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乌克兰危机升级后，日本紧随欧美对俄采取了一系列制裁措施，体现出鲜明的“挺乌反俄”立场。日本的举动引起了俄罗斯的强烈反制，导致两国关系跌入冰点。岸田政府对俄采取强硬立场是国内外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一方面，在安倍对俄外交路线受挫的背景下，岸田文雄亟需借此重塑日本对俄外交政策，为长期执政奠定基础；另一方面，此举也有分担同盟责任，借机联合西方国家向中国施压的目的。俄乌冲突对日俄关系造成严重冲击，日本已不再将俄罗斯视为合作伙伴，而将其视为“需要应对的课题”。由于日本发展日俄关系的动力被严重削弱，加之日本国内对俄舆论趋于强硬以及受日美同盟等外在因素的影响，未来，除非俄罗斯在涉及日本国家利益的问题上作出重大实质性让步，否则日俄关系恐难以改善。

关键词：俄乌冲突;日俄关系;领土问题;和平条约

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这成为搅动国际局势的重大事件。乌克兰危机升级迅速改变了欧洲安全格局，同时加速了大国关系的调整，不仅导致俄罗斯与西方国家陷入全面对抗，也使日俄关系急剧恶化。事实上，自冷战结束以来，由于横亘在两国间的领土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日俄关系一直处于“兜圈子”状态。2012年底，安倍晋三再次执政后，提出了不同于以往的对俄外交“新思路”,试图“以经促政”,为日俄间争议问题打上“休止符”,两国关系曾急速升温。然而，随着安倍辞职以及俄乌冲突的爆发，日俄关系迅速跌入冰点，并呈现出相互对抗之势。日俄关系为什么再次走向对抗?两国关系未来走向如何?本文拟对此问题进行分析。

一、乌克兰危机升级后的日俄关系走向

2022年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关于承认乌克兰东部“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命令。对此，日本外相林芳正在22日的记者会上予以谴责，称俄此举“侵犯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违反国际法，日本不予承认”1。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后，日本紧随美欧等国对俄采取了一系列严厉制裁措施，并通过各种形式支持乌克兰。日本的一系列举动引起了俄罗斯的强烈反制，导致两国关系迅速跌入到冷战结束以来的最低点。

第一，日本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严厉制裁措施。

俄罗斯宣布承认乌东部两地独立后，日本随即对上述两地的相关人员实施停发签证并冻结资产、禁止日本个人或实体与上述地区开展进出口贸易、禁止俄在日本发行和流通新的主权债券等制裁措施，试图向俄罗斯展示强硬立场，敦促俄罗斯通过外交手段缓和局势2。随着俄乌局势进一步恶化，日本紧随欧美逐步加大了对俄制裁力度，制裁范围涵盖个人、金融、贸易、投资等各个方面。在个人制裁方面，日本政府陆续冻结了俄总统普京、外长拉夫罗夫等政府官员以及相关人士、团体的在日资产。在金融领域，日本将部分俄罗斯银行排除在SWIFT国际结算系统之外，并冻结了俄罗斯中央银行等多家金融机构的资产。在贸易投资领域，日本取消了对俄罗斯的最惠国待遇，并禁止从俄进口煤炭、伏特加、机械类产品及部分木材；禁止在俄进行新的投资3。在诸多制裁措施中，日本着力强化了对有可能转换为军事用途的产品的出口管制，禁止向俄出口半导体、通信设备、传感器、雷达与航海设备等有助于强化俄军事能力的产品以及量子计算机和3D打印机等尖端科技产品。

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对俄制裁既体现出紧随欧美的政策取向，又根据自身实际情况有所保留。2月27日，欧盟和加拿大决定对俄罗斯关闭领空。3月1日，美国总统拜登宣布禁止俄罗斯飞机进入美国领空4。对此，考虑到关闭领空对物流造成的影响，日本没有追随西方国家对俄采取这一措施。在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方面，尽管美欧相继宣布禁止从俄进口石油，但日本的态度一直较为慎重。虽然岸田文雄在5月9日出席七国集团领导人视频会议时表态称，将原则上禁止进口俄石油，但同时也强调今后将根据实际情况来讨论削减和停止进口的时期，为相关措施的实施预留了空间。同时，日本政府也没有退出与俄罗斯的石油天然气合作开发项目“萨哈林1号”和 “萨哈林2号”5,力求在与欧美保持协调的同时，更好地兼顾自身国家利益。

第二，日本通过各种形式表达对乌克兰的支持。

在谴责、制裁俄罗斯的同时，日本通过各种方式支持、援助乌克兰，体现出鲜明的“挺乌反俄”立场。2月28日，岸田文雄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举行冲突爆发后的首次电话会谈。岸田在通话中强调：“日本政府和日本国民的心与乌克兰国民同在”,承诺将继续给予乌克兰以支持6。外务大臣林芳正也多次与乌克兰外长、乌克兰驻日大使举行会谈，传达日本政府的立场及对俄制裁措施等。3月23日，为了进一步展示对乌克兰的支持，日本政府邀请泽连斯基在国会发表演讲，这是首次由外国元首通过远程视频的方式在日本国会演讲，岸田文雄及众参两院议长等500多人出席。

在援助方面，日本通过国际机构、非政府组织等向乌克兰及乌周边国家提供了大量紧急人道主义援助。除了常规的日元贷款和无偿援助外，日本此次对乌克兰的援助有两点值得关注。一是日本一改长期以来在难民接收方面的慎重态度和严格程序，积极接收乌克兰难民。3月2日，岸田文雄在与波兰总理通话时表态称，日本将接收在国外避难的乌克兰国民7。为了让难民尽快入境，日本加快了签证发放进度，简化相关手续，并成立了以官房长官为首的联络协调会议，与地方政府、企业协调为难民提供住宿场所，为其提供相应的一体化生活援助。同时，日本协助难民在日就业，给予在日乌克兰难民一年期的可就业居留资格，且在乌克兰局势改善之前，该居留资格还可延期8。二是日本应乌克兰的请求，先后向其提供了防弹背心、头盔、防寒服等物资。其中，自卫队的防弹背心是日本首次向他国提供9。这实际上等于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在这个过程中，日本政府竭力为相关装备的转移扫除法律上的障碍。2014年4月，安倍晋三内阁以 “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取代了日本长期坚持的“武器出口三原则”。由于转移三原则中明确规定“禁止向纷争当事国出口装备品”,因此日本政府将当事国的定义限定为“发生武力攻击且联合国安理会正采取措施的国家”,从而将乌克兰排除在禁止转移的对象之外。同时，日本政府还迅速修改了“防卫装备转移三原则”的运用方针，写明“可以向遭受违反国际法侵略的乌克兰提供非杀伤性装备品”,从而为相关活动提供了法律依据。

第三，日本的一系列“反俄”举动，引起俄罗斯的强烈不满。

3月7日，俄罗斯将日本列为“不友好国家”并展开了一系列反制。总体来看，俄罗斯对日本的反制措施主要集中在两国争议岛屿以及和平条约的缔结问题上。实际上早在2月25日，俄罗斯驻日本大使加卢津在记者会上就明确表示：“日方态度将损害两国关系并对南千岛群岛(日本称北方四岛)问题的解决产生影响”10,试图以领土问题促使日本软化立场，不要追随西方国家对俄制裁。不过，加卢津的警告并没有奏效，日本紧随西方逐步升级了对俄制裁措施。对此，3月9日，俄总统普京签署法令，宣布对2022年1月之后进驻日俄争议岛屿的企业减免20年税金11。3月21日，俄罗斯进一步升级反制措施，作为对日本“反俄行动”的回应，俄罗斯外交部宣布中止与日本就和平条约问题继续举行谈判，退出与日本围绕争议岛屿共同经济活动的交流，并停止原岛民等日本公民免签证前往争议岛屿的资格12。

与此同时，俄罗斯接连在两国争议岛屿举行军事演习。3月25日，俄罗斯举行了3 000人以上参加的军事演习，这是俄罗斯宣布中断和平条约谈判后第一次在争议岛屿上举行演习13。4月1日，俄罗斯又宣布在争议岛屿上实施逾千人参加的军事演习。4月14日，俄罗斯太平洋舰队的两艘潜艇在日本海成功完成了“口径”巡航导弹试射，震慑日本意味明显14。俄罗斯的一系列反制措施旨在强化对争议岛屿的实际控制，进一步向日本施加压力。

日俄围绕俄乌冲突的制裁与反制裁导致两国关系不断恶化。4月27日，作为对日本驱逐俄外交人员的回应，俄罗斯外交部宣布驱逐8名日本外交官，称“岸田政府采取了破坏多年来日俄长期合作关系的史无前例的措施”15。5月4日，俄罗斯外交部发表声明，宣布永久禁止包括首相岸田文雄、官房长官松野博一、外务大臣林芳正等政府官员在内的63名日本公民入境俄罗斯16。这表明俄罗斯对岸田任内改善日俄关系已不抱希望，标志着日俄政治外交关系已经接近破裂。同时，两国正常的经贸关系也受到严重冲击，战略互信大大降低，两国关系因俄乌冲突迅速跌入谷底。

二、日俄关系走向对抗的原因

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日本虽然加入到制裁俄罗斯的行列之中，但为了避免制裁对和平条约谈判带来不利影响，其制裁力度和制裁范围与西方国家相比明显较轻，总体上日俄关系并没有受到乌克兰危机的太大影响，日本对俄外交保持了一定的灵活性和战略自主性。与2014年相比，日本此次显示出与欧美步调高度一致的强硬对俄立场，紧随西方国家对俄采取了一系列严厉制裁措施。日本之所以对俄立场转为强硬，可以从肯尼思·华尔兹在《人、国家与战争》 中率先提出的层次分析法视角加以考虑17。

第一，从个人层次而言，安倍对俄外交路线受挫，岸田文雄亟需重塑对俄外交政策。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在安倍对俄外交新思路的理念下，日本对俄罗斯采取了积极的外交攻势，日俄高层对话和经济合作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呈现出日趋活跃的态势，安倍任内与普京举行了多达27次首脑会谈。安倍对俄外交路线的实质是在与普京建立个人友好关系的基础上，以经济合作为手段，推动俄罗斯在领土问题上作出让步。2016年12月，普京访问日本并与安倍举行首脑会谈，双方同意就争议领土开展共同经济活动启动谈判18。2018年11月，安倍与普京在新加坡举行会谈，双方同意以1956年《日苏共同宣言》为基础，加速领土问题谈判19。1956年10月签署的《日苏共同宣言》规定，“两国复交后继续进行缔约谈判，苏方同意在缔约后把齿舞、色丹两岛交予日本”。这表明日本的立场实际上已经有所松动，不再坚持“四岛返还”。

然而，安倍对俄外交实际上并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虽然两国同意以《日苏共同宣言》为基础加速谈判，但之后日俄围绕领土问题仍龃龉不断。2020年7月，俄罗斯修改宪法，加入了“禁止割让领土”的条款，大大压缩了日俄就争议领土达成妥协的空间。2021年2月14日，普京对媒体表示：“我们希望发展与日本的关系，但我不打算做任何与俄罗斯联邦基本法相抵触的事情。”20可以说，2020年宪法修正案实质上已经关闭了解决领土问题的大门21。2021年9月，普京进一步提出了在争议领土上设立“经济特区”的构想，引发日本强烈不满。因此，实际上在安倍路线下解决领土问题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岸田文雄在安倍执政期间曾长期担任外相，参与对俄谈判。但岸田与安倍属于自民党不同派系，两人的领导风格、执政理念有很大不同。岸田上任后相继提出了“新资本主义”“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等具有“岸田色彩”的内政外交理念，旨在摆脱安倍路线的影响，以便为长期执政奠定基础。在日俄领土问题上，纵观日俄(苏)领土问题交涉史，当美苏(俄)关系缓和，国际或地区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时，领土问题也将迎来解决的契机22。岸田此次采取有别于安倍对俄外交路线的对俄极限施压策略，旨在联合西方“以压促变”,意在俄罗斯内部或国际格局发生重大变化时，为解决领土问题提供机会，从而使自身获得突出的外交政绩，进而大幅提升岸田本人的执政威信。

第二，从国家层次而言，日本对俄立场强硬旨在将俄乌冲突与印太地区相联系，牵制中国。近年来，随着中日结构性矛盾日益凸显，日本已经将中国视为最大的战略威胁，其推行的外交战略几乎都是围绕中国而展开。这一点并不会因俄乌冲突而发生转变。日本早就将乌克兰局势与印太、中国相关联。2月18日，岸田文雄在国会答辩中表示：“乌克兰局势是事关包括亚洲在内的国际社会秩序的问题，我们抱着极大的关切注视着局势发展。”23俄乌冲突爆发后不久，日本执政党自民党内部将其与中国挂钩的声音逐渐高涨。

此后，日本在七国集团(G7)、日美印澳四国机制(QUAD)等一系列多边或与美、英、法、德等双边外交活动中均延续了这一基调，强调俄罗斯的行为是“依靠武力单方面改变现状”,是“动摇包括东亚在内的国际秩序的行为”,着力凸显俄乌局势与印太局势的相关性。3月3日，日美印澳四国召开视频首脑会谈，各方就“不允许在印太地区发生依靠武力单方面改变现状的行为达成一致”24。5月5日，岸田文雄访问英国时直接将台湾问题及中国的海洋活动与俄乌冲突相提并论，称“对单方面改变东海、南海现状，快速但不透明的军事建设活动和经济胁迫等表示强烈关切”。岸田在提及台海局势时还称“明天的东亚可能成为乌克兰”25。

从目前来看，联合西方国家牵制中国仍然是日本的重要外交战略目标。日本极力将乌克兰局势与印太局势相关联，其目的就是要借机对华施压，以牵制中国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以及正当海洋权益的努力。近年来日本积极推动“印太战略”,其核心目标就是谋求与所谓共享“基本价值观”的国家构建基于“规则和法治”的地区秩序，而俄罗斯的行为则被视为对“法治”和“秩序”的破坏。3月1日，岸田文雄出席七国集团首脑电话会谈时表示：“对试图依靠武力改变现状的行为，必须向其明确需要付出的代价。”26对日本而言，如果容忍了俄罗斯“单方面武力改变现状的行为”,而不采取强有力的制裁措施加以回应，既会对所谓“价值观外交”产生冲击，进而对“印太战略”的推行产生不利影响，也会“纵容”中国在东海、南海采取类似行动。

第三，从国际层面来看，作为西方世界一员的立场促使日本对俄强硬。日本外交深受国际环境尤其是美国因素的影响。日俄关系从来不是简单的双边关系，其对俄立场既要考虑国家利益，也要顾及自身的国际身份。拜登执政后，日美同盟得到再次强化，日美关系的不确定性大大降低，在制裁俄罗斯方面日本需要承担更多的同盟责任。此外，日本长期以来以亚洲唯一的七国集团成员自居，这种身份认同也促使其与西方盟友保持立场一致。俄罗斯宣布承认乌东两地独立并决定派兵进驻后，美国总统拜登于2月22日在白宫发表演说，将俄罗斯的行为定性为“侵略的开始”,宣称将“开启远远超过2014年力度的对俄制裁”27。美国的态度为西方国家制裁俄罗斯奠定了基调。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后，七国集团随即召开首脑会议，强烈谴责俄罗斯，宣布对乌克兰实施不可动摇的援助和合作28。随后，日本在东南亚、南亚展开了一系列穿梭外交，全面承担其在印太地区构筑对俄包围圈的责任，凸显其亚洲秩序维护者的形象。

此次在应对俄乌冲突的过程中，外在压力对日本的外交决策产生了明显的影响。例如，在禁止进口俄石油问题上，日本一改此前慎重的态度，转而同意原则上禁止进口，最终选择与西方国家保持一致。而日本之所以决定向乌克兰提供防弹背心等军用物资，其中一个重要的背景在于以北约成员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向乌克兰提供了大量军事援助，尤其是一些长期保持中立的国家打破惯例援助乌克兰的举动促使日本在这一问题上态度积极29。

总体而言，日本对俄立场强硬是内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在外因与内因中，内因往往发挥着决定性作用，决定了制裁的力度。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在解决领土问题、缔结和平条约等内在动力的推动下，安倍晋三极力维护日美同盟与日俄关系之间的平衡，对俄制裁相对较轻。当前，安倍对俄外交路线严重受挫，日本亟需重塑对俄外交政策，加之对中国崛起的担忧加剧，使得日本在对俄制裁问题上采取强硬立场，最终导致日俄关系逐步走向对抗。

三、日俄关系的未来走向

虽然俄乌冲突并不直接威胁日本国家安全，但由冲突引发的日俄对抗已对两国关系造成严重冲击，并促使日本重新定位日俄关系。可以说，俄乌冲突已经成为日俄关系的转折点。由于日本缺乏改善日俄关系的动力，国内对俄舆论趋于强硬以及受日美同盟等外在因素的影响，短期内日俄关系难以改善。

第一，日本缺乏改善日俄关系的动力，这推动其重新调整对俄罗斯定位。解决领土问题、缔结和平条约，加强与俄经济合作、维护能源安全以及与俄罗斯加强战略合作是日本对俄外交的三大动力30。然而，随着两国在俄乌冲突中交恶，上述动力已大幅减弱。首先，从领土问题上来看，3月17日，岸田文雄在参议院预算委员会上回答议员质询时表示：“‘北方领土’被俄罗斯非法占据。”这是日本首相时隔13年后在国会答辩时再次使用“非法占据”这一表述31。2022年版《外交蓝皮书》涉及争议岛屿的章节中也时隔多年再次使用了“这些领土是日本固有领土，目前被俄罗斯非法占据”的措辞，并指出“在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的当下，无从谈论和平条约谈判的前景”32。此前，为了给和平条约谈判创造良好的氛围，日本政府曾一度避免使用这些尖锐措辞，而此次这些表述再度被使用则表明日俄领土问题已经受到俄乌冲突的影响，日本在该问题的立场日趋强硬。在俄罗斯已经宣布中止与日本就领土问题等展开谈判的背景下，未来日本为寻求解决领土问题而主动寻求与俄罗斯改善关系的可能性较小。

其次，从经济层面来看，未来日本与俄改善关系的动力也明显不足。一是日俄经济关系长期以来一直在低位徘徊。从投资来看，截至2020年年末，日本对俄投资余额约为23.9亿美元，远不及同期的越南、泰国等东南亚国家33。在贸易方面，2020年日本对俄出口额为6 278亿日元，仅占日本出口总额的1%左右，并且两国的贸易结构严重失衡，日本主要向俄罗斯出口汽车(42%)、汽车零件(11%)、橡胶(5%)等工业产品，自俄罗斯进口则主要集中在液化天然气(22%)、原粗油(17%)、煤炭(17%)等能源资源领域34。二是加强能源合作曾是日本对俄外交的重要动力，但目前日本政府已决定分阶段禁止进口俄罗斯煤炭，最终实现完全禁止。在禁止进口石油方面也最终与西方国家保持了一致。舆论调查显示，即使降低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度会造成能源价格上涨，68%的受访者也支持降低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35。今后，日本将更加重视本国能源安全问题，进一步降低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

再次，在战略层面，安倍晋三执政时期的对俄外交路线试图使日俄关系超越简单的“经济合作”范畴，使其包含更多的战略内涵。2013年，日本与俄罗斯建立了“外交、安全2+2”会谈机制，使俄罗斯成为继美国、澳大利亚之后第三个与日本建立这一机制的国家。日本与俄罗斯建立这一机制，一方面试图通过加强战略沟通，减少来自俄罗斯的战略压力；另一方面则希望共同应对中国的崛起。而近年来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不断发展，同时俄罗斯进一步加强了在日俄争议领土的军事部署和演习次数，日俄之间战略互信大大降低。

在日本对俄外交动力严重削弱的背景下，日本2022年版《外交蓝皮书》删除了2021年版本中“与俄罗斯构筑稳定的关系对日本的国家利益以及地区的稳定与发展而言非常重要”“地区的重要伙伴”等表述36。这表明日本对俄罗斯的定位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已不再将俄罗斯视为合作伙伴，而将其视为“需要应对的课题”。3月28日，美国新版国防战略报告也将俄罗斯视为 “严重威胁”37,这表明日本对俄罗斯的态度已与美国渐趋一致。

第二，日本国内形成了较强的“亲乌反俄”共识，将支撑日本政府对俄采取强硬外交政策。长期以来日本国内围绕争议领土问题的解决，存在对俄强硬派与温和派的争论38。安倍对俄外交强调“经济先行”,实际上是一种较为温和的对俄外交路线。而随着安倍路线的受挫以及乌克兰危机的升级，日本国内对俄强硬派声音开始回归主流。在俄乌冲突爆发前的2月17日，日本外相林芳正与俄罗斯经济发展部长就两国经贸合作举行了会谈。此举招致时任自民党政调会长高市早苗的批评，称“在乌克兰局势紧张之际召开这样的会议，可能会打乱七国集团的团结，使俄罗斯获利”39。冲突爆发后，日本众参两院以绝对多数通过了谴责俄罗斯的决议，显示出日本各党在俄乌冲突议题上已经达成了跨党派共识。从地方来看，冲绳县、兵库县、大阪府等多个日本县、市议会均通过了抗议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决议40。同时，日本放送协会(NHK)在俄乌冲突后进行的多次舆论调查显示，大部分受访者认可日本政府的应对举措。在4月的调查中，对于日本的制裁措施，35%的受访者认为合适，47%的认为应该进一步强化，认为过于严厉的只有7%。5月6～8日进行的舆论调查显示，68%的受访者认可日本政府应对俄乌冲突的举措，63%的受访者认可日本驱逐8名俄罗斯外交官41。可以说，俄乌冲突使日本民间长期存在的对俄不信任再次被激活，这在一定程度上将支持日本政府未来对俄采取强硬的外交政策。

第三，从外部环境来看，日本作为“西方一员”的立场，尤其是日美同盟的存在将进一步降低日俄关系的回旋空间。安倍执政时期，在俄罗斯遭受西方制裁的背景下，日本尚能与其深化关系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西方国家内部在对俄政策方面存在一定分歧，并不想与俄罗斯全面决裂。实际上，法国、德国等欧洲国家在后期均不同程度地调整了对俄政策，缓和了与俄罗斯的关系42。西方国家对俄政策不统一也为安倍对俄外交提供了一定的空间。然而，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国家将俄罗斯的行为视为对现存国际秩序和世界安全的重大威胁，“西方世界总体上较为团结，形成了比较广泛的统一战线，对俄制裁表现出了较强的凝聚力”43。此外，4月25日，美国防长奥斯汀与国务卿布林肯在与乌总统泽连斯基会面后表示，“美国希望看到一个被削弱的俄罗斯”,这表明美国对俄乌冲突的态度以及对俄战略正在发生重大转变44。因此，在西方国家对俄立场较为团结，美国谋求借俄乌冲突全面削弱俄罗斯的背景下，身处日美同盟框架下的日本已经全面参与进了美国主导的对俄外交孤立中。在这种背景下，未来即便日本试图修复日俄关系，也必将受到美国等外部因素的制约。

结语

受历史纠葛、现实的领土问题以及外在因素等影响，日俄两国关系具有明显的不稳定性与脆弱性，这是其最为突出的特征之一45。2014年后，在俄罗斯与西方国家关系恶化期间，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是少有的同俄罗斯总统普京保持密切往来的西方阵营领导人之一。解决领土问题、签订和平条约，完成“战后外交总决算”的强烈意愿使得日本在对俄外交上保持了一定的战略自主性。岸田文雄执政后，也曾表现出重视日俄关系的态度。2021年10月，岸田在与普京的电话会谈曾表示，“包括和平条约缔结问题在内，希望发展与俄罗斯的全面互惠关系”46。但俄乌冲突改变了一切，在新的国内外形势下，岸田文雄亟需重塑对俄外交。在可预见的未来，除非俄罗斯在涉及日本国家利益的问题上作出重大实质性让步，否则日俄关系恐难以改善，甚至有进一步恶化的风险。

俄乌冲突的影响已经外溢至亚洲，不仅使欧洲的安全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也将深刻影响亚太安全格局。在中美日俄四国链条中，日俄关系经过俄乌冲突的冲击显然已成为最为薄弱的一环，而以中俄为主要战略对手的美日关系无疑将得到进一步强化。3月14日，岸田出席参议院预算委员会集中审议时表示，“乌克兰危机成为日本再次认识美国等对外关系重要性的机会”,并强调了强化日本防卫力量的必要性47。4月9日，日本与菲律宾首次举行了外长、防长(2+2)会谈，双方开始讨论建立新的框架以强化自卫队与菲律宾国防军的合作。菲律宾成为继印尼之后第二个与日本建立“2+2”机制的东南亚国家48。日本的一系列举动表明，未来日本将以俄乌冲突为契机进一步强化日美同盟并加强自身防卫力量，在此基础上提升与印太地区相关国家的战略合作水平已成为日本重塑亚太安全格局、应对中国崛起的重要手段。日本的动向值得我们密切关注并保持警惕。

注释

1『林外相「制裁含む厳しい対応調整」ウクライナ情勢』,载『朝日新闻』2022年2月22日。

2「岸田首相、追加制裁の検討表明対ロシア」,载『朝日新闻』2022年2月24日。

3《日本宣布新一轮对俄制裁措施包括禁止从俄进口煤炭》,2022年4月8日,https://www.chinanews.com.cn/gj/2022/04-08/9723626.shtml

4《美国宣布对俄罗斯关闭领空》,2022年3月2日,http://www.chinanews.com.cn/gj/2022/03-02/9689942.shtml

5《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原则上将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2022年5月9日,http://www.china news.com.cn/gj/2022/05-09/9749882.shtml

6「日·ウクライナ首脳電話会談」,2022年2月28日,https://www.mofa.go.jp/mofaj/erp/c_see/ua/page3_003223.html

7「避難民受け入れ表明首相、ウクライナ侵攻めぐり」,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3日。

8「ウクライナ避難民、1年間就労可」,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15日。

9「自衛隊の防弾チョッキなどウクライナ側に引き渡し 岸防衛相」,2022年3月11日,https://www3.nhk.or.jp/news/html/20220311/k10013525831000.html

10《俄驻日大使:俄将对日采取重大反制裁措施》,2022年2月25日,https://m.gmw.cn/2022-02/25/content_1302820697.htm

11「北方領土進出企業を優遇 ロシアが新法、日本政府反発」,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11日。

12「対日平和条約交渉継続せず 制裁への報復か ロシア外務省」,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22日。

13「ロシア軍3千人、北方領土で演習」,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26日。

14《俄潜艇在日本海水域发射“口径”巡航导弹》,2022年4月14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videos/2022/0414/2476004.shtml

15「日本外交官を追放へ ロシア外務省」,载『朝日新闻』,2022年4月28日。

16《俄罗斯宣布永久禁止日本首相等63人入境俄罗斯》,2022年5月4日,http://www.chinanews.com.cn/gj/shipin/cns-d/2022/05-04/news925154.shtml

17华尔兹通过对根植于人内心深处的人性、国家、国际体系三个维度对战争的根源进行了综合分析。这种分析方法以后被普遍用于对国际事务和对外政策的根源分析上。参见[美]肯尼思·华尔兹:《人、国家与战争(一种理论分析)》,信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18「プーチン·ロシア大統領の訪日(結果)」,2016年12月16日,https://www.mofa.go.jp/mofaj/erp/rss/hoppo/page4_002600.html

19「日露首脳会談」,2018年11月14日,https://www.mofa.go.jp/mofaj/erp/rss/hoppo/page1_000697.html

20陈祥:《日本“要岛外交”再度受挫》,载《世界知识》2021年第6期。

21李勇慧:《美国“印太战略”背景下的俄日关系》,载《世界知识》2022年第5期。

22陈梦莉、白如纯:《日俄争议领土交涉中的美国因素》,载《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0年第3期。

23『日本、「現状変更認めぬ」ロシアとの距離感苦心G7外相会合』,载『朝日新闻』2022年2月20日。

24「岸田首相一方的な現状変更許さずで一致 「クアッド」首脳会議」,日本NHK新闻,2022年3月4日,https://www3.nhk.or.jp/news/html/20220304/k10013513101000.html?utm_int=news-politics_contents_list-items_047

25《岸田文雄称“明天的东亚可能成为乌克兰”》,2022年5月6日,http://www.chinanews.com.cn/gn/2022/05-06/9747788.shtml

26「G7などの首脳ら電話会議強力な制裁措置の必要性を確認」,2022年3月1日,https://www 3.nhk.or.jp/news/html/20220301/k10013506071000.html?utm_int=news-politics_contents_list-items_110

27『「米大統領「侵攻の始まり」ロシア制裁、欧日と外相·首脳協議、中止に ウクライナ』,『朝日新闻』2022年2月24日。

28『G7「不当な攻撃」、強く非難共同声明「ウクライナへ支援と連帯」』,载『朝日新闻』2022年2月25日。

29「防弾チョッキ提供 ウクライナに武器輸出?」,2022年3月23日,https://www.nhk.or.jp/politics/articles/feature/79571.html

30张方慧、潘万历:《日本“正常国家”战略与安倍内阁对俄外交分析》,载《日本研究》2018年第2期。

31『北方領土は「不法占拠」首相の表現、13年ぶりに復活』,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18日。

32「2022年版外交青書」,第119页,https://www.mofa.go.jp/mofaj/files/100334590.pdf.

33数据来源于日本贸易振兴机构直接投资统计,https://www.jetro.go.jp/world/japan/stats/fdi.html

34『緊迫ウクライナ 日本企業は対ロ輸出は1%「今は制裁見極め」』,载『朝日新闻』2022年2月23日。

35数据来源于日本NHK舆论调查,https://www.nhk.or.jp/senkyo/shijiritsu/archive/2022_04.html

36『外交青書2021』,第118页,https://www.mofa.go.jp/mofaj/gaiko/bluebook/2021/pdf/pdfs/2_6.pdf

37“2022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https://media.defense.gov/2022/Mar/28/2002964702/-1/-1/1/NDS-FACT-SHEET.PDF

38陈梦莉、张强:《日本国内关于北方四岛问题的争论、原因及影响》,载《俄罗斯研究》2017年第5期。

39「高市氏、対ロ対応めぐり林外相を批判」,载『朝日新闻』2022年2月18日。

40「沖縄県議会、ロシア非難全会一致で決議、沖縄戦言及」,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2日。

41数据来源于NHK世論調査,2022年5月9日,https://www.nhk.or.jp/senkyo/shijiritsu/

42参见焦一强、朱艳:《“选择性互动”与乌克兰危机以来德俄关系回暖评析》,载《俄罗斯研究》2021年第5期;张红:《马克龙政府对俄政策调整与法俄关系》,载《国际展望》2020年第6期。

43李巍、穆睿彤:《俄乌冲突下的西方对俄经济制裁》,载《现代国际关系》2022年第4期。

44《美防长公开宣称“削弱俄罗斯”,俄外长警告第三次世界大战“风险”》,环球网,2022年4月27日,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7loWbCwj7Q

45王海滨:《俄日关系的进展与限度》,载《国际问题研究》2020年第6期。

46「平和条約、対話継続を確認日ロ首脳が電話協議」,载『朝日新闻』2021年11月8日。

47『「日米同盟の抑止力、議論を」首相、中国など念頭に警戒感』,载『朝日新闻』2022年3月15日。

48「日本とフィリピン、2プラス2初開催中国念頭、協力強化へ」,载『朝日新闻』2022年4月10日。

潘万历，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博士后;;白如纯，法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

来源：《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