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州,周朝称彘,汉置县,后汉为永安,隋为霍邑,明置霍州。《国语》上《召公谏厉王弭谤》,说召公建议厉王不要剥夺老百姓的言论自由,召公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三年后人们造反,把厉王流放。这里把厉王流放到的地方彘,就是现今的霍州,至今,霍州还有周厉王墓。
悠久的历史,对外交通不发达,使霍州民风纯朴、人情恋土。历代州民外出经商、做事、逃荒的很少。这使霍州方言中至今保存着许多古义、古语和古音。许多用语、发音,即使和邻近的洪洞、赵城、灵石相比,也有很大的不同,独具特色。我这里只举一些例子。
厮,是古代的一个骂人的口语。如明代《水浒传》几乎到处都用厮来骂人,第二回中,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第三十回中,“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贼心贼肝!”在霍州口语中,“厮”几乎是一个口头禅。霍州的“厮”,是由“私娃”连读发展而来的,读如sŭa,也可以快读为să。意思是私生子。犹如北京人现在说“丫头养的”,后来在口语中逐渐连读演化为“丫庭的”,进一步则简化为一个“丫”字。霍州人骂人说:“这厮,不得好死。”读如zhuo siwa budei haosi。霍州人说“这厮,行。”发音是“zhuo sua,行”,意思是“这人有两下子。”这里,厮已经转化为昵称而没有骂人的意思了。犹如北京人说:“他丫,棒。”
生花,读如sĕnghuo,指毛笔。五代王仁裕著的《开元天宝遗事》中记载:“李白少时梦所用之笔上生花,后天才瞻远,名闻天下。”这则故事后来浓缩成“梦笔生花”、“笔生花”成语。今霍州人称毛笔为生花,喻使用它会才华横溢。这里花不读hua而读huo。霍州的花字,在处于复合名词的后面时,常读为huo。如“棉花”读如miaohuo。如说:“这杆生花不好使唤。”意即“这枝笔不好使。”
砚瓦,即砚,古语通研。宋朝笔记书《邵氏闻见后录》中说:“砚瓦,唐人语也。”现今多数地方称砚,而霍州口语中仍称砚瓦。古时砚实际是用陶瓦做成。韩愈《毛颖传》称砚为陶泓。今五台产沉泥砚,系陶制品。宋黄伯思在《东观余论》中说:“今人乃用沉泥为古瓦状,埋土中,久而研之。”
少欠,形容词,指婴儿等好伺弄。源起因果报应。佛家《三世因果经》说“莫道因果无人见,远在儿孙近在身”。故事云,前世甲欠乙债,今世乙托生为甲之子,甲抚育乙以还前世债。少欠,喻前世欠债少,因而不费大力气。例如说:“这娃不嚎(hŏu)不闹,可少欠哩。”意思是这孩子不哭不闹,好伺弄。延伸指豢养的动物如狗、猫、牲口等好伺弄,亦称“少欠”。另外口语中长辈骂子女称“讨债的”,也是这个故事的延伸,指光要大人伺候,不报答,喻投胎来仅是为讨前世债。
子,读如qízi,指面条。在元代忽思慧著的《饮膳正要》(刘玉书点校,人民卫生出版社1986年出版)卷一有多处用到这个词。如“用鸡头粉二斤,豆粉一斤同和,切作 子。”“白面六斤,切作钱眼 子”。该书校者注中,称 系棋、碁。这实在是一种误解。“钱眼 子”是指钱眼粗细的面条,而不是钱眼大小的面疙瘩。查《康熙字典》与《汉语大字典》均未收“ ”字。这个字可能是从蒙古或北方少数民族古语音译过来的,也可能是一个农杂字。至今在山西、内蒙部分地区称面条为 子。例如“夜个吃了调(或汤) 子”,指昨天吃了捞(或汤)面。
胡膊,读为húbo,是流传至今的一种霍州小吃。膊,如今标准发音有二,即bo和pŭ。霍州不加区分称bo。膊(pŭ)古时指暴肉,即晒干的肉。汉朝杨雄的《方言》中说:“燕之外郊,朝鲜、冽水之间凡暴肉、牛羊五藏谓之膊。”可见,胡膊指胡人习食的牛羊五脏杂烩之谓。这样称呼,可能有千年之久,至今未改。
吆喝,喊也。宋《邵氏闻见后录》称:“欧阳公曰:蝇可憎矣,尤不堪蚊子,自远吆喝来咬人也。”霍州对吆喝的引申义有两种:1)叫,例:“吆喝你爸吃饭。”意去叫你爸吃饭。2)称呼,例:“你该吆喝我伯。”意即你应当称呼我伯父。
抄化,即讨饭。元杂剧琵琶记,第35中说:“正遇一个道姑,在门首抄化。”《水浒传》,第九回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没饭吃!却才去那里抄化得这这些粟米,胡乱熬些粥吃,你又吃我们的!”现在许多地方在口语中已经不说抄化而直接说要饭或讨饭。而霍州仍然称讨饭为抄化,称专门讨饭的人为“抄化子”。大人训斥小孩说:“这抄化子娃。”发音是zhuo caohuozi wa。
说到霍州方言的读音,更是丰富多彩。它保留了许多古音。如“谁”字发shú音(即古文孰的读音),女子的“女”字发rǔ音。“拿”字发ho音,是典型的形声字,等等。这里特别要提提“大”字的读音。如今各种字典注音是1)dà(大小),2)tài(与太通),3)dài(大王,大夫)。不同的发音有不同的意思。在霍州的方言中,除了上面三种发音外,还保留了4)tùo音,这个发音显然是宋朝广韵“唐佐切”的读音。
古时对“大”字的发音,并不像现在不同音对应不同义,分得那样清楚。引唐朝杜甫的《病柏》诗中的几句:
“……岂知千年根,中路颜色坏;
出非不得地,蟠据亦高大;……”
这里“大”只有按2)或3)读才能与上文中的“坏”字押韵。显然它的意思还是大小的大。霍州方言中四种读音,都有大小的大的意思。这种读音的不标准,恐怕是古代汉语的一大特色。如以霍州方言中的一句话来说:“大张(tài zhe)村长家大(dà)门口有兀般大(tùo)钟。”这句话中的三个“大”字发音各不相同。“大张”是霍州城东的一个村子,“兀般”指那么大,“兀”读wo。这种多音字,还有许多,例如“生”字,有两种发音。如说:“他生(sěn)法的得(daǒ)你生(sǒ)气哩!”意思是,他想办法让你生气。前后两个“生”字读音不同。
总之,霍州方言,是在黄河流域古代汉语语意、语音的一个宝藏,很值得进一步研究和挖掘。笔者对语言学和文字学是门外汉,所举的一些例子,权当献给专家门的一点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