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教书,最后是“成之以文德”。那么,什么叫“成之以文德”?《孔子家语·王言解》记载孔子说:“夫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以非德道不尊,非道德不明。”“道”就是价值信仰,价值信仰很重要,有什么样的价值信仰,就有什么样的行为规范,就有什么样的行为准则,就有什么样的具体的行为,具体的行为就是“德”,就是我们如何做、如何成为一个人。孔子又说:“虽有国之良马,不以其道服乘之,不可以道里。虽有博地众民,不以其道治之,不可以致霸王。”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说的这话,今天也非常有用,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我们今天恰恰是这样,如果国家没有“道”,没有一个共同的价值观,那么就不能成为“霸王”。霸,就是强大,王,就是伟大。不可能成“霸王”,就是说这个国家不可能强大起来,更不可能伟大起来。所以,中华民族要想真的强大起来,人民就必须有一个共同的价值观念,而这个共同的价值观念,就是大家共同遵循的“道”。这个共同的“道”在哪里呢?就在具体的行为中。
孔子的一生就是求道的一生,他一生都在为道而努力。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看到价值信仰、社会的理想信念实现了,即使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可见孔子对道的渴求。儒家教育就是在人们内心中播下信念的种子。王阳明也特别强调这一点,人有了信念就好像播下了种子,有了信念,所有的行为,都会考虑这个标准,这个种子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生根开花,就会结果。没有信念,“犹耕而弗种也”。当一个人没有信念,不知道做什么人的时候,你所有的忙碌可能都是无效的,你就不知道往哪里走。
不论是谁,他当初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都是纯粹的人。但是,慢慢长大以后,逐渐产生了一种有好恶的情感。如果“好恶无节于内”,即喜欢一个东西,讨厌一个东西,在内心里没有节制,就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礼记》的《乐记》中说:“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天理灭了之后,就相当于“为外物所化”,“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天理,就是人们必须遵守的规则;人欲,就是人们的欲望、欲求。人们的欲求如果无节制,就可能会导致物欲横流。当一个人、一个社会物欲横流的时候,其就可能被外物所化,“物至而人化于物也”。人被外物所化的时候,就“灭天理而穷人欲”。
《论语》的开篇谈的就是人的境界问题。我以为,传统的理解存在着一些偏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是名词而不是动词,“学”就是“学术”,“而”是假设连词,就是“假如”;“时”就是时代。假如我的学术被这个社会、被这个时代所认可,“不亦说乎”,不是太令人感到喜悦了吗?孔子希望自己的理想实现,这是孔子的境界,孔子希望自己的学术被这个社会所认可,他周游列国,也是希望找到能够施展自己抱负的地方。
退一步说,即使理想没有实现,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朋”就是有朋友,“朋友”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而是志同道合的人,“同志曰友,同学曰朋”,所以《易传》里有这样一句话——“君子以朋友讲习,”君子和志同道合的人谈学论道。有这么一个人从远方而来,这个“远方”,也未必是空间意义上的,也可能是心灵意义上的。忽然有这么一个人认同我,那不是也很开心吗?孔子的理想是“学而时习之”,但如果没有实现,有人认可,他也很快乐,但这个“不亦乐乎”的“乐”,已经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了,“说”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乐”只是快乐而已,这是退一步。
再退一步,就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意思是,即使所有的人都不理解我,我也要坚定自己的信念,这就是信念坚定的君子。实际上,孔子这里所讲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自己的理想。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这个“学”也是作为名词的“学”。我们有了一个正确的信念以后,就为这个信念而努力,如果大家认可,当然很开心;如果不被所有人认可,有人理解,也很高兴;如果没人认可,也没人理解,也要坚定自己的信念。
这样,《论语》的开篇孔子的意思是:“如果我的学说被社会普遍接受,在社会实践中应用它,那不是很令人感到喜悦吗?即使不是这样,有赞同我的学说的人从远方而来,不也很快乐吗?再退一步说,我的学说不但没被社会采用,而且也没有人理解,但自己并不因此怨愤恼怒,不也是有修养的君子吗?”面对希望的时候,“不亦说乎”;面对失望的时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面对绝望的时候,也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不亦君子乎”。作为一个君子,就必须做到信念坚定。
孔子的信念就是希望人们成就“文德”。他认为每个人都有“文德”的时候,天下的“道”就显现出来了。天下有道,就不至于礼崩乐坏,所以孔子所处的时代是“天下无道”的时代,是礼崩乐坏的时代,价值观混乱,是非观扭曲。是非观扭曲的表现就是礼崩乐坏,许多人该这样做却不这么做。
许多地方的孔庙都有一个“礼门”“义路”牌坊之类的建筑。什么是“礼门义路”?门,就是我们进出时应当走的地方,孔子曾经说:“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论语·雍也》)谁出门不从门里走呢?为什么就有人不从门里走呢?孟子则说:“夫义,路也;礼,门也。”(《孟子·万章下》)走路的时候从路上走,就是“礼门义路”。
孔子教人“成之以文德”,讲得很高大上,问题在于如何使之落地。孔子施教,看起来是一套系统,比如“先之以诗书”,那“诗”、“书”的本质是什么,如何读书才能使孩子们受到熏陶教化,才能让他们去思考“人之所以为”的道理,这是我们从孔子施教中发现的问题。
杨朝明,中国孔子研究院院长、国际儒学联合会副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