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与我所谓的“危崖问题”——即人类开始面临的新科技灭绝的挑战——有关，花一天时间掠读了戴蒙德的《崩溃》（2005，Collapse）《剧变》（2019，Upheaval）。《崩溃》讲文明如何可能因为生态破坏引发崩溃，《剧变》讲国家如何能渡过出现的危机。

我关注的主要问题如下：

1.崩溃问题与危崖问题

戴蒙德所说的崩溃，“指的是某一地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人口骤减，以及/或者政治、经济、社会复杂度急剧下降”。照此理解，全球性崩溃便与奥德所说的生存性风险有异曲同工之妙了，生存性风险包括人类文明灭绝或不可挽回的衰败两种。而戴蒙德认为，即使今天最发达的国家，也面临着因环境和经济问题触发崩溃的风险；并且， 21世纪以来人类首次面临全球崩溃危机，而不是某一局部的崩溃危机。

戴蒙德还对全球崩溃危机进行了分析，认为它比某个单一文明崩溃更为棘手。按照他的崩溃5因素分析法，即导致任何社会环境崩溃最重要的5个方面是生态环境破坏、气候变化、强邻威胁、友邻支持以及最重要的社会应变力，全球生态崩溃危机没有友邻的帮助或借鉴，而且在全球层面人类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应变机制。

2.技术性生态崩溃问题

戴蒙德主要讨论的是生态崩溃。面对环境危机，应对不力是许多古代文明崩溃的根本原因。而有些则因为应对有力，而安然度过危机时期。所以，戴蒙德认为自己不是环境决定论，而是强调人类在环境压力下的主观能动性。具体来说，他所说的主观能动性，其中最重要的是对生态的了解和技术性控制、恢复能力，也就是说其中技术性主观能动性非常重要。

我以为，戴蒙德强调的是一种精致的环境决定论，因为人类的主观努力在戴蒙德看来仍然要在基本环境条件的框架下起作用。当然，我说他是环境决定论，并不是指责他错了，因为环境决定论是世界观，不是环境科学理论，可以做物理学意义上的可重复检验。

通过分析若干古代文明的灭绝，如玛雅文明、复活节岛文明，《崩溃》归纳的与古代文明灭绝相关的8种生态破坏，即森林滥伐、生物栖息地破坏、土壤问题（包括侵蚀、盐碱化和肥力流失）、水管理问题、过度放牧、过度捕捞、新物种引入侵害、人口膨胀、人均生态环境冲击渐增。而今天威胁文明的生态破坏增加4种，即人为导致的气候变化、有毒化学物品沉积、能源短缺、地球光合作用能力发挥到极致。我们看到，戴蒙德新增加的4种生态破坏均与新科技的迅速发展有关，都是新科技将人类推进至所谓人类世才出现的所谓行星性问题。

不过，戴蒙德仍然强调科技不能解决崩溃问题：“更重要的是，科技的发展只是增加我们做事的能力，结果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我们目前面对的所有问题都是科技无意间带来的负面结果。20世纪世界科技突飞猛进，解决了一些旧的问题，却带来更多新的难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会面临这样的困境。”我虽然赞同他的立场，但对他的这一番“强行表白”并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的整个论述中对科技力量的强调，足以让人怀疑他的技术决定论立场。不管怎样，当代崩溃问题或危崖问题，离开从新科技线索的讨论，都将是隔靴搔痒。

3.全球性危机应对问题

面对崩溃威胁，戴蒙德努力想保持乐观：

在人类史上，我们首次面临着全球崩溃危机，但也首次可以快速掌握全球信息，世界上任何一个社会有任何发展，我们很快就可以得知，继而见贤思齐或是引以为戒。

当前，整个世界都正面临着全球性问题，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尤其是最近几十年以来，我们的世界正着手建立处理全球性问题的机制。

但是，仔细读他的分析，很难得出乐观的立场。他不得不承认，当代人类社会在应对全球崩溃危机上存在严重的制度性缺陷：

然而，我们的世界作为一个整体并不拥有这些国家层面的优势。没有另外一个有人类居住且可为我们提供援助的星球……也没有其他世界的经验可供我们借鉴，从而找到解决危机的路径……全人类之间缺少普遍的、一致的身份认同……和共享的核心价值观……这是历史上我们首次面临真正的全球性挑战，因此我们缺少应对类似挑战的过往经验……也没有经历过应对挑战失败的先例。……对于我们的全球危机，人们尚未形成普遍共识……同时缺少承担责任的意愿……更没有在全球范围内进行诚实的自我评估……我们的选择自由……受到严重的制约，制约因素包括势不可当的全球资源枯竭趋势、全球二氧化碳水平的上升，以及全球范围内的不平等，这些制约因素令我们没有进行试验和调整策略的余地。所有这些残酷的现实令许多人对人类的未来持悲观的态度。

这段话的细节与戴蒙德的危机应对理论相关。该理论的主要观点是：1）个人能否成功应对危机受12个因素影响，即直面身处危机的现实，主动承担责任。划清界限（发现其中亟待解决的问题），向外界寻求物质及情感支持，借鉴他人应对危机的方法，自我力量，诚实的自我评估，应对过往个人危机的经验，耐心，灵活应变的个性，核心价值观，不受约束（即有选择的自由）。2）类比地说，国家应对危机与个人有相似的12个影响因素，即对国家陷入危机的举国共识，主动承担责任，划清界限，从他国获得物质和资金方面的帮助，借鉴他国应对危机的经验，诚实的国家自我评估，应对过往国家危机的经验，应对国家失败的耐心，不受地缘政治约束，国家认同，特定情况下国家的灵活性，国家核心价值观。3）国家危机应对理论可以作为框架考察全球崩溃危机，结果就是上面引用的这一大段话。

我觉得戴蒙德的国家危机理论很赞赏，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今天是不是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危机呢？按照上述12因素分析法，我们有多少度过危机的资本呢？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国家和社会的危机意识极其欠缺。

4.人口体量问题

在戴蒙德提供的文明灭绝案例中，人口超载即人口超出环境所能承载的范围，都是生态崩溃和社会崩溃的重要原因。究竟多少人口是地球适应喂养的数字？我不是说地球能养活多少——赖活与好活是不一样的——而是“生态地“应该养活多少。

戴蒙德认为，并非人口更多更富裕。很多人以为，人越多，就可以创造更多财富。但是，地球承载力有限，人口增加是与限制。从既有历史经验看，人口众多的国家大多数都是穷国。谈到日本最近几十年人口减少时，戴蒙德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日本资源匮乏，人少就会减少对国内资源和进口物资需求的压力。

并且，戴蒙德提到我所谓的“美国梦在发展中国家不可复制”的问题，即从生态角度看，中国人不可能过上美国人一样的生活，因为地球资源不够这么多人口利用。戴蒙德是这么说的：

不过，无论是联合国还是发达国家的政府，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个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以地球的环境承载力而言，若发展中国家人民达到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环境根本无法支撑。

根据戴蒙德的统计数字，美欧日人均消耗自然资源比发展中国家多32倍，产生的废物也多了32倍。从绝对数字上说，其他国家的人均消耗增加32倍，需要几个地球才能满足，是一道很简单的计算题。

在世界大国之，今天中国面临的环境问题是最严重的，生态崩溃风险是最大的。我们不得不走生态文明的道路，而不能一味模仿发达国家不可重复的搞法。在人口问题，我以为，人口下降是一件好事，只要不断崖式的下跌就没有问题。这可能会影响GDP总数的增长速度，但可以有利于实现人均GDP的增长和人民生活更富裕的目标。

另外，戴蒙德分析了日本人越来越不愿结婚生子的原因，我觉得和中国大城市目前面对的情况很类似。他给出4条原因：1）经济原因。和父母住，不生孩子，可以省钱。2）单身自由，尤其对于不想做家务照顾家庭的女性来说。3）思想前卫的人认为婚姻并不必须。4）媒人相亲的婚恋传统渐渐减少，现在的年轻人太忙碌，面对约会太羞涩，或者发展恋情不够成熟。

你们觉得类似不类似呢？日本的发展经验，由于文化、地理的相近，相比欧美更值得我们借鉴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