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鑫:《爱尔兰人》及其“基因史”——从“拓荒欧洲”到“拓荒北美”的悲壮史诗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198 次 更新时间:2020-03-12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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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鑫  

因为疫情,这段时间被动物“反锁在家”,每天下厨、刷美剧、看书写作、跑步运动,也挺忙碌。最近刷了两遍去年的美国大片《爱尔兰人》,不禁想到了爱尔兰人与北欧文化的种种,也就忍不住想写点什么。就随手写写自己知道的,关于爱尔兰人的基因史、人文史和迁美史。算是一篇文化杂谈吧,以期对读者有所裨益。


《爱尔兰人》:听说你刷房子?


“I heard you paint houses?”(我听说你刷房子?)这是电影《爱尔兰人》里的开场白之一。这是一句美式黑帮黑话,“刷房子”意即杀人时血溅墙壁之意。


该片改编自美国前检察官查尔斯·布兰特(Charles Brandt)撰写的带有回忆录性质的小说《听说你刷房子了》,作者花费了五年时间采访黑帮杀手“爱尔兰人”弗兰克·希兰(Frank Sheeran),完成了这部犯罪纪实小说,聚焦美国上世纪后半叶的“黑帮故事”,堪称半部“美国黑帮史”。另外半部是发源于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黑手党”书写的。


作者在书中说到:


“我花了大量时间和这个爱尔兰人四处闲逛,会见黑帮分子,驱车去底特律寻找霍法失踪的现场,前往巴尔的摩寻找希兰两次地下交易的现场,会见希兰的律师、家人和朋友。深度了解这个故事背后的男人。为了汲取素材,我打了无数电话,跑了无数地方搜集资料。”


算是一部十分严谨的“回忆录”小说。《爱尔兰人》一如经典的《教父》(发源于意大利西西里岛“黑手党”的题材),冷峻而严肃。以弗兰克为线索,还穿插了“二战”后美国的几大重要历史事件:60年代肯尼迪策划的旨在推翻古巴卡斯特罗的“古巴猪湾事件”、随后的“肯尼迪刺杀事件”、70年代“尼克松水门事件”。


在电影中,这些“历史进程”都有着“爱尔兰人”的身影,剧中主人翁弗兰克就间接参与了“古巴猪湾事件”。现实中,肯尼迪总统也是爱尔兰血统。


19世纪中,“爱尔兰大饥荒”(下一节会讲),大量爱尔兰人漂洋过海,迁徙美国。1848年,“爱尔兰大饥荒”发生的第3个年头,肯尼迪家族第一代人从爱尔兰迁徙美国,并从劳工开始,那个时候的爱尔兰人,社会身份尚不如在美的“黑人群体”。终于在第三代约瑟夫·肯尼迪(Joseph Kennedy III)挤进了大学,并最终奋斗成了大富翁,而他的儿子中,有两个很出色,一个后来当了美国第35任总统——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John Fitzgerald Kennedy),另一个当了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Kennedy)。


在小说《听说你刷房子了》里,主人翁弗兰克回忆到,“爱尔兰人”肯尼迪家族也和黑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家族在美国“禁酒令”时期,也参与贩卖私酒生意,收益颇丰。肯尼迪还曾和一名黑帮成员抢夺一个女孩,发生过“三角恋”。


电影让人对“爱尔兰人”与“美国黑帮”之间,产生了奇妙的联想。在另一部美国大片《纽约黑帮》中,则讲述了19世纪纽约建城的“血腥史”,主轴是爱尔兰移民的黑帮组织“死兔党”和“本地人党”之间的火拼和复仇。《纽约黑帮》被视为美国“三大黑帮”题材之一,借此也可了解美国的“城市成长史”。


在大多数中国人的观感中,爱尔兰人是一个举止文明、性情冷静、热爱思考的族群啊,很难与打打杀杀能联想到一块。不禁想到了一个词汇:血统。现代人则时髦的冠之以:DNA。


现在很流行的一个词,叫“暴力基因”,就是说,“暴力倾向”是有遗传性的。90年代开始,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研究发现,有一些人会遗传一种特殊的基因,该基因会触发大脑分泌“单胺氧化酶A”(MAOA),进而催生“暴力情绪”。一直以来,“暴力基因说”在科学界争议不断。


恰好最近居家,因为疫情缘故,也读了好几本关于微生物学、基因学的科普著作:《生命密码》、《生命之种》、《进击的智人》、《植物大发现》等,饶有趣味。在读完华大基因CEO尹烨的新书《生命密码》,想到其中一节:


2006年,一份研究发现,有56%的新西兰毛利人,携带一种特殊的MAOA基因,MAOA基因会催化“攻击倾向”。相比之下,欧洲白种人携带该基因的平均值才34%。于是有科学家推断,该MAOA基因跟古代北欧新西兰毛利人的“吃人”旧习俗有关。


在古代,新西兰土著——毛利人,可是著名的“吃人族”。直到现在,毛利人仍保留着古代的哈卡舞(Haka),一种表现祖先械斗和悍勇的舞蹈。当然,该研究结果也引起了新西兰毛利人的巨大愤怒,认为是一种无辜的“基因歧视”。


无独有偶。2014年,英国《分子精神病学》(《Molecular Psychiatry》)杂志称,在暴力犯罪分子身上发现了两个“出现频率极高”的突变基因——分别叫做MAOA和CDH13,“均与极端暴力行为有关”。这次研究的对象同样是北欧人——近800名大多因暴力罪入狱的芬兰人。


根据现代基因学的追溯,今天的爱尔兰人DNA血统,最早可追溯到凯尔特人(Celts)。在古罗马帝国时期,凯尔特人(Celts)与日耳曼人(Germanic)、斯拉夫人(Slavs)一起,被罗马人(Roman)蔑称为欧洲“三大蛮族”。8世纪以后,另一支崛起于北欧斯堪纳维亚(Scandinavian)半岛的维京(víkingar)人,开始逐步征服爱尔兰,并混血形成了今天爱尔兰人的特殊血统。从最近基因科学家对爱尔兰人DNA的追溯发现,古维京人与古凯尔特人混血的情况远超乎人们的想象。无论是古凯尔特人还是古维京人、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在嗜血的冷兵器年代,在“暴力基因”的形成上,以上民族都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今天,别说是中国人,就连欧洲人也不大知道“维京人”是怎么回事。可在中世纪的欧洲,一提到“维京”(víking)就是个令人颤抖的名称。


公元795年,维京人入侵爱尔兰,并建立了名为Dyflin的王国,后来成为都柏林(Dublin)。这个“都柏林”(Dublin)可不是德国的那个“柏林”(Berlin),而是现在爱尔兰的首都及最大城市。


维京人统治都柏林长达300年,中间也曾被短暂地驱逐出去。最后,维京人与当地土著凯尔特人相互融合,创造了一种混合文化。除了都柏林,维京人还建造了其他几座爱尔兰城镇,例如沃特福德(Waterford)、韦克斯福德(Wexford)、威客洛(Wicklow)与利默里克(Limerick),这些城镇后来成为爱尔兰最早的贸易站。


在中世纪,维京人最喜欢的商业模式,是“奴隶贸易”。随着大航海时代开始,维京人开创了欧洲的“维京时代”。


大航海:维京人拓荒史


喜欢玩“网络游戏”的人会知道,这几年国内外风靡的几款“网游”就有:《北欧女神》、《神话时代》、《战神》、《全面战争传奇:不列颠王座》等等,我不懂玩不好说,但据说这些都是从北欧神话里衍生出来的游戏,其中的人物形象,大多源自于“维京时代”的神话文化。


喜欢“追美剧”的人会知道,奇幻小说家乔治·R·R·马丁(George R.R. Martin)所著的史诗神作《冰与火之歌》,后来被改编成为美剧《权力的游戏》。英国作家埃莉诺·罗莎蒙德·巴勒克拉夫(Eleanor Rosamund Barraclough)则写了一部维京人的“专门史”——《北方以北——维京人的航海与萨迦中的北欧历史》。两部书对照之下会发现,《冰与火之歌》神话之外,隐喻的就是一部《北方以北》描绘的“史实”:维京海盗在8世纪到11世纪间,长达300多年里,不断侵扰肆虐和征服欧洲的历史。(参考《冰与火战歌,这里有一个你不知道的北欧》)


维京人,古诺尔斯语称为víkingr,英语称为Viking,“vik”意为“海湾”,“ing”意为“从……来”,合并“Viking”意为“来自峡湾的人”。另一说,维京又源于古英语“wíc”,意为“进行贸易的城市”,因维京人擅长贸易。


维京人发源于北欧的斯堪纳维亚(Scandinavian)半岛,也就是现在的瑞典、挪威和丹麦这些地方。现在很多人家里装修追赶时髦,流行把家里装饰成北欧“简约风”,这种风情,在北欧其实就叫做“斯堪纳维亚风”。似乎也可以想象出古代维京人的居家风格。


总之,在公元8世纪到11世纪间,维京人处于北欧的统治地位,并对整个西欧的海上交通,形成了极大的威胁。在这300多年里,体魄强大、勇猛尚武的维京人,他们是那个年代最出色的探险家、武士、商人和海盗,他们蚕食并殖民欧洲沿海和英国岛屿,其足迹遍及从欧洲大陆至北极广阔疆域。欧洲在这一时期被称之为“维京时代”(Viking Age)。


在《北方以北:维京人的航海与萨迦中的北欧历史》一书中,作者如是说到:


“在中世纪,北欧(维京)人的足迹踏遍了世界各个角落:北至北极斯堪的纳维亚的荒原,南到中世纪政治动荡的基督教腹地,向西越过汹涌的海洋到达格陵兰和北美洲大陆外缘,向东沿着罗斯的江河从事贸易。”


维京人给整个北欧世界投下了浓重阴影:喋血的岛屿和盐碱滩上浸满血污的拜帖、描述海上屠狼袭扰沿海地区的诗歌和布道词、考古学家从沼泽和墓地里打捞和发掘出来的海盗长船。这是当年世界对北欧人的看法,也是现在仍然常见的看法。(参考《冰与火战歌,这里有一个你不知道的北欧》)


征服:维京人奠定了今日“俄罗斯”


维京人实在太强悍。一定意义上,也是维京人创造了今日的俄罗斯。公元862年,令整个欧洲闻风丧胆的维京人——留里克(Ryurik)率海盗军团来到了今天俄罗斯西北部的诺夫哥罗德(Novgorod)。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他建立了——罗斯(Rus)国,成为今天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三国的奠基人。


公元13世纪初,蒙古大军大举入侵并征服了罗斯(Rus)国,据说因为蒙古人发不出“R”这个音,就在前面加了一个“O”,罗斯就此成了“俄罗斯”。不难想象,这就像是今天闽南、潮汕一带的人,会把“我(wo)们”发音成“我(wa)们”一样,“O”音难吐。


2016年,俄罗斯拍了一部以这段历史为题材的电影《维京:王者之战》(Викинг),讲的是当时罗斯国王子弗拉基米尔(俄文Владимир;英文Vladimir)如何从家乡组织起一支维京海盗战队,用铁血手腕上演一部“王子复仇记”。如今,俄罗斯人依然喜欢以“弗拉基米尔”为名字。“弗拉基米尔”,俄文为Владимир,由Влади(统治)+мир(世界)组成。


最著名的,当数大家耳熟能详的现任“铁血总统”——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普京(Vladimir Vladimirovich Putin),这位从2000年上台至今决定着俄罗斯命运的人。据说普京本人就十分推崇《维京:王者之战》这部电影,说该电影“值得看两遍”。在俄国的纪录片中,电视银幕上的普京和叶利钦,互称“先生”(husbonden),说的还是维京人古老的词汇。


如今,人们对维京人一无所知。可当年,维京人向东建立罗斯国,奠定了今天的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向西在格陵兰岛、冰岛殖民,并首次发现了美洲大陆。他们在法国诺曼底定居,之后开拓了著名的诺曼王朝;他们曾一统英格兰,让爱尔兰与苏格兰地区迅速发展。他们在整个欧洲大肆屠杀,恣意抢劫,东至君士坦丁堡,西至英格兰法兰西,甚至向南直到西班牙、北非地区和意大利。(参考《北欧文化漫谈:神话与维京时代》)


一方面是冷兵器交错的火花,另一方面也是文化撞击的火花。现代英语最常用的词汇中,据统计就有900多个来自维京语,像sky、skin、scrape、skir、husband、window、etc等,而在英国东北部,依然有600多座村庄,沿用了维京地名。(参考《见识维京人》)


他们既是中世纪欧洲的噩梦,也是欧洲文化大融合的导火索。


直到公元1066年,被称为“无情者”(Hardrada)的挪威国王、维京人哈拉尔(Harald),在一场夺回英格兰的战斗中,哈拉尔被一箭穿喉,当场毙命。他的死标志着北欧海盗在欧洲疯狂侵略扩张年代终结了。(参考《北欧文化漫谈:神话与维京时代》)


血鹰之刑:古维京人的“暴力基因”


伴随维京人叱咤欧洲的征服之路,令欧洲闻风丧胆的,还有维京人的酷刑——“血鹰(blood eagle)之刑”。据说美国曾在一档热播的节目里介绍过世界上1000种最痛苦的死法,相比于中国人熟知的凌迟、腰斩、五马分尸,“血鹰之刑”毫无争议的排名第一。


这是维京人最为残酷的仪式:


开始,受刑者被面部朝下地捆绑着;接着,他的背部会被刻上一只展开双翼的鹰。之后,行刑者用斧头从背面贴着脊柱一根接着一根劈断他的肋骨,然后两肋被连骨带肉地拉开,这样,他的背上就生了“翅膀”。


这时受刑人依然还活着,行刑人会在这巨大的伤口上抹上盐,以刺激剧痛。最后,暴露的肺部会被拉出身体,摊在背后的“翅膀”上,这样在受刑者死去的时候,观看行刑的人就能看到最后鸟一般的“振翅”。(参考《残忍的“血鹰”仪式真的存在吗?》)


“血鹰之刑”被史学家冠之以“凶猛的献祭”之名。与此同时,由于维京人体魄较大,属于力量型的群体,他们手中的一款“重型武器”——战斧,也成为中世纪欧洲各国所有士兵的噩梦。在征战时,维京人几乎人手一把战斧,当其挥舞起来时能爆发巨大的杀伤力,不光能砍碎盾牌、铠甲,还能用于砍碎防御工事,如木制城门、船只、房屋等。据说在现在流行的《神话时代》、《战神》等几款“网络游戏”中,“战斧”和“盾牌”,是维京人经典游戏角色的“标配”。


“血鹰之刑”可谓是“北欧神话”里最魔幻、最凶猛的一段。当然,写这一段,并不意味着,爱尔兰人就从古维京人里继承了这种“暴力基因”。但是,也不能忘记北欧拓荒史上的这段惊心动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今天的北欧,人的文明程度、综合素养,举世皆有目睹,是世界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国民之一。如今的爱尔兰更是被视为“圣人和学者之岛”。


大饥荒:19世纪末一场“植物病”


爱尔兰人的始祖强悍,其后裔也自然不会逊色。这一次,是爱尔兰人直接改写了“美国史”。19世纪末,因为一场“植物病”,爱尔兰人进行了一次“大迁徙”——漂洋过海,改写美国。


爱尔兰有一句谚语:“爱尔兰人有两种餐点:除了大土豆,就是小土豆。”土豆是爱尔兰人的主食。据说爱尔兰人的生活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吃土豆。故此,爱尔兰也被谑称为“土豆岛”。梵高不就有幅著名的油画《吃土豆的人》么?可见土豆对欧洲的影响非常大。此外,爱尔兰人会酿造世界上最好的几种威士忌酒,在18世纪,爱尔兰的威士忌比面包还便宜。在Michael Brander 的《威士忌起源》一书中,作者认为早在6世纪时,爱尔兰人便掌握了威士忌酿造技术。


有一种说法:“永远不要跟爱尔兰人开关于土豆的玩笑,不然你会很惨。”一方面,“土豆是爱尔兰人的耶稣”,另一方面,19世纪末的那一场“土豆大饥荒”是这个民族“永恒的痛”。


土豆,原产于南美洲安第斯山脉,位于秘鲁和玻利维亚的Titicaca湖盆地一带。哥伦布发现美洲后,新旧大陆之间开启了“物种大交换”。后来,西班牙殖民者将土豆带入欧洲。1588年,第一枚土豆从欧洲大陆传入西北边陲的孤岛——爱尔兰。18世纪初,土豆在爱尔兰被广泛种植。


到了1845年,爱尔兰的土豆种植面积已经超过了200万英亩,大约有100万农业工人和300万依靠种植土豆维持生计的农民,而当时爱尔兰的总人口数量也增长到817.5万人。相比于18世纪之初,180年间,爱尔兰人口增长了17倍。(参考《一枚土豆引发的人口大迁徙》、《生命密码》)


1845年,一种引发土豆枯萎病的真菌(Phytophtora infestans)席卷欧洲,这种别称之为“土豆晚疫病”的病害可以使土豆变黑(真菌大面积蔓延),直接在地底下枯死。饥荒来势汹汹,300多万人丧失粮食,一时间饿殍遍野,有如人间炼狱。在维持7年的大饥荒中,大约有150万人死去,约160万人逃亡美洲谋生。在土豆饥荒后的几十年间,爱尔兰人口从800万骤减到400万。史称“爱尔兰大饥荒”。(参考《一枚土豆引发的人口大迁徙》、《历史上著名的“爱尔兰大饥荒“,竟是因为一种真菌》)


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也激起了爱尔兰人的民族意识,受此影响,爱尔兰自由邦(the Irish Free State)也于1922年建立,并催生了现在的“爱尔兰共和国”(the Republic of Ireland)。


一颗小小的土豆,让爱尔兰人口激增,也让爱尔兰人口毁灭。真可谓“成也土豆,败也土豆”。“土豆是爱尔兰人的耶稣”,在一定意义上,土豆给予爱尔兰民族的教训,不啻于一次《圣经》里的“神谕”。


大逃亡:一部“闯美”激荡史


根据美国最新的人口普查结果,现今美国人中爱尔兰裔的人口数量高达3600万,占美国总人口的12%,仅次于德国裔人口。也就是说,大约每10个美国人中就有1个有爱尔兰血统。而今天的爱尔兰人口仅仅才400余万人。


“爱尔兰大饥荒”以后,160万人逃亡美洲谋生。这里,就有了本文刚开始说到的《爱尔兰人》、《纽约黑帮》、肯尼迪家族等的故事。


第一代爱尔兰美国移民里,多半集中在马萨诸塞的波士顿、 纽约、宾夕法尼亚和伊利诺伊州等地。因为美国社会严重的种族歧视,初来乍到的爱尔兰人,并不受待见。


不要说在美国,就是在欧洲,爱尔兰人在中世纪就一直被欧洲人歧视。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是血统上。典型爱尔兰人的血统是“红发、小雀斑”。这是其祖先凯尔特人和维京人混血后的重要特征。而在欧洲人的“发色鄙视链”里,金发碧眼处于最高层,红发却处于最底层。中世纪英格兰人带起来的风气,定义了“红发”代表着:邪恶、贫穷、没文化、粗鲁、社会底层。


在中世纪“女巫狩猎”(也称“女巫审判”)的那场迫害异教徒的运动期间,“红发”又被视为性欲旺盛和道德堕落的标志,是魔鬼与巫术的化现。在中世纪的“女巫审判手册”《女巫之锤》(《Malleus Maleficarum》)中,就记载着“红发、绿眼睛”的是女巫、狼人或吸血鬼的特征。当时的异端裁判所,会将所有红发者都认为是犹太人或巫师。如果在街头遇上一位“红发”女郎,路人可以肆意对他们吐口水。倒是令我想起了意大利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的女主角——性感的“红发”女郎玛莲娜(Malena),被推倒在地,受尽妇女们吐痰厮打时的侮辱场景,原来是有传统的。(参考《红色是世界上最罕见的发色,但却受尽了整个西方历史的鄙视》)


直到今天,在欧美剧的语境里,拥有红头发的人,依然是处于被取笑调侃的对象。“红发”会被称为“Ginger head”,意为“生姜头”,代表着野蛮、粗放、性情古怪且脾气暴躁。有一份调查,说即便在爱尔兰科克郡,90%的红头发男子都曾是众人欺凌的受害者。


二是饮食上。土豆刚被引入欧洲的时候,欧洲人并不接受它是一种食物,据说理由是:《圣经》里找不到关于“土豆”的记载。他们认为“小麦向上生长,代表正统和阳光;而土豆则低伏在地里,代表黑暗和异端”。欧洲人甚至污蔑它为“恶魔的苹果”,认为土豆既肮脏又危险,食用后会中毒。即使后来被认可无毒,充其量而言,欧洲主流社会还是把土豆定义为一种“可以吃的石头”罢了。


初来乍到美国社会的爱尔兰人,身份之卑,可想而知,甚至连黑人还比不上。所以《美国种族简史》里才这样说道:“在美国历史,也许任何两个种族之间的关系,都没有爱尔兰人和黑人之间的关系来的糟糕。”放在宏观历史背景下来读这段话,清晰不过。因为同在底层,互相倾轧,自然怨恨日久。都说了,“上层社会是人抬人,中层社会是人挤人,底层社会是人踩人”,在19世纪那场美国“淘金热”中,爱尔兰人、黑人、乃至于中国人,都曾在同一个牢笼里挣扎。


第一代爱尔兰人在美国,80%以上的人选择在大城市生存,恰好赶上了美国大开发的时期,采矿、修路、挖运河,爱尔兰人啥都干。而随之而来的,是疟疾、霍乱的蔓延、感染和死亡。以至于有种说法“(美国铁路的)每一根枕木底下都埋葬着一个爱尔兰人”。(参考《美国种族简史》)


此时恰逢美国“南北内战”,也有一批年轻的爱尔兰“赤贫”,选择了参加联邦军队的统一战争。如今在美式英语中还有一个词汇叫“Irish bravery”(爱尔兰勇士)。爱尔兰人的“勇士基因”受到推崇。在体育竞技方面,在黑人成为拳击运动明星之前,爱尔兰拳击手则长期称霸美国拳坛。(参考《爱尔兰裔美国人》)


根据基因学说,能够在“丛林法则”中存活下来的,都是DNA最强大的。这些在“淘金热”里存活下来的爱尔兰人,开始逐步的参与和改造了美国的经济结构、政治组织和阶级成分。爱尔兰人也成了这片新大陆最早的奠基者之一。


直到今日,美国历史上45任总统里,有爱尔兰血统的美国总统,一共有22位之多,几乎占了一半(参考《爱尔兰裔美国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安德鲁·杰克逊、威廉·亨利·哈里森、詹姆斯·波克、詹姆斯·布坎南、亚伯拉罕·林肯、尤利西斯·格兰特、切斯特·亚瑟、格罗弗·克利夫兰、西奥多·罗斯福、本杰明·哈里森、威廉·麦金利、伍德罗·威尔逊、约翰·肯尼迪、林登·约翰逊、理查德·尼克松、吉米·卡特、罗纳德·里根、乔治·布什、比尔·克林顿、乔治·布什、巴拉克·奥巴马。


且不说以上的总统里有多少是美国著名的杰出总统,要知道算上特朗普,美国一共也才只有45任总统,近一半的的总统被爱尔兰后裔当上了。这点华人不知有何感想?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包括中国人知名度最高的:林肯、罗斯福、肯尼迪、尼克松、里根、布什父子、克林顿、奥巴马等,都有着爱尔兰血统。举隅奥巴马而言,奥巴马的爱尔兰血统可追溯到161年前,他的曾曾曾外祖父(五世外祖父)是一名鞋匠的儿子,在那一场大饥荒中,19岁的他离开了饱受饥荒之苦的爱尔兰,前往美洲“新世界”闯荡。(参考《美国有3600万爱尔兰裔,爱尔兰人在美国的影响力为何如此之大?》)


启示录:“爱尔兰人”的成功学


今天的爱尔兰,全岛面积为84421平方公里,其中并入英国的北爱尔兰14139平方公里。而南部的爱尔兰共和国为70282平方公里,占该岛5/6,仅相当于辽宁省的一半土地面积。


在这个狭小、孤独、高纬度、高寒带的地方,古凯尔特人和维京人曾在这个大岛屿上展开殊死搏斗,并最终孕育了今天的爱尔兰人。最终,这个族群在人类历史的进程中又创造了浩瀚的画卷:从中世纪“拓荒欧洲”到19世纪“拓荒北美”。


今天的爱尔兰人在美国有3600万之多,是祖籍国爱尔兰的9倍之多。他们在美国的拓荒史,也是一部悲壮的斗争史、存亡史和成功史。对于同样奋斗在北美的华人而言,也是一部启示录。


最初在美的爱尔兰人,地位尚不如黑人,况且他们信奉天主教,在信仰上与“新教立国”的教徒们格格不入,产生了尖锐的矛盾冲突。翻开《美国种族简史》,早期的资本主义“原罪”随处可见。《爱尔兰人》和《纽约黑帮》都描写了这段“黑暗史”。而《纽约黑帮》中“死兔党”和“本地人党”的斗争,深层次的也就是天主教信仰与新教信仰的斗争。


慢慢的,爱尔兰人体会并掌握了在美国生存的“社会技巧”——劳动工会的重要性。


第一代扎根美国的爱尔兰人,靠的是的低廉的劳动力、明显的人口优势、激情、勤劳和意志力。19世纪60年代开始,这时的美国,刚刚从南北战争走出来,重启经济建设计划。保护性的关税政策首次出台、第一条太平洋沿岸的火车线路被特许设立、全国性的银行系统建立起来······爱尔兰人有了机会,可以深度的参与美国的第一次工业化。


到了第二代爱尔兰人,父辈基本成为美国社会的工薪阶层,于是辛勤能干的二代爱尔兰人,慢慢融入各大领域,包括铁路业、制造业、建筑业以及公共服务业,逐步涌现出在该行业内的佼佼者。


由于人口优势出现了,形成了数量庞大的爱尔兰人劳工群体,于是找到了改变身份的“第一个突破口”——兴起“美国劳工运动”。1861年,爱尔兰人发动成立了全美第一个煤矿工人组织——“美国矿工协会”,并带动了后来诸如“制鞋人工会”、“加州工人党”等组织的兴起。在这些协会、工会、党派中,爱尔兰人都是精英骨干力量。(参考《爱尔兰人在美国的影响力为何如此之大?》)


最著名的,是“琼斯母亲”(Mother Jones)的故事。在“爱尔兰大饥荒”中,玛丽·哈里斯·琼斯(Mary Harris Jones)随父一家迁徙美国。1867年,37岁的她,一周之内,一场黄热病夺去了她丈夫和4个小孩的生命。4年后,一场“芝加哥大火”又夺走了她的一切。走投无路的她开始参加劳工运动。1891年,她成为“联合煤矿工人协会”的组织者;1903年,“国际妇女工会联盟”成立,她开始担任理事会成员;1905年,她联合创建“世界工业劳工联盟”组织,并任主要领导人之一。琼斯被工人们称作“矿工天使”,并为她创办了同名的《琼斯母亲》(《Mother Jones》)杂志,杂志的口号是琼斯的原话:“为死者祈祷,为生者奋战!”(Pray for the dead and fight like hell for the living)。(参考《三位留名史册的美籍爱尔兰人》)


有这么一句话:“美国爱尔兰后裔对于政治的热衷,就像美国犹太后裔对于商业的热衷一样。”在这场旷日持久的“美国劳工运动”中,第二代爱尔兰人在美国社会中基本立足了。加之奋斗,使之有了一定的资本,开始对第三代人进行“精英教育”,并重视参与政治、塑造信仰、投资未来、投资趋势。


进入20世纪,第三代爱尔兰人已经逐步从协会、工会、和小党派中蜕变,开始深度参与美国的政治建设。典型的就如上文所说,肯尼迪家族三代人的“奋斗史”和“转型史”。


从“拓荒欧洲”到“拓荒北美”,再从“外围”融入“主流”,从“底层”蜕为“精英”,从“赤贫”登座“总统”。这就是一部“爱尔兰人”充满悲壮色彩的成功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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