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忆兵:论陆游艳词情诗之同调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335 次 更新时间:2022-12-29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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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忆兵  

内容提要:诗词文体判然有别,然陆游部分作品表现出诗词同调的创作倾向。首先,陆游艳情词存今37首,多代言体,或写酒宴陪饮,或写别后相思,完全是“花间”、北宋以来歌词的主流风格,浅白通俗处能看出柳永词的影响。转换到行人角度写相思,纤丽文雅,多书卷气。当然,陆游矢志北伐,他的部分艳情词确实别有寄托。其次,《剑南诗稿》中也有约19首与情爱相关。这些诗作同样用代言体写酒宴间歌儿舞女,有时又假托思边写闺中情思,某些情诗也似有寄托。进而梳理陆游诗词文体观念,大致是承袭传统的,但在创作实践中却表现出诗词同调的现象。这不仅说明势力强大的传统“诗教”给宋词创作带来的巨大冲击,同时证明艳情词创作传统也在逐渐渗入诗歌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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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言志,词言情”,文体判然有别,然陆游部分作品表现出诗词同调的创作倾向。陆游存词144首,以“屏除纤艳,独往独来”[1]著称。清人论放翁词,大致持这种观点,然这却是以偏概全的。陆游艳情词存今还有37首。陆游存诗九千多首,“多豪丽语,言征伐恢复事。”[2]因此闻名于世。不过,《剑南诗稿》中也有写妇女题材的诗作近30首,其中约19首与情爱相关。将陆游同类题材的词与诗对照阅读,能够了解陆游生活的多种侧面和妇女观,以及他对歌词的观点与创作态度。


一、回归北宋——陆游艳情词的风调


陆游作词大致归入辛派,多写“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之豪情壮志。然而,词为艳科,抒写男女情爱是歌词的本色。辛派词人或多或少都有艳情之作,陆游这类作品也有不少佳作。如陆游有作于酒宴之间直接描写艳妓的作品,其《浣溪沙·南郑席上》云:


浴罢华清第二汤,红绵扑粉玉肌凉。娉婷初试藕丝裳。 凤尺裁成猩血色,螭奁熏透麝脐香。水亭幽处捧霞觞。[3]3册,1580


词写酒宴陪饮妓女,全词都在写这位女子的艳丽和性感。出现在酒宴上的这位女子,新浴初妆,粉玉肌肤,身材美妙,举止婀娜,所着之藕丝裳缥缈透明,一切都诱发着词人浮想联翩。“浴罢华清”,暗用杨贵妃称赏对方之美艳;“红绵扑粉”,形容新浴后之青春艳丽,肌肤白里透红;“娉婷”写尽其身材与举止美妙动人。下阕写女子靠近劝饮之感受。“凤尺”一句颇为费解,或指透过藕丝裳所见女子之内里穿着;或指藕丝裳即红粉色,在红烛、酒色之影印下,人面桃花,一片春光艳丽。螭型香炉传来麝脐馨香,酒宴设在水亭幽处,女子捧觞劝酒,难免叫词人心猿意马。宋词写酒宴妓女,大都要从色艺两个方面着手。艺则写女子的歌声、演奏、舞技等等,这已经成为写作套路。陆游这首词只是从色的角度入手,细腻具体,活色生香,传达出词人酒宴上心醉神迷的感受。或者词人在酒精的作用下,此时只是着迷于女子的艳丽和性感。乾道八年(1172),48岁的陆游赴南郑王炎幕府任职,其时年富力强,频频参加各种酒宴,这首词即是这段生活的一种写照。


陆游笔下的美人,有时具有与陆游相同的清高脱俗气质。其《一丛花》云:


仙姝天上自无双,玉面翠蛾长。黄庭读罢心如水,闭朱户、愁近丝簧。窗明几净,闲临唐帖,深炷宝奁香。 人间无药驻流光,风雨又催凉。相逢共话清都旧,叹尘劫、生死茫茫。何如伴我,绿蓑青箬,秋晚钓潇湘。[3]3册,1593


这位女子静读《黄庭》,闲临唐帖,绿蓑青箬,秋晚时节陪伴词人垂钓潇湘,具有明显的隐逸高士生活趣味。陆游仕途失意,北伐壮志不得施展,时时以隐逸自我安慰。其《鹧鸪天》云:“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3]3册,1583《鹊桥仙》云:“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3]3册,1595陆游将自己的生活情趣投射到与之交往的女性身上。


别后相思是宋人艳情词最为常见的题材。陆游艳情词中,最多的就是这类离别相思之作,共17首,包括最脍炙人口的佳作《钗头凤》(红酥手)。此处再来阅读陆游其他相思之作,以品味其诸种风貌。其《月上海棠》云:


兰房绣户厌厌病,叹春酲、和闷甚时醒。燕子空归,几曾传、玉关边信。伤心处,独展团窠瑞锦。 熏笼消歇沉烟冷,泪痕深、展转看花影。漫拥余香,怎禁他、峭寒孤枕。西窗晓,几声银瓶玉井。[3]3册,1588


这是一首代言体,写闺中思念之情。上阕写白日醒后之情景。与情人分别之后,闺人思绪消沉,百无聊赖,病魔缠身,苦闷孤寂,终日厌厌。春日也无心赏花赏景,只能借酒浇愁,醉入梦乡,不知醒来时间。这样的寂寞愁苦,不仅仅是因为离别,更因为“燕子空归”,别后毫无音讯。“玉关边信”将主调定格为思边,这是宋词写离别相思套路之一。伤心已极,独自展看“团窠瑞锦”之华丽服饰,隐含无心穿着打扮之意。下阕写黄昏至深夜之思恋。闺中孤独消磨整日,以泪洗面,熏笼香消烟冷,花影辗转,又到黄昏夜晚。夜转深,峭寒逼人,闺人身体不适感加重。孤枕难眠,思念之苦无法摆脱,漫漫长夜就在千愁万恨中煎熬而过,不觉西窗破晓,又将迎来一个新的白日。闺人就是在这样白日和夜晚不断循环的思念愁苦中自我折磨,打发时间。


如此写离别相思,完全是“花间”和北宋的风格,浅白通俗处能看出柳永词的影响。陆游艳情词受柳永俚俗词影响非常明显,其《恋绣衾》全部由浅易口语组成:


雨断西山晚照明,悄无人、幽梦自惊。说道去、多时也,到如今、真个是行。 远山已是无心画,小楼空、斜掩绣屏。你嚎早、收心呵,趁刘郎、双鬓未星。[3]3册,1600


又,《隔浦莲近拍》云:“才醒又困,厌厌中酒滋味。墙头柳暗,过尽一年春事。罨画高楼怕独倚,千里,孤舟何处烟水?”[3]3册,1594《月照梨花·闺思》云:“闷已萦损,那堪多病。几曲屏山,伴人昼静。”[3]3册,1601《解连环》云:“尽今生、拼了为伊,任人道错。”[3]3册,1601杨慎云:“放翁词纤丽处似淮海。”[4]这仅仅是陆游艳情词的一个侧面,其与柳永相近的作品数量也不少。


陆游也有非代言体羁旅相思之作,风格近似秦观。其《沁园春》云:


一别秦楼,转眼新春,又近放灯。忆盈盈倩笑,纤纤柔握,玉香花语,雪暖酥凝。念远愁肠,伤春病思,自怪平生殊未曾。君知否,渐香消蜀锦,泪渍吴绫。 难求系日长绳,况倦客飘零少旧朋。但江郊雁起,渔村笛怨,寒釭委烬,孤砚生冰。水绕出围,烟昏云惨,纵有高台常怯登。消魂处,是鱼笺不到,兰梦无凭。[3]3册,1587


转换到行人角度写相思,纤丽文雅,多书卷气。追忆美人,则云:“盈盈倩笑,纤纤柔握,玉香花语,雪暖酥凝。”叙说当下情景,则云:“江郊雁起,渔村笛怨,寒釭委烬,孤砚生冰。”语言雅洁秀丽,含蓄隽永。


在宋代羁旅相思词作中,行人是文人士大夫,文化修养较高;居者是青楼歌妓,甚至多是文盲。陆游很好地把握了两者身份,以吻合其身份层次的语言抒情达意,浅白俚俗和纤丽文雅各得其所。宋代优秀词人大致都能做到这一点。柳永从行人角度出发抒写羁旅相思的,有《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卜算子》(江枫渐老)、《夜半乐》(冻云黯淡)等等,秀丽古雅,苏轼甚至夸奖说:“不减唐人高处”。[5]以往读者和研究者纠结于柳永相思词作之不同风格,改换到抒情主人公的身份考虑,作者的创作意识相当明晰。陆游也做到了这一点。


陆游另有写宫怨之作,这是诗歌的传统题材,宋词中不常见。从大的题材类型来说,也是别离相思之作。其《夜游宫·宫词》云:


独夜寒侵翠被,奈幽梦、不成还起。欲写新愁泪溅纸,忆承恩,叹余生,今至此。 蔌蔌灯花坠,问此际、报人何事?咫尺长门过万里,恨君心,似危栏,难久倚。[3]3册,1590


对往日恩情的眷恋,对当下薄情的怨恨,对己身孤独的悲叹,都与宋词之写闺怨相似,宫人亦可视作青楼女子之代言。然而,由于宫词的特殊性,这首词就带有“臣妾”之怨苦,也可以读作陆游宦途偃蹇之象征。


在南渡的特殊历史背景下,陆游又矢志北伐、终身不忘,他的部分艳情词确实别有寄托。其《双头莲》云:


风卷征尘,堪叹处、青骢正摇金辔。客襟贮泪,漫万点如血,凭谁持寄?伫想艳态幽情,压江南佳丽。春正媚,怎忍长亭,匆匆顿分连理。


目断淡日平芜,望烟浓树远,微茫如荠。悲欢梦里,奈倦客、又是关河千里。最苦唱彻骊歌,重迟留无计。何限事,待与丁宁,行时已醉。[3]3册,1599


通篇阅读,是典型的行人羁旅相思之作。有对春光明媚时节长亭匆匆分手的怨苦,有遥想“艳态幽情”之际的心驰神往,有“衣上征尘杂酒痕”的旅途奔波疲倦。然而,人们熟悉的陆游是心心念念抗战北伐者,对女色关注不多,其词近五分之四题材与艳情无关即是明证之一。于是,旅途“万点如血”的泪水,放眼“淡日平芜”之遥望,“关河千里”之叙说,都让人联想到北方大片沦陷的国土。陆游所“伫想”的“艳态幽情”,应该是祖国的大好河山,这首艳情词的象征意义因此凸显。


艳情词别有寄托,是辛派词人的创作特征,也是南宋诸多词人的共同特征。陆游多首艳情词似另有所指。《满江红》云:“缱绻难忘当日语,凄凉又作它乡客。问鬓边、都有几多丝,真堪织!”[3]3册,1581《蝶恋花》云:“海角天涯行略尽,三十年间,无处无遗恨。天若有情终欲问,忍教霜点相思鬓。”[3]3册,1585《安公子》云:“纵遇歌逢酒,但说京都旧话。”[3]3册,1590让陆游倍感凄凉、白发增生、处处遗恨、牵肠挂肚的,应该不是某一位具体的歌妓,结合陆游的生平和其他诗词创作,指向性还是比较明显。其中“海角天涯”“京都旧话”,都带有相当的提示性。


陆游部分词作情感表达得非常含蓄隐约,写艳情或是另有寄托,两种理解都可以成立。其《极相思》云:


江头疏雨轻烟,寒食落花天。翻红坠素,残霞暗锦,一段凄然。 惆怅东君堪恨处,也不念、冷落尊前。那堪更看,漫空相趁,柳絮榆钱。[3]3册,1593


这首词最明确的主题是送春,为大好春光的离去而哀苦怨恨。寒食季节,疏雨过后,红红白白飘坠,减却春光,只留“一段凄凉”。尊前赏春,一片冷落,“柳絮榆钱”翻飞凌乱,更添迷蒙凄苦。


北宋词人送春,大致都是以美好春光象征女子青春美貌和两情欢洽,是典型的艳情词。传诵最广的是王观《卜算子》:“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东赶上春,千万和春住。”[3]1册,260其他如张先《天仙子》云:“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3]1册,70南宋遗民词人送春,则是以大好春光喻指故国大好河山和亡国前的美好时光,是典型的别有寄托之作。最著名的是刘辰翁《兰陵王·丙子送春》:“送春去,春去人间无路。秋千外、芳草连天,谁遣风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绪!漫忆海门飞絮。乱鸦过,斗转城荒,不见来时试灯处。春去,最谁苦?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春去,尚来否。正江令恨别,庾信愁赋,苏堤尽日风和雨。叹神游故国,花记前度。人生流落,顾孺子,共夜语。”[3]5册,3213陆游词介乎两者之间,寄托似有似无,可以视作送春题材的一个过渡。


陆游艳情词在其今存词作中只占四分之一,但是,宋人喜欢的还是陆游这类本色之作。黄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选陆游词作20首,13首是艳情词,依次为:《水龙吟》(摩诃池上)、《沁园春》(一别秦楼)、《月照梨花》(霁紧风软)、《月照梨花》(闷已萦损)、《夜游宫》(宴罢珠帘)、《临江仙》(鸠雨催成)、《钗头凤》(红酥手)、《浪淘沙》(绿树暗长亭)、《蝶恋花》(陌上箫声)、《蝶恋花》(水漾萍根)、《朝中措》(怕歌愁舞)、《玉蝴蝶》(倦客平生)、《如梦令》(独倚博山)。赵闻礼《阳春白雪》选陆游词作6首,5首是艳情词,依次为:《钗头凤》(红酥手)、《风流子》(佳人多命薄)、《解连环》(泪淹薄妆)、《朝中措》(怕歌愁舞)、《乌夜啼》(金鸭余香)。①陆游词的题材和风格虽然有了巨大改变,却依然以艳情词留名南宋词坛。这类作品直接回归“花间”与北宋的主流风调,时人称赏其“杂之唐人《花间集》中,虽具眼未知乌之雌雄也。”[6]


二、靠拢艳词——陆游情爱诗的创新


“诗言志”从文体的角度为中国古典诗歌创作规定了题材的选择和情感的表达。至汉代,儒家获得“独尊”的地位。儒家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念对古代所有知识分子都产生极其巨大的影响,基本上左右了他们一生的言行,决定了其思想的形成与发展。先秦之后唐代之前,在文人的诗歌创作中,爱情或性爱的题材被悄悄挤到了角落或干脆消失。翻检文学史,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古代文人诗歌,没有描写爱情或男女性爱的传统,只有偶尔零星之作。历数唐代以前许多著名诗人,曹操、陶渊明、谢灵运、左思、鲍照,以至唐代诸多大诗人,哪些篇什是写男女情爱的?与男女性爱相关的文人诗篇,真如凤毛麟角,寥若晨星。②


唐宋词完成了题材的突破,男女艳情成为创作的主要话题。然而,宋人严格区分“诗言志,词言情”文体之界限。诗言志,其功能目的为政治教化;词言情,其功能目的为声色娱乐。欧阳修、柳永、李清照、姜夔等大词人,皆能严守这种文体界限。苏轼、辛弃疾等的“以诗为词”“以文为词”作为,是在词体内部的变革,没有将艳情引入诗歌。在这样的诗词创作背景下,陆游涉及妇女题材的诗歌有15首以男女艳情为主题,就明显是向艳词靠拢的创新,难能可贵。


陆游有7首《无题》诗,主题全是艳情。首先,陆游将笔墨集中到酒宴间歌儿舞女身上,以欣赏的口吻描写她们的服饰、装扮、体态、风姿,充满怜爱之意。三首七绝云:


半醉凌风过月旁,水精宫殿桂花香。素娥定赴瑶池宴,侍女皆骑白凤凰。[7]3册,1048


出茧修眉淡薄妆,丁东环佩立西厢。人间浪作新秋感,银阙琼楼夜夜凉。[7]3册,1048


碧玉当年未破瓜,学成歌舞入侯家。如今憔悴篷窗里,飞上青天妒落花。[7]3册,1205


陆游所赏识的是薄妆素雅的歌女。她们娥眉淡扫,环佩丁东,在“水精宫殿”“银阙琼楼”的精美环境中,在“瑶池”盛宴间,举止轻盈如“凌风”。环境与美人相互映衬,精美清丽。最后一首七绝对歌女除了怜爱之外,又有了许多同情。


陆游“无题”诗中,更多的是相思之作。与歌词一样,陆游模拟女子口吻,以“代言”的方式替闺中女子抒情。其七律云:


轣辘毡车赴密期,追欢最数牡丹时。新春欲近犹贪喜,旧爱潜移不自知。宝镜尘生鸾怅望,钿筝弦绝雁参差。玉壶莫贮胭脂泪,从湿泥金带上诗。[7]3册,1138


追忆旧情,惆怅怨苦。当年牡丹盛开的大好春季,乘坐毡车赴爱人密约,贪欢贪爱,情景喜人。如今“旧爱潜移”,“宝镜尘生”,无意梳妆;“钿筝弦绝”,无心再弹,终日以泪洗面。但是,闺人转念一想,又害怕泪水打湿“泥金带”,模糊了当年情人题留在上面的赠诗。连这最后供其追忆的信物也失去了,情何以堪?如果连流泪的可能也被剥夺了,闺人又何以排解愁思?被情所苦的女子,就是这样地矛盾痛楚,无法解脱愁苦的缠绕。离情别思的抒写,比之酒宴间对歌女的一般性描写,笔墨更加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


陆游有时又假托思边,写闺中情思。其七律云:


画阁无人昼漏稀,离惊病思两依依。钗梁双燕春先到,筝柱羁鸿暖不归。迎得紫姑占近信,裁成白纻寄征衣。晚来更就邻姬问,梦到辽阳果是非?[7]1册,385-386


诗中有“征衣”“辽阳”等语词,仿佛是闺妇思边之作。然宋人好假托思边写闺思,如贺铸《捣练子》云:“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陆游这首“无题”诗的用意与之相同。


“无题”诗总是对一段已经逝去的旧情眷恋不已,其中时而含有难言的隐痛。诗人往往采取“追忆”的方式抒发情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陆游的“无题”诗正是采用了这种抒情方式,表现出与李商隐“无题”诗之间的直接脉络关系。其七律云:


金鞭朱弹忆春游,万里桥东罨画楼。梦倩晓风吹不去,书凭春雁寄无由。镜中颜鬓今如此,幙下朋俦好在不?箧有吴笺三万个,拟将细字写新愁。[7]4册,1857


万里桥在四川成都,这首诗是陆游追忆自己当年蜀中的一段生活。当年“金鞭朱弹”之“春游”,豪纵富贵,意气风发。“万里桥东罨画楼”也是“春游”的一项内容,楼中的旖旎风光和春宵一刻,更令陆游心神荡漾,追忆不已。这样的生活情景,与“轣辘毡车赴密期,追欢最数牡丹时”相似。告别蜀中以后,对这一段生活诗人还是时时记起,无奈“梦倩晓风吹不去,书凭春雁寄无由”。物是人非,难寻旧日伊人,只留给诗人怅惘落寞的情思。眼前“镜中颜鬓”如此衰残,往日同游的“幙下朋俦”也已星散。诗人只能将这一段旧情托之“吴笺”,细细咀嚼回味,“细字写新愁”了。


前文列举的陆游“无题”诗云:“追欢最数牡丹时”“谁记山南秉烛游”,都是以“追忆”的方式抒情。追忆,意味着旧情的难以寻觅,意味着眼前的寂苦哀伤。靠追忆消磨时光的诗人,一定是被寂寞凄苦所缠绕的。当这种情感缓缓委婉说来时,情真意挚,便具有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陆游的“无题”诗,就是以凄婉抒情取胜。寄情于景、寄意于事,欲说还休、吞吐含蓄,构成了陆游“无题”诗的基本风格。如“画阁无人昼漏稀”一诗,诗人从环境的寂寥说到季节的更替,季节的更替又是通过“双燕”“羁鸿”的更变婉转说出。将“双燕”“羁鸿”与“钗梁”“筝柱”组合,闺中情思便渗透其中。而后,诗人又通过求紫姑占卜、裁白纻寄衣、就邻姬问讯三件具体的事情,层层展示闺人思念之苦、之深、之痴。自从情人离去,上述的数件事情就是闺人的日常活动,季节的更替也是在这样的日常活动中完成。诗歌的抒情达意就是如此的反复转折,细腻深入。陆游的“无题”诗,缠绵哀怨,轻灵空蒙,隐约委婉,表现为一种全新的风貌,与陆游多数诗作异趣。


李商隐的“无题”诗风与晚唐词风相近。追忆的方式、委婉的抒情都是歌词擅长的写作手段。受李商隐诗风影响,陆游“无题”诗的抒情模式也近似歌词。也就是说,从题材内容到艺术风格,陆游的“无题”诗全面向歌词靠拢。人称苏轼词“以诗为词”,陆游“无题”诗则可称“以词为诗”。


陆游诗歌偶尔也用“代言”方式,替闺人诉说离别愁苦。其《玻璃江》云:


玻璃江水千尺深,不如江上离人心。君行未过青衣县,妾心先到峨嵋阴。金樽共釂不知晓,月落烟渚天横参。车轮无角那得住,马蹄不方何处寻?空凭尺素寄幽恨,纵有绿绮谁知音?愁来只欲掩屏睡,无奈梦断闻疏碪。[7]1册,32-325


诗前小序称为“追怀旧游”所作,抒情主人公为思妇,所追怀的是与情人饮别的场景,抒发别后无尽的思念之情。以“玻璃江水千尺深”之比兴开篇,颇具民歌风味。分手之夜,金樽共饮,通宵无眠。行人骑马登程,闺人乘车相送,无计挽留,更无处寻觅行踪。满怀别离愁苦幽恨写入“尺素”,也是徒劳无益。只有寄希望于“掩屏睡”,在睡梦中忘却,在睡梦中重逢。偏偏“梦断”惊醒,又是一个孤寂无眠的长夜。这样的思念场景和离愁别恨在宋词中极为寻常,在宋诗中却是凤毛麟角。


《读〈香奁集〉诗戏效其体》则写宫怨,云:


金铺一闭几春风,咫尺心知万里同。麝枕何曾禳梦恶,玉壶空解贮啼红。画愁延寿丹青误,赋欠相如笔墨工。一事目前差自慰,月明还似未央中。[7]5册,2678


依然是“代言体”,替宫中嫔妃抒写怨恨。冷宫幽闭,几度春风,君恩咫尺,如隔万里。夜里枕上所得皆为噩梦,白日玉壶所贮全是血泪。思前想后,恨延寿丹青相误,怨相如辞赋难得,只能望月自慰,强自解脱。与前文分析的《夜游宫·宫词》相较,诗歌以“臣妾”自比的象征意味更浓。


陆游“代言体”情诗,言情之际也为女子喊冤抱屈。《吴娃曲》序云:“友有妾而内不容,戏为作此,因得不去。”共四首,云:


满地花阴不闭门,琵琶抱恨立黄昏。妾身不似天边月,此夜此时重见君。


忘忧石榴深浅红,草花红紫亦成丛。明年开时不望见,只望郎君说著侬。


二月镜湖水拍天,禹王庙下斗龙船。龙船年年相似好,人自今年异去年。


臂上烧香拜佛前,愿郎安稳过新年。多情已是长多病,莫要留心在妾边。[7]8册,4580-4581


小妾被弃之际,只是表达对郎君多情的挂念和思恋,通过天边月、石榴花、斗龙船、拜佛前等多种场合与情景,反复诉说思念之情,己身的冤屈不言自明。陆游连写四首,感同身受,即所谓“理解之同情”,居然打动友人,小妾得以不去。这便是陆游情诗的魅力所在。


诗歌受“言志”文体规定所限,陆游以美女为题材的作品象征意味都较浓。其二首《夏白纻》云:


云母屏薄望如空,水精帘疏不碍风。美人独立何所似,白玉芙蕖秋水中。素绡细织冰蚕缕,清寒不受人间暑。晚来浴罢绿窗闲,自把新诗教鹦鹉。


翔鸾矫矫离风尘,眼明见此绝代人。纱窗弄笔消永日,临得《黄庭》新逼真。飞楼缥缈今何夕?月与玉人同一色。下帘不为九霄寒,自要玲珑看团璧。[7]2册,590


《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解说《白纻歌》云:“古词盛称舞者之美,宜及芳时为乐。”[8]798下引诸位作品。以汤惠休一首《白纻歌》为例:“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为君娇凝复迁延,流目送笑不敢言。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8]801由此可知,《白纻歌》在南朝时是宫廷歌舞曲,盛赞舞蹈美人,叙写及时行乐。


陆游二首诗歌,都是在赏识女子之精致美丽和清雅脱俗。首先是女子居所的精美,云母屏风,水精帘栊,纱窗掩映,飞楼缥缈,与美女可以相互映衬。其次写女子之绝代佳色和高雅志趣。佳人晚凉新浴,肌肤洁白如玉,清雅似出水芙蓉,举止同矫矫翔鸾,身着“素绡冰蚕缕”,玲珑剔透,妙曼身材依稀可见。美人志趣与众不同,新诗教鹦鹉,临摹《黄庭经》,帘内望圆月,清高孤独,超凡脱俗。这位美人与前文分析的陆游《一丛花》所写“《黄庭》读罢”的女子气质相通。陆游诗歌不再关注舞技,只是一再描写渲染绝代佳色,即使有所喻托,也不能排除诗人对美色的想象和欣赏。


陆游最著名的情诗是《沈园》二首,云: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7]5册,2478


宋人有将这两首诗与《钗头凤》词联系在一起读解,认为皆为前妻唐婉所作,后人并不同意。吴骞《拜经楼诗话》卷三认为:“殆好事者因其诗词傅会之”。③当代学者多认为《钗头凤》乃蜀中冶游之作④,《沈园》所追忆对象也不一定是唐婉。学界辨别讨论已多,不再赘言。然该女子给陆游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明白无误的,以致晚年追吊犹泫然落泪。诗歌写男女之情就极其含蓄,没有歌词的直白。


宋人写诗,极少涉及男女情爱主题,这类题材都被归整到歌词中去了。柳永、李清照等词人存诗不多,大致都属于“言志”类。苏轼存诗2700多首,以女性为题材的诗歌只有10余首,且与情爱无关。以苏轼《望夫台》为例:“山头孤石远亭亭,江转船回石似屏。可怜千古长如昨,船去船来自不停。浩浩长江赴沧海,纷纷过客似浮萍。谁能坐待山月出,照见寒影高伶俜。”[9]1册,23完全是咏景之作,所抒写之情感,更多的是“过客似浮萍”的奔波飘零之感。又,苏轼有《携妓乐游张山人园》云:“大杏金黄小麦熟,堕巢乳鹊拳新竹。故将俗物恼幽人,细马红妆满山谷。提壶劝酒意虽重,杜鹃催归声更速。酒阑人散却关门,寂历斜阳挂疏木。”[9]3册,822虽然是携妓出游,但是诗歌所写都是所见景物,没有一丝一毫与情色相关。以之对比,陆游上述诗作“以词为诗”的特征非常明显。


三、生活与观念——陆游诗词同调探源


文学是作家的生活和观念的表现,陆游诗词创作表现出一定的同调现象,就与这两点相关。


宋代青楼业兴盛,文人士大夫多有冶游经历,这已为大量的宋词所证实。在冶游过程中的经历和体验,与个体的身份地位、经济状况、身体条件、心理状态等等因素发生关联,而后在文学中得以体现。陆游乾道六年(1170)46岁入川,淳熙五年(1178)54岁离川,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意气风发的阶段,冶游经历集中在这一时期。他在诗中曾多次提及。其《成都行》云:


倚锦瑟,击玉壶,吴中狂士游成都。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燕脂褪尽见玉肤,绿鬟半脱娇不梳。吴绫便面对客书,斜行小草密复疏。墨君秀润瘦不枯,风枝雨叶笔笔殊。月浸罗袜清夜徂,满身花影醉索扶。东来此欢堕空虚,坐悲新霜点鬓须。易求合浦千斛珠,难觅锦江双鲤鱼。[7]1册,345-346


那时曾有春日盛游、听歌醉饮、狂荡放浪的日子。日暮时分,更有玉肤娇颜的青楼名姝相伴。美人“绿鬟半脱”,随意性感;“斜行小草”,趣味文雅。这与前文诗词中出现的女子趣味一致,是陆游喜欢的类型。寻欢作乐,直至夜晚,月影清疏,酒醉索扶,相将而去。在蜀地一而再、再而三的类似生活体验,给了陆游诸多艳词情诗的创作灵感。陆游《梅花绝句》云:“濯锦江边忆旧游,缠头百万醉青楼。”[7]2册,847这是陆游日后常常回味的生活场景和特殊体验。


《齐东野语》载陆游蜀地冶游及诗词创作本事,云:


陆放翁在蜀日,有所盼,尝赋诗云:“碧玉当年未破瓜,学成歌舞入侯家。如今憔悴蓬窗底,飞上青天妒落花。”出蜀后,每怀旧游,多见之赋咏。有云:“金鞭珠弹忆春游,万里桥东罨画楼。梦倩晓风吹不断,书凭春雁寄无由。镜中颜鬓今如此,席上宾朋好在不?箧有吴笺三百个,拟将细字写春愁。”又云:“裘马清狂锦水滨,最繁华地作闲人。金壶投箭消长日,翠袖传杯领好春。幽鸟语随歌处拍,落花铺作舞时茵。悠然自适君知否?身与浮名孰重轻。”又以此诗櫽括作《风入松》云:“十年裘马锦江滨,酒隐红尘。黄金选胜莺花海,倚疏狂,驱使青春。弄笛鱼龙尽出,题诗风月俱新。自怜华发满纱巾,犹是官身。凤楼曾记当年语,问浮名,何似身亲!欲写吴笺说与,这回真个闲人。”前辈风流雅韵,犹可想见也。[10]282-283


这则本事恰好说明了陆游相关题材诗词同调的创作现象。


《齐东野语》还有相关记载:


蜀娼类能文,盖薛涛之遗风也。放翁客自蜀挟一妓归,蓄之别室,率数日一往。偶以病少疏,妓颇疑之。客作词自解,妓即韵答之云:“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或谤翁尝挟蜀尼以归,即此妓也。


又传一蜀妓述送行词云:“欲寄意,浑无所有,折尽市桥官柳。看君著上征衫,又相将放船楚江口。后会不知何日又,是男儿,休要镇长相守。苟富贵无相忘,若相忘有如此酒。”亦可喜也。[10]195


所记本事或有出入附会,然陆游在蜀地艳遇艳闻确实是一生中最多的。陆游将这些生活经历和体验,同时表现在诗与词不同文体之中,由此,可以对其文体观念作一梳理。


陆游有多篇长短句序跋,集中体现其关于歌词的文体观念。最为人们熟悉的是其《跋〈花间集〉》二则:


《花间集》皆唐末五代时人作。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士大夫乃流宕如此,可叹也哉!或者亦出于无聊故耶?


唐自大中后,诗家日趣浅薄。其间杰出者,亦不复有前辈闳妙浑厚之作,久而自厌,然梏于俗尚,不能拔出。会有倚声作词者,本欲酒间易晓,颇摆落故态,适与六朝跌宕意气差近,此集所载是也。故历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盖天宝以后,诗人常恨文不迨,大中以后,诗衰而倚声作。使诸人以其所长,格力施于所短,则后世孰得而议?笔墨驰骋则一,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11]2277-2278


《花间集》大都抒写男欢女爱、春恨秋愁、离情别怨等艳情,奠定歌词文体风貌。陆游两则跋语,立场矛盾。第一则持批判立场,称《花间集》之创作乃“流宕如此”,这是基于儒家“诗言志”的创作观念而发声。第二则转为肯定,认为其“简古可爱”,这是被“花间词”之真情实感和活泼灵动的抒情方式所打动,是基于审美立场而发声。类似观点,也表达在《跋后山居士长短句》:“唐末,诗益卑,而乐府词高古工妙,庶几汉魏。陈无己诗妙天下,以其余作辞,宜其工矣。”[11]2247这种矛盾贯彻到陆游的歌词创作实践中,他会有大量“以诗为词”的言志作品,又割舍不了对“言情”的喜爱,因此有了本文讨论的37首艳情词。


对待自己的艳情创作,陆游态度依然矛盾。其《长短句序》云:


雅正之乐微,乃有郑卫之音。郑卫虽变,然琴瑟笙磬犹在也。及变而为燕之筑,秦之缶,胡部之琵琶、箜篌,则又郑卫之变矣。风雅颂之后,为骚、为赋、为曲、为引、为行、为谣、为歌,千余年后,乃有倚声制辞,起于唐之季世。则其变愈薄,可胜叹哉!予少时汨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然渔歌菱唱,犹不能止。今绝笔已数年,念旧作终不可掩,因书其首以识吾过。[11]2101


“其变愈薄”的批判立场依旧,然为其作序,虽有掩饰之语“以识吾过”,终究难以遮蔽自己对这部分艳情词的喜爱之情,仍然希望可以传之后世。


陆游上述矛盾,根基于他对歌词文体特征的清楚认识:词言艳情。无论是批判,还是割舍不了的喜欢,都是出于这一立场。换言之,陆游大量的“封侯事在,功名不信由天”(《汉宫春》)的言志歌词,就是有意识地学习苏轼的“以诗为词”,是在做突破文体界限的努力。


陆游论诗不出儒家“诗言志”“不平则鸣”范畴,其《诗序》二则云:


盖人之情,悲愤积于中而无言,始发为诗。不然,无诗矣。苏武、李陵、陶潜、谢灵运、杜甫、李白,激于不能自已,故其诗为百代法。国朝林逋、魏野以布衣死,梅尧臣、石延年弃不用,苏舜卿、黄庭坚以废绌死。近时江西名家者,例以党籍禁锢,乃有才名。盖诗之兴本如是。[11]2110


古之说《诗》曰言志。夫得志而形于言,如皋陶、周公、召公、吉甫,固所谓志也。若遭变遇谗,流离困悴,自道其不得志,是亦志也。然感激悲伤,忧时闵己,托情寓物,使人读之至于太息流涕,固难矣。[11]2114


基于“诗言志”的立场,陆游绝大多数诗篇皆抒写报国志向和隐逸情趣。对于背离这一创作理念的作品,则予以批判。如晚唐多艳情诗,与晚唐五代词如出一辙。陆游《宋都曹屡寄诗且督和答作此示之》云:“及观晚唐作,令人欲焚笔……淫哇解移人,往往丧妙质。”[7]8册,4276然而,阅读陆游数十首情爱诗篇,就能发现其诗学观念与创作实践不一致之处。对于这类情爱诗篇,陆游的创作意识同样十分清晰。他曾经说:“唐人诗中有曰‘无题’者,率杯酒狎邪之语。以其不可指言,故谓之‘无题’,非真无题也。”[12]陆游认为李商隐“无题”诗都是“杯酒狎邪之语”,即写酒宴之间的男女艳情,作者不敢命题,遮遮掩掩,故名“无题”。对唐人“无题”的解读可以见仁见智,陆游创作“无题”时明确是在写男女艳情则是毫无疑问的。陆游少量情爱诗创作,突破了儒家“诗教”传统,突破了诗与词的界限,表现出诗词同调的创作特色。


梳理陆游诗词文体观念,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陆游矢志抗战,不满艳情词创作之“流宕”,艳情词在他的全部词作只占四分之一;陆游遵循儒家“诗教”理念,又给情爱诗开出一条小道,于是有了数十首作品。这数十首情爱诗,在陆游全部诗作中所占比例极小,但与宋代其他诗人比较,则可以称之为惊人。陆游诗词同调的创作现象,不仅说明势力强大的传统“诗教”给宋词创作带来巨大冲击,同时证明艳情词创作传统也在逐渐渗入诗歌领域。这样的创作现象,在辛派其他作家作品中也有不同程度的表现,如陆游弟子戴复古。⑤推究其初始,陆游功不可没。


①见《唐宋人选唐宋词》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719-722页、第878-913页。


②参见诸葛忆兵《性爱心理与词体的兴起》,《文学评论》2004年第3期。


③详见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卷二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册第1809-1810页。其中有宋人读解及后人辩驳的多种引述。


④参见欧明俊《陆游〈钗头凤〉“东风恶”读解》,《中国诗学研究》第十四辑,安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


⑤参见诸葛忆兵《论戴复古诗词之同调》,《河南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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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江淮论坛》2022年第2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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