要素——技术、行业、社会、文本及政治的融合。媒体融合也是技术的融合，自从万维网、智能手机、平板电脑、智能电视和其他数字设备出现后，人们原本只能通过特定媒体平台（电视、广播、报纸等）获得的信息，如今已经可以随时随地通过各类智能设备看到或搜索到。这也导致传统媒体机构不得不对信息内容进行跨媒介开发。简单来说，新闻媒体机构不再只是简单提供可供印刷或视听的信息内容，而是要将它们制作成文本、视频和博客等多种形式提供给各类门户网站，同时，还要对刊发的内容添加相关资源链接，允许用户在线访问，让用户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来源。这一发展趋势打破了长期存在的记者与非记者、记者与编辑以及内容与平台之间的界限。可以说，传统新闻业已经发生了改变，曾经封闭在报纸中的故事，现在已经成为开放的文本。

菲利波夫还提到，技术变革也催生了行业内的重组与整合行为。随着新兴数字媒体公司的崛起，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的传媒行业出现了大规模的重组现象，许多大型媒体公司纷纷寻求在各类媒体平台上实现利益多元化。例如，美国维亚康姆集团与派拉蒙影业公司、华特迪士尼公司与美国广播公司、美国全国广播公司与法国维旺迪环球公司之间的重组。根据协同效应的逻辑，上述这些重组都是有意义的，因为重组后的跨平台媒体公司可以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影响力也更加深远。但也要看到，重组后的大型媒体公司将会面临很多挑战，包括如何进行内容调整、人员整合、盈利模式更新等。

传播方式大规模变革

社交媒体已经成为媒体融合领域的一股新动力。菲利波夫说，社交媒体是一种可以让人们进行一对一、一对多和多对多交流的平台，同时，人们也能够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参与信息的传播。用户既是信息的消费者，也是信息的生产者。社交媒体平台旨在以用户为中心，并随着用户的持续参与而进行改变。以社交媒体平台Facebook、X（原Twitter）、YouTube等为例，自成立以来，这些平台的用户数量增长规模惊人。Facebook自2006年向公众开放注册后，到2012年，其用户数量已超过10亿。此外，据相关学者统计，目前每分钟有时长合计超过72小时的视频被上传到YouTube上，每天有超过40亿个视频在该网站上被观看。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托尔数字新闻中心创始主任艾米丽·贝尔（Emily Bell）认为，社交媒体平台有三个核心特征。首先，社交媒体平台使网络中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同时成为内容的生产者、分销商和消费者，媒体制作人与观众之间原先的不对称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其次，社交媒体平台的实力来自用户之间的联系。最后，社交媒体平台允许用户“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协调彼此之间的活动。

澳大利亚昆士兰科技大学传播学院教授阿克塞尔·布伦斯（Axel Bruns）也提到，由用户创建内容是与社交媒体密切相关的一种重要转变，这使得用户从受众变为了参与者。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变革，内容创造工具变得更便宜、更易使用，业余爱好者和专家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内容生产在性质上变得越来越突出共享、社交和协作属性。用户生产、分销、获取并重新使用信息和知识，不但改变了原有的信息传播模式，还增加了用户的自主权、参与度和多样性。经合组织曾在报告中将由用户创造内容的变革称为一股“重要的破坏力量”，因为这对原有的媒体从业者带来了挑战。媒体融合对传统媒体的工作方式提出了更高要求，传统媒体想要积极参与变革，就要掌握跨媒体叙事，即在多个平台上传播信息。正如西班牙庞培法布拉大学传播系教授卡洛斯·斯科拉里（Carlos Scolari）所观察到的那样，跨媒体叙事是一种特殊的叙事结构，可以通过不同的语言（口头语言、符号等）和媒体（电影、漫画、电视、电子游戏等）进行扩展。跨媒体叙事不但成为媒体机构品牌延伸的基础，通过拓展新的受众群体和新的销售方式，机构也获得了更多收入和利润。

英国伦敦大学城市学院新闻系荣休教授简·辛格（Jane Singer）认为，尽管媒体融合促进了信息传播，但它给公共政策与监管带来了重大挑战。菲利波夫告诉本报记者，媒体融合给监管者带来了新的挑战。过去，媒体公司通过特定的方式来传递信息，如书籍、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电影等，它们会受到不同程度的监管，例如是否可以在公共场所分享内容、儿童是否可以访问部分内容，以及内容是否会对大众产生重大影响等。如今，在媒体融合时代，内容和平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分离，内容可以通过多种设备以数字形式被访问。用户本身不仅是内容的消费者，而且越来越多地成为内容的生产者和分销者。这些用户更年轻，也更愿意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布信息，致使监管范围更分散，监管难度增大。一些媒体公司由此需要担任监管者的角色，在向平台用户提供新闻和视频内容的同时，也要确保用户所发布的内容符合法律规范和要求。

媒体融合可促进文化交流

美国南加州大学传播与新闻学院教授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表示，媒体融合不是媒体行业发展的最终结果，而是一个改变媒体消费与生产方式的过程。媒体融合不仅为消费者带来了便利，更加速了不同文化间的融合。詹金斯解释到，将小说改编成电视剧，将广播剧改编成漫画，甚至将电影中的世界变成具有特许经营权的游乐园，在媒体融合时代，消费者能够以新的方式参与、评论和注解过去很难接触到的文化产品。视频分享网站也是一个加速文化融合的例子，它为世界各地的人提供交流以及更为直接地接触不同国家或地区文化的机会，并参与互动，这在传统媒体时代是难以想象的。

如今，地理上的距离不再遥远。詹金斯说，非洲尼日利亚电影业的灵感可以来自印度宝莱坞，而印度宝莱坞又可能受到美国好莱坞的启发，美国动画片《猫和老鼠》在阿拉伯国家也很受欢迎。媒体融合的优势是推动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互鉴、促进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互联互通。但也要警惕发达国家“文化帝国主义”策略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媒体融合时代，伴随新媒体长大的人和伴随传统媒体长大的人之间也形成了较明显的代沟。相关统计报告显示，年轻人已经不再被动地坐在屏幕前接收信息。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会主动给朋友传播信息，在社交媒体平台的链接中寻找信息，在视频网站上评论信息，为电影撰写影评并发表在网上。曾有学者指出，媒体融合时代生产的大量产品对年轻人的精神具有刺激作用，并可能对年轻人的认知提出挑战。还有学者担心，在媒体融合时代，人们的注意力持续时间受到侵蚀，这可能会导致人们无法作出深入思考。对此，美国科普作家、媒体理论专家史蒂文·约翰逊（Steven Johnson）在《一切坏事都对你有益》（Everything Bad Is Good for You）一书中提出，那些鼓吹“每一项新技术都会让孩子变得更笨”的人可能是在危言耸听，长期感官刺激不足有可能让孩子们变得更孤立。过去传统的接收信息的方式更像是被动地参与，而不是主动地探索。人们要学会接受新技术、适应新技术并合理利用新技术，使其为人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