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科学和系统论诞生以来,系统方法被广泛移植运用到人类社会实践和认识的各个方面,取得了良好的实践效益和理论成果。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提出的“总体国家安全观”,本质上就是运用系统思维认识国家安全问题,是构建系统性国家大安全格局的指南。
真正科学完整的“国家安全”概念,指向的是国家所有方面、所有领域、所有层级的安全,是国家所有方面、所有领域、所有层级安全的总和
从源头上讲,国家安全是随着国家的出现而出现的社会现象,是国家不受各种内外威胁和侵害的客观状态。为了防范和消解威胁和侵害国家安全的各种因素,所有国家都会采取一些具体措施和相应行动,这就出现了以保障国家安全为目的的国家安全活动或国家安全工作。但是,在数千年人类文明史上,由于对最高权力的血腥争夺,政治安全特别是政权安全在国家安全中一直处于最突出的地位。同时,专制统治权的获得与维护都倚重军事武装力量,且多伴随大规模战争或武力较量,使得军事问题格外受到重视,也使得原本作为争夺政治权力之强力手段的军事力量转化为一种安全主体,形成了军事安全。由此,国家安全在无形中被简化为政治安全和军事安全,国家安全活动也被扭曲为运用军事力量护卫皇家和帝王的安全。
随着历史的发展,对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活动的认识也逐渐出现并不断演进,这就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国家安全观、国家安全思想以及国家安全理论。在古代思想家、政治家、哲学家关于治国理政特别是军事问题的各种观点中,无疑存在许多国家安全思想。但是,由于人类思想史上长期没有或鲜用“国家安全”一词,各种有关国家安全的思想理论分散于政治、军事、情报、警务、战略、社会管理、国际关系等理论和学科之中,呈现出一种零碎、分散、简单的状态。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国家安全”概念开始出现,但是此时和此后很长一段时期内,被置于“国家安全”名下的主要还是军事、政治以及情报事务,甚至后来常被作为情报和反间谍等隐蔽战线机构和工作的掩护名称。因而,无法形成完整系统的国家安全理论体系,也无法指导系统性的国家安全工作。
在试图建立国家安全学理论体系时,人们发现把秘密机构和秘密行动冠以“国家安全”之名,绝不是“国家安全”概念的本来含义;把“国家安全”限于军事、政治、国土、主权等领域,也不是“国家安全”概念的全部内容。由“国家”和“安全”两个概念组成的“国家安全”,以及由“国家安全”衍生出来的“国家安全活动”“国家安全工作”等,远远超出了军事安全、政治安全、国土安全、主权安全等范围,也超出了间谍情报活动、国防军事行动等。因此,需要确立系统的国家安全观,全方位地认识和研究国家安全问题,建立科学的国家安全学理论体系。20世纪初初步建立的中国特色国家安全学,就是系统性、全方位研究国家安全问题的成果,其将原来分散于不同学科领域的国家安全思想和观点,通过归纳、概括合理地整合到国家安全学理论体系中。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总体国家安全观,本质上是一种全面的国家安全观、完整的国家安全观、系统的国家安全观。2017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国家安全工作座谈会上指出,“国家安全涵盖领域十分广泛”,并明确把社会治安、交通安全、生产安全等置于国家安全论域之中,要求“加强交通运输、消防、危险化学品等重点领域安全生产治理,遏制重特大事故的发生”。这样的“国家安全”概念,指向的无疑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系统。由此,总体国家安全观初步确立了以系统科学为基础的系统思维和以总体性国家安全概念为基础的大安全格局。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坚持系统思维,构建大安全格局”,则进一步明确和深化了总体国家安全观内含的系统思维以及大安全概念、大安全格局。
事实上,真正科学完整的“国家安全”概念,指向的是国家所有方面、所有领域、所有层级的安全,是国家所有方面、所有领域、所有层级安全的总和。情报与反间谍等秘密工作涉及的安全是国家安全的组成部分,政治军事和外交外事工作涉及的安全是国家安全的组成部分,经济金融领域的安全以及人民日常生活领域的安全也是国家安全的组成部分。由此,不仅需要把传统安全观重视的政治安全、军事安全、国土安全、主权安全等全面纳入国家安全概念和体系之中,还需要把非传统安全观强调的国民安全、社会安全、经济安全、文化安全、科技安全等置于国家安全概念和体系之中,促使国家安全概念彻底摆脱传统的偏见和扭曲,回归到其总体性的本来面貌,成为一个真正的科学概念。
可以说,如果没有系统思维和系统方法,就不可能对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活动形成系统性认识,也就不可能有系统性的国家安全学理论出现。中国特色的国家安全学理论和总体国家安全观,都是系统思维和系统方法的产物。
总体国家安全观下的“国家安全”,是与“国家发展”对应的概念,其边界直达“发展”,与“发展”相呼应
如果说国家安全在国家产生时是一个社会系统,国家安全活动在国家产生时是一个社会系统工程,那么到了今天,国家安全已经成为一个比其他任何时代都复杂的社会系统,国家安全活动也已经成为一个比其他任何时代都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为此,我们必须要掌握和运用系统思维和系统方法,确立与国家安全现实相符合的科学的“国家安全”概念,构建大安全格局。
在总体国家安全观中,“国家安全”概念既不局限于国土、主权、政治、军事等传统安全领域,也不是隐蔽战线间谍情报工作的代名词,而是远远超越各方面传统安全问题的名副其实的总体性国家安全。总体国家安全观“既重视外部安全又重视内部安全,既重视国土安全又重视国民安全,既重视传统安全又重视非传统安全”,因而其指涉对象成为一个既包括外部安全也包括内部安全、既包括国土安全也包括国民安全、既包括传统安全也包括非传统安全的总体性存在,这就在概念上体现出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总体性。
国家事务千头万绪,但归根结底只有两件,一是安全,二是发展。总体国家安全观下的“国家安全”,是与“国家发展”对应的概念,其边界直达“发展”,与“发展”相呼应。因此,无论是“统筹发展与安全”中的“安全”、“安全发展”中的“安全”,还是“构建大安全格局”中的“安全”、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安全”等,都是国家安全的重要内容。需要指出的是,如此理解“国家安全”概念,如此界定国家安全的边界和范围,并不是将“国家安全概念泛化”,也不是“国家安全问题的扩大”,而是总体国家安全观和系统思维下“国家安全”概念的回归。只有以系统思维确立“国家安全”概念,才可能真正构建起系统性的大安全格局。
虽然国家安全是由众多要素、众多因素、众多问题、众多层次构成的系统,但在国家安全系统或体系中,不同要素、因素、问题、层次的地位和作用等不尽相同。因此,在系统思维下,不仅需要把国家安全看作一个有机体系,认识到体系内外要素的普遍联系,而且还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根据价值关系和轻重缓急对体系中的不同要素进行系统性定位。
在国家安全体系中,人民安全是根本目的,包括政治安全等在内的其他领域的安全以及整个国家安全,都是工具和手段
2014年4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对一些重要的国家安全要素作出战略性系统定位,指出“必须坚持总体国家安全观,以人民安全为宗旨,以政治安全为根本,以经济安全为基础,以军事、文化、社会安全为保障,以促进国际安全为依托,走出一条中国特色国家安全道路”。2017年2月17日,在国家安全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指出:“国家安全工作归根结底是保障人民利益,要坚持国家安全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为群众安居乐业提供坚强保障。”由此可知,在国家安全系统中,人民安全是宗旨,是根本目的。
在系统思维下,国家安全诸要素是有机的统一体,人民安全与政治安全、国家利益,以及与经济安全、军事安全、文化安全、科技安全、生态安全等,都密切相关,既互相影响,也互相制约。但是,国家安全体系中的各安全要素,包括政治安全、国家利益等,最终都要统一到人民安全和人民利益上。人民利益和人民安全是“源”,其他所有方面的利益和安全是“流”。国家安全工作归根结底是要保障人民利益和人民安全,经济社会发展归根结底是为了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可以说,人民安全是国家安全的元价值,其他安全则是由人民安全派生出来的,其他安全的意义和价值只有源于人民安全和人民利益才有意义。
系统思维下的政治安全,在国家安全体系中被定位为“根本”,但这个“根本”在不同时代、不同社会制度下是截然不同的。在家天下的旧时代,政治安全的根本就是保障帝王本人及其一家一姓的安全,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治安全的根本原则是要保障人民当家作主。《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在国家安全体系中,人民安全是最终目的,包括政治安全在内的其他领域的安全以及整个国家安全,都是工具和手段。邓小平同志曾经指出:“同资产阶级的政党相反,工人阶级的政党不是把人民群众当作自己的工具,而是自觉地认定自己是人民群众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为完成特定历史任务的一种工具。”正是为了人民的利益与安全,为了人民安居乐业,我们才需要保障真正由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安全,保障建立在人民主权和人民政权基础上的国家政治安全,保障包括传统与非传统各领域安全在内的整个国家安全。这才是国家安全的根本所在,也是政治安全的根本所在。
当然,与马克思主义把经济定位为人类社会的基础相适应,总体国家安全观也把经济安全定位为国家安全的基础。在社会主义中国,如同强调政治安全是要从根本上保障人民当家作主的政治地位和政治权益一样,强调经济安全是要通过经济安全和经济发展为人民群众的基本生活和安居乐业提供物质保障。
虽然总体国家安全观对国家安全的一些要素作了初步定位,然而仅仅有这样的初步定位并不足以全面、清晰、科学地认识国家安全体系中各种要素、因素、问题的复杂性。军事安全、科技安全、文化安全、社会安全都被认定为国家安全的“保障”,但在作为“保障”的前提下具体有什么区别,分别是什么性质或类型的保障,已有理论还缺乏具体说明,因而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还有一些最近几年才被提出或强调的安全要素,如深海安全、深空安全、深地安全、极地安全等,它们在国家安全体系中处于什么地位,都缺乏深入分析。现在有一种倾向,就是每提出一个新的安全要素,就把其加在原来的要素后面。这种做法,不是对这些新安全要素的科学定位。事实上,近些年新提出的安全要素都是基本要素下面的次级要素。比如,深海安全是原有国土安全下领海安全扩展出来的次级要素,深空安全是原有国土安全下领空安全扩展出来的次级要素。由此可知,目前我们对国家安全体系的认识,特别是对国家安全体系中各种要素、因素、问题的认识,才刚刚开始。要认识国家安全体系及其不同层级要素的复杂关系,就必须在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指导下,运用系统思维方法,进行长期、深入、细致的科学研究。
构建系统思维下的大安全格局,需要确立系统安全理念、共同安全理念、合作安全理念、相对安全理念、有效安全理念、可持续安全理念
系统思维下的国家安全理论,在确立国家安全不同要素的系统定位的同时,也形成了一系列与传统安全观不同的国家安全新理念,如“以人民安全为宗旨”的理念、“以政治安全为根本”的理念、“以经济安全为基础”的理念、“以军事安全等为保障”的理念、“以促进国际安全为依托”的理念等。因而,构建系统思维下的大安全格局需要确立系统安全理念、共同安全理念、合作安全理念、相对安全理念、有效安全理念、可持续安全理念。
系统安全理念,就是要明确“国家安全是一个社会系统,国家安全活动和国家安全工作是一项社会系统工程,因而必须运用系统的观点、原则和方法认识和分析国家安全、国家安全活动,以及各种安全要素之间的关系”;要明确“在国家安全和国家安全活动系统中,各要素所处地位和所起作用是不同的,同时又是可以转化的,因而既需要对国家安全系统中的各要素进行系统化的战略性定位,又要根据系统的运行情况对各要素的地位和作用不断进行具体分析”;要明确“国家安全不是一个封闭系统,而是一个开放系统,国家安全既具有内包性,也具有外涉性,在内包国民安全、经济安全、政治安全、军事安全、文化安全、科技安全等内容的同时,又外涉他国安全、地区安全、国际安全、全球安全,甚至太空安全”;特别要明确“高水准的国家安全状态,不仅在于通过强力来‘维护’,更在于通过合理的系统化的社会制度和安全机制来‘保障’”“实现国家安全虽然必须要有强力维护,但更重要的在于社会体系的合理性、先进性,在于国家能够通过不断的自我更新和自我变革,使社会成为一个具有自我调节、自我修复机能的自组织系统”。
共同安全理念,就是“大家都安全”的理念,就是要明确系统化的国家安全活动和国家安全工作必须把一个国家自身的安全与其他国家的安全联系起来,并且把一个国家内部所有国民的安全置于平等地位,在保障本国国家安全的同时对他国的国家安全给予足够的关注和重视,在保障军政要员安全的同时对普通国民的安全给予足够的关注和重视,最终构建起任何国家和任何个人都能获得基本安全的“国国安全、人人安全”的人类安全共同体。
合作安全理念,就是要努力摈弃安全领域的军事冲突、政治对抗、零和游戏,建立互信互利、合作共赢的安全模式,使安全问题能够在合作的框架下得到更好的解决。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国际社会应该倡导综合安全、共同安全、合作安全的理念,使我们的地球村成为共谋发展的大舞台,而不是相互角力的竞技场,更不能为一己之私把一个地区乃至世界搞乱”。
相对安全理念,就是要明确追求绝对安全不利于总体安全和长远安全,在安全实践中应努力摈弃追求绝对安全的行为,在可能的条件下追求相对安全。为了体现“相对安全”的理念,《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法》在界定“国家安全”概念时,加上了“相对”一词,把国家安全界定为国家若干方面“相对处于没有危险和不受内外威胁的状态”。在现实中,包括国家安全实践中,追求绝对安全必然造成许多新问题,甚至使现实变得更不安全。在系统思考国家安全各种要素和现实环境的条件下,人们需要追求更高层次的相对安全,而不是满足于更低层次的相对安全。
有效安全理念,就是将“有效”作为衡量国家安全工作的标准,而不是只看愿望是否善良、态度是否坚决、行动是否果断、是否敢于不惜一切代价等。多年前,我国学者就提出了有关“有效安全”的研究报告。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把“有效维护国家安全”作为集中论述国家安全问题段落的起始语。由此可知,在系统思维下确立有效安全理念,对国家安全治理具有重要的积极作用。
可持续安全理念,是一种着眼于未来的国家安全理念。在系统思维下,不仅要在空间维度上全面认识、全面布局、全面保障国家安全,而且要在时间维度上全面认识、全面布局、全面保障国家安全。只有确立可持续安全理念,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上同时确立大安全理念和大安全格局,才可能确立科学合理的国家安全方略,才可能实现长治久安的国家安全远景目标。
(作者为国际关系学院公共管理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