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兴则国家兴，文化强则民族强。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建设方面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新观点新论断，内涵十分丰富、论述极为深刻，是新时代党领导文化建设实践经验的理论总结，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构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文化篇，形成了习近平文化思想。习近平文化思想既有文化理论观点上的创新和突破，又有文化工作布局上的部署要求，明体达用、体用贯通，明确了新时代文化建设的路线图和任务书，标志着党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规律的认识达到了新高度，表明党的历史自信、文化自信达到了新高度，并在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展现出了强大伟力。2023年6月2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提出：“在新的起点上继续推动文化繁荣、建设文化强国、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我们在新时代新的文化使命。”为什么要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包含着怎样的内涵？如何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本文拟从大历史观的视野，对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中的这三个重要问题加以探究，以期深化对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的历史逻辑、现实基础和实现路径的认知。
一、历史逻辑：为什么要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一)中华文明现代转型的历史必然
鸦片战争后，西方列强通过侵略战争强行打开中国的大门，西方近代文明通过西方列强发动的战争和对中国的疯狂掠夺向中国强行输入。它力图将古老的中华文明纳入世界资本主义文明的轨道上，将中国强行拖入世界资本主义发展的新秩序中。这样，鸦片战争国门打开后，落后的中国不自觉地被纳入世界资本主义轨道，面临着急迫的文明形态转型及现代化任务：从中华文明的古典形态，转向中华文明的近代新形态。
欧洲列强携带着先进的洋枪大炮和廉价商品来到中国时，中华传统文明逐渐失去了原有的活力，仍在固有的轨道上徘徊。西方近代文明带着侵略、掠夺与奴役的烙印，给中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灾难，但同时也对封闭、守旧的中华传统文明给予巨大冲击，使之发生深刻变革。这样，中华文明面临着严峻的近代文化转型与文明重建的重大任务：如何将中华古典文明形态，转为近代新文明形态？如何吸纳中西文明之长，创造出中国现代新文明？中国近代先进分子进行了不懈探索。
(二)文化转型：百年未竟的重大历史使命
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是中华传统文明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也是创建中华民族现代新文明的过程。西方近代文明的强势冲击，使中华文明内部没有充分的时间酝酿和产生自己的近代文明，故中国现代新文明不是从内部自然孕育和产生的，而是在西方近代文明冲击下经过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而逐 渐建立起来的。中国固有社会秩序的逐渐崩溃和“亡国灭种”的严重民族危机，使近代中国有识之士焦虑地寻求中华文明变革之道，并以一种爱恨交加的复杂心态对待中西文明：对中华传统文明，要么痛心疾首地加以否定(文化虚无主义倾向)，要么固步自封地予以坚守(文化保守主义倾向)；对西方近代文明，要么全盘抗拒(文化复古主义倾向)，要么全盘肯定(全盘西化趋向)。这种复杂而不健全的文化心态，严重影响了中国人对西方文明的理性认知和冷静选择，使中国现代新文明的建构历程显得格外曲折和坎坷。
中华传统文明是在西方文明冲击下被迫进行近代转型，并长期困扰于古今、新旧、中西等纠缠不清的文化纷争中，致使国人在追求中国近代文明发展过程中，尽管相继提出了 “西学中源”说、“中体西用”论、“全盘西化”论、“中西调和”“中国本位文化建设”论等文明建构方案，但较长时间内并没有找到构成中国近代文明的核心准则，这些方案均不能引导中华文明走上现代复兴之路。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之时，中国先进分子才真正形成了民主、科学、人权、理性及个性主义等构建现代文明的新准则及核心价值。民主与科学成为中国所要建构的现代新文明的核心价值理念。
尽管五四时期建构中华现代新文明的核心价值问题逐渐明确，但中华现代文明发展道路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因为仍然没有妥善处理好西方近代文明与中华传统文明的关系，存在着否定或固守传统文明之“欧化”或“复古”倾向。无论是五四后的自由主义文化，还是新儒家为代表的保守主义文化，抑或是所谓三民主义文化，都未能处理好“民主与科学”的内容与“民族”文化传统的关系：或偏于 “欧化”甚至极端主张“全盘西化”而忽视了文明的民族性；或趋于文化保守甚至主张文化“复古”而忽视文明的现代性及传统文明的现代化。因此，中华文明现代转型的历史使命，落在了中国共产党人的肩上。
(三)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奋斗使命
中国共产党是五四“民主与科学”精神的继承者和发扬者，故立足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严厉批判封建蒙昧主义和专制主义，积极从事左翼文化运动，在苏区开展苏维埃文化建设，尝试建立普罗大众的无产阶级新文化。中国共产党在领导革命文化并探索新文化建设过程中，逐步改变了注重文化的民主性和科学性而相对忽视文化民族性的倾向，开始强调尊重民族文化。中共提出的新民主主义文化纲领和建设“中华民族的新文化”目标，有三个突出特点：一是“民主与科学”为核心；二是有深厚“民族”文化根基；三是有鲜明“中华民族”文化特色。这样，以毛泽东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尝试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明确提出了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民主主文化纲领，将所要建立的中华现代新文明，定位为以“民主 与科学”为核心而具有深厚“民族”文化根基和“民族”文化特色的现代新文明，正确处理了继承民族文化传统与吸收西方近代民主与科学内容之复杂关系，找到了中华文明现代转型的新目标和新路径，开辟了构建中国特色现代新文明形态的广阔道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提出“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方针，从建设新民主主义文化转向建设社会主义新文化。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共产党坚持批判继承、“双百”方针和“二为”方向，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的历史任务。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国共产党加快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并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了马克思主义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贯通、融通”的新思想。
总之，近代以来，中华文明面临着严峻的文明转型与现代文明重建的历史任务。如何将中华文明的古典形态转为近代新文明形态，如何吸纳中西文明之长，创造出中华民族的现代新文明，是近代以来的伟大历史使命。但遗憾的是，这个伟大的历史使命没有能够在近代中国完成，而是落在了中国共产党人和当代中国人民的肩上。肩负着中华文明复兴使命的中国共产党，接续近代以来世界历史向中国提出的重大历史任务，继续推进中西文明的沟通与融合，先后提出建立新民主主义文化、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和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这实际上是要完成近代以来未竟之文明转型使命，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二、现实基础：什么是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一)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具有“中华文明”突出特性的现代文明
新时代所要建设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中华民族”的现代文明，是“中华文明”的现代发展形态，是中华民族一脉相承传承下来而没有断裂的民族文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和精神血脉在文明转型过程中传承下来，成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的重要元素。这种新的现代文明形态，是立足于中华文明基础上的当代文明新形态。在中华文明从古典形态转向现代形态过程中，中华文明的根本精神、文化基因、优秀思想资源、核心因素，通过批判和扬弃得以传承，融入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之中，从而使中华现代文明具有突出的民族特性。正是依靠这种文明的继承性，当代中国所建构的新文明是体现“中华民族”特性的文明。因此，新时代所要建设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中华民族”的现代文明，是中华文明在当代中国的延续、转化与创新发展，体现着“中华文明”突出的民族特性，包含有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民族文明特性。
(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中华文明的“现代”形态
新时代所要建设的现代文明，不仅是“中华民族”的现代文明发展形态，而且是中华文明的“现代”形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形成的“新的文化生命体”，就是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在这个新的文化生命体中，古老的中华文明赋予中国式现代化以深厚底蕴，中国式现代化赋予古老的中华文明以现代力量。中国式现代化的文化形态，其实就是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具体表述和具体落实。中国式现代化就是中华文明现代化的道路，也是创造中华民族新的文化生命体、创造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道路。新时代所要建设的现代文明，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高度发达和先进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文明，包含着许多“现代性”的新内涵：它是高度发达的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它是先进的社会主义政治文明；它是高度发达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它是惠及民生、共同富裕的社会文明；它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因此，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的目标，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这个目标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及中国式现代化的总目标，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总之，新时代所要建设的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高度发达和先进的社会主义现代文明，是物质与精神辩证互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新型文明，是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人类文明新形态。
三、实现路径：如何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一)坚定文化自信，保持健全的文化心态，实现精神上的独立自主
新时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必须保持健全的文化心态。健全的文化心态，不是文化自负，也不是文化自卑，而是清醒的“文化自觉”和坚定的“文化自信”。中华文明历经数千年而绵延不绝、迭遭忧患而经久不衰，这是人类文明的奇迹，也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底气。只有坚定文化自信，才能从源远流长的中国历史当中汲取前进的动力，才能从五千多年中华文明史中汲取开创未来的智慧。要完成近代以来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的伟大使命，必须保持清醒的“文化自觉”，坚定文化自信，把文化自信融入全民族的精神气质与文化品格中，养成昂扬向上的风貌和理性平和的心态。
(二) 秉持开放包容，在吸收人类优秀文明成果中创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
新时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就要秉持开放包容，更加积极主动地学习借鉴人类创造的一切优秀文明成果。无论是对内提升先进文化的凝聚力感召力，还是对外增强中华文明的传播力影响力，都离不开融通中外、贯通古今。坚持以海纳百川的开放胸襟，借鉴人类文明的一切有益经验，大踏步走向世界，广泛参与全球文明对话，时时刻刻跟这个世界拥抱，跟这个世界最新的研究成果、最新的科技文化成果相互融汇，形成兼容并蓄、博采众长的大格局。
(三)以守正创新的正气和锐气，赓续中华历史文脉
新时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要坚持守正创新，正确处理守正与创新的关系，以守正创新的正气和锐气，在继承中创造，在创造中继承，赓续中华文明的历史文脉。守正，就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不动摇，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动摇。中国共产党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激活中华文明的核心价值，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机结合，创造了中华文明的现代形态。因此，守正就是守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结合”之正，守的是中国共产党的文化领导权和中华民族的文化主体性。创新，就是要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紧跟时代步伐，顺应当代中国的实践发展，激发全民族的文化创新创造活力，不断拓展认识的广度和深度，敢于说前人没有说过的新话，敢于干前人没有干过的事情，以新的理论指导新的实践，在新的实践中不断推进新的理论创新。
(四)以创造性转化的方式，推动中华文明的创新性发展
新时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必须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首先厘清中华文明中的精华与糟粕，辩证取舍，然后立足新的实践，按照时代特点和要求，对那些至今仍有借鉴价值的内涵和陈旧的表现形式加以改造，使其与当代文化相适应，对其做出合乎逻辑的马克思主义新阐释，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实现中华文明的创造性转化。同时，按照时代的新进步新进展，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加以补充、拓展、完善，为其注入新的时代内涵，激活其时代生命力，使其与时代精神相结合，增强其影响力和感召力，实现中华文明的创新性发展并取得“现代”形态。
总之，新时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实际上就是要完成近代以来未竟的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任务和中华文明的现代复兴使命，实现中华文明从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并在这种现代转型过程中，创造中华民族的现代文明，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将中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因此，中华文明的现代复兴，不是儒家思想文化的复活，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不是笼统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复兴，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华文明的现代转型必须建立在中西文明沟通与融合基础之上，它是民族的，更是现代的。新时代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是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为指导，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底蕴，广泛吸收古今中外一切有益成分，并在世界文明交流、回应各种时代问题中成长、壮大的文明新形态和文明新境界。
（作者简介：左玉河，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理论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历史研究院左玉河工作室首席专家）
来源：《教学与研究》2023年第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