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术
曾国藩深于宦术,兼综儒法,以黄老之术行道,善用其刚,而以柔全之。他在排挤倾轧的宦海中,因势利导,左右逢源,以至功成名就善始善终,这不得不归功于他的老练持重,所以人称他有沉鸷之才。
当他享盛名时,反而注意收敛,以避清廷忌汉人独专危柄。如他始终不肯拜受节制江浙四省、节制直鲁豫三省之命。同治九年,上谕又命他节制楚北,他再次属疏力辞以避满大臣官文。这些地方足见其深沉老练。太平天国破后,清江宁知府徐宗瀛为理学名臣,拟禁阻秦淮画舫恢复旧观。曾国藩知道后以“养活细民”为由准其恢复。后人对此引为美谈,称赞他的胸襟和识见。其实这一举措别有深义,他这样做不过是延续采用了清朝一贯的政治政策,只要读了龚自珍《京师乐籍说》即可明白。
后世统治者佩服曾国藩,大抵是由于他把刚柔相济运用得十分贴切恰当的缘故。
曾国藩喜网罗人才于幕中,其僚有三圣七贤之目。时人对这些人,曾以“此身终不动,只想见中堂”诟之。曾国藩用人之法,亦颇可观。
《水窗春呓》记湘军与太平军战:
……势危急。时李肃毅(鸿章)已回江西寓所,幕府仅一程尚斋,奄奄无气。时对予曰:“死在一堆如何?”众委员亦将行李置舟中,为逃避计。文正(国藩)一日忽传令曰:“贼势如此,有欲暂归者,支给三月薪水,事平仍来营,吾不介意。”众闻之感且愧,人心遂固。
这里所用擒纵之术与“挺经”契,虽柔实刚,较之那种缚而饲之的用人之法确要高明多了。
《京师乐籍说》
龚自珍的《京师乐籍说》是一篇寓意深远的文章。它犀利地揭露了封建统治者钳塞天下游士之术:“自非二帝三王之醇备,国家不能无私举动,无阴谋。霸天下之统,其得天下与守天下皆然。老子曰:‘法令也者,将以愚民,非以明民。’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齐民且然,士也者,又四民之聪明喜论议者也。身心闲暇,饱暖无为,则留心古今而好论议。留心古今而好论议,则于祖宗之立法,人主之举动措置,一代之所以为号令者,俱大不便。”
于是乃有乐籍之设,以钳塞天下游士,“使之耗其资财,则谋一身且不暇,无谋人国之心矣。使之耗其日力,则无瑕以读二帝三王之书,又不读史而不知古今矣。使之缠绵歌泣于床笫之间,耗其壮年之雄才伟略,则思乱之志息,而议论图度,上指天下画地之态益息矣。使之春晨秋夜为奁体词赋、游戏不急之言,以耗其才华,则论议军国臧否政事之文章可以毋作矣。如此则民听壹,国事便,而士类之保全者亦众。”
但是,这种约束羁縻的阴鸷之术能不能收到效果呢?他的回答是:“曰:如是则唐宋明岂无豪杰论国是,掣肘国是,而自取戮者乎?曰:有之。人主之术,或售或不售,人主有苦心奇术,足以牢笼千百中材,而不尽售于一二豪杰,此亦霸者之恨也。吁!”
这是一篇声讨封建统治的檄文,写得慷慨激昂,令人展卷方诵,血脉已张。
清统治者为了扑灭汉族的民族意识,在文章中提到反满固然绝对不可,就是涉及金元也在严禁之列。所以这篇文章只举唐宋明,而把元剔除在外。清雍正朝虽有罢教坊乐户之谕,但只是装点门面,事实上娼妓仍存在。《平均篇》中就提到当时有“女子鬻容之肆”。后来,曾国藩在破除太平天国后,即下令盛奖勾栏,秦淮河上,笙歌彻旦,便是采取这种手法。
了解了当时背景,再来读这篇文章,就不难领会它的迂回曲折笔法所隐寓的深意:说的虽是唐宋明的封建统治者,但也针对了清统治者在内;说的虽仅限于乐籍一事,但也使人一隅反三,由此推断封建统治者是怎样既阴鸷又卑怯地采取禁锢思想的愚民政策。因此它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一篇寓言。
读了这篇寓言后,回过头来再看看他那主张更法的经世致用的文章,什么“与其赠来者以劲改革,孰若自改革”,什么“莫如使民不识知则顺我也”,显得多么迂腐和保守!(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