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特朗普上台后,美国新政府开始奉行新的外交理念并拟再次“重启”美俄关系,这不仅是其新外交理念的必然要求,而且是遏制中国的现实需要,同时也是与俄对抗政策失效后的不得已选择。美俄关系拟“再重启”的领域包括叙利亚问题、乌克兰问题、打击恐怖主义以及战略稳定与军备控制等。然而,虽然特朗普意欲“再重启”美俄关系的意愿明显,但美国国会、舆论界以及精英群体中明显占据优势的反俄情绪势必对其构成极大牵制;美国不可能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双方在称霸与反霸、单极与多极、崛起与打压、遏制与反制等问题上的结构性矛盾难以消解。此外,北约与俄罗斯之间围绕“东扩”与“反东扩”的矛盾与分歧不可调和,双方军事遏制与反遏制的激烈程度也难以缓和。所有这些因素都制约了美俄关系“再重启”的限度。本轮美俄关系即使实现了“再重启”,最终仍有可能“重蹈”之前的“覆辙”,美俄之间竞争及对抗的关系模式难以改变。
关 键 词:美俄关系 “再重启” 制约因素 前景
毋庸讳言,虽然当前美国的综合实力已经相对衰落,但其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而俄罗斯经过冷战结束以来二十多年的曲折发展,尽管经济实力与以往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鉴于其超强的军事力量、独特的军事传统与军事战略以及别具一格的“另类”外交风格,也依然是国际社会不可小觑的重量级“选手”,在军事、政治及安全领域尤为如此。作为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美俄之间的互动对国际局势的发展及力量格局的变化具有重大影响。随着特朗普政府的上台,美俄关系似乎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周期,“再重启”的迹象愈发明显;而一旦美俄关系再次实现“重启”,不仅将直接关乎大西洋地区乃至欧亚大陆的安全与发展,而且必然将对中俄和中美关系产生重大影响。就美俄关系“再重启”问题的研究而言,由于特朗普上台不久,其外交战略包括对俄战略尚未定型,特别是美国政坛内外对特朗普的诸多牵制,导致美俄关系的“再重启”还未成为“现实态”,因此,国内外对该问题的研究成果不多,特别是笔者目前尚未发现国内围绕该问题的学术研究。尽管俄罗斯国内已经出现若干从某个侧面分析美俄关系“再重启”问题的文章,但也主要见于其政府机关报《俄罗斯报》等报刊。比如,俄罗斯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主席费德尔·卢克扬诺夫(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2017年4月17日在该报发表的题为《还未展开的美俄“浪漫曲”的结局》的文章认为,美俄关系“再重启”是可能的,但由于半个多世纪以来,两国基于确保相互摧毁原则所建立起来的关系框架并未发生改变,因而这种所谓的“再重启”之路难以走得很远。①曾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的著名学者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ezinski)在俄罗斯国际政治顶级期刊《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的2017年第1期发表了题为《世界政权危机与中俄美三边关系》的论文,他在文中指出,如果美国继续对中俄同步推行极具冲动性的“双遏制”政策,中俄或结成战略联盟也未可知,因此,美国需要调整对俄战略。②俄罗斯最权威的政府智库“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项目部主任伊万·季莫菲耶夫(Иван Тимофеев)也持类似观点,他在题为《双重遏制:特朗普外交政策中的两难困境》的文章中声称,即使中俄不结成实际的军事联盟,美国亦将不可避免地陷入中俄两国的双重反遏制困境,因而特朗普上台后亟待解决的一个任务就是“再重启”美俄关系,以破解“两面作战”的战略困局。③本文将在国内外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就该问题进行更为深入和全面的论述,力争提出具有一定超前性和前瞻性的结论。
一、引言
自苏联解体以来,美俄关系一直呈现一种“起落不定、一波三折”的发展态势,“期望与失望并存,争斗与协调交织”成为这一关系发展的突出特征。例如,20世纪90年代初美俄“蜜月”般的关系与20世纪末双方围绕北约东扩等问题的激烈争斗形成鲜明对比,小布什执政初期美俄间形成的反恐联盟同其后不久双方围绕中亚“颜色革命”、东欧导弹防御系统以及俄罗斯民主和人权等问题的尖锐对峙构成强烈反差;而从奥巴马上台初期“踌躇满志”的美俄关系“重启”到乌克兰危机后双方遏制与反遏制、制裁与反制裁的“新冷战式”对峙,更是让世人深感美俄关系发展的复杂与无常,“不得不肯定地说,大约从2012年起,奥巴马政府就开始摧毁美俄合作的基础了”。④尽管俄罗斯多次警告西方自己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红线”,但美国还是在2013年秋介入了乌克兰危机,并由此将美俄关系推向了新的“僵局”。到2016年底,俄罗斯与美国的关系达到了近十年来的最危险点,在以乌克兰危机为起始的美俄对抗背景下,两国武装力量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刚刚卸任的奥巴马总统留给世人的是一个糟糕的记忆。他从美俄关系‘重启’始,却以冷战结束以来美俄关系的最坏状态而终。”⑤或如俄罗斯总统新闻发言人佩斯科夫(Песков)所言,“奥巴马执政末期,俄罗斯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可能比‘冷战’时期还要糟糕”。⑥
特朗普上台后,美国开始奉行新的外交理念并相应大幅度调整外交战略,包括对俄政策,其再次“重启”美俄关系的意愿明显。从总统竞选期间特朗普对俄罗斯的“情有独钟”到对普京总统的诸多“溢美之词”,从特朗普当选总统后与普京高频度的三次电话交谈到美国国务卿蒂勒森(Rex Tillerson)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的成功互访,从2017年7月初德国汉堡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相谈甚欢”的“超时特普会”到叙利亚西南部地区停火协议的达成,所有这些似乎都在表明,以特朗普就任美国新一届总统为契机,美俄关系有望再次“重启”并跨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美国副总统彭斯(Mike Pence)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声称,美俄之间存在共同利益领域并可以就此开展合作,美国新任总统有意“重启”与俄罗斯的关系,“特朗普正在寻找机会开启与俄罗斯的新关系,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确实正在开启希拉里·克林顿当选所不可能出现的‘机会之窗’”。⑦就连特朗普本人也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中声称,“已经到了推动与俄罗斯建设性合作前行的时候了”。⑧而其与普京的汉堡会晤,正如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马克马斯特(Herbert McMaster)所说的那样,“已经开启美俄共同解决两国及国际社会所面临问题的对话”。⑨
虽然目前美国国会通过了新一轮的对俄制裁法案并获得了特朗普总统的签署,但要说特朗普时期的美俄关系势必将沿着恶化的轨道继续“滑行”且不可逆转未免过于武断,断言特朗普已经完全屈服于国会压力而彻底放弃了改善美俄关系的能力及意愿更是为时尚早,特朗普关于“制裁法案存在严重缺陷”的公开宣示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为将来的“事件反转”埋下伏笔。简言之,美俄关系的种种不确定性依然存在。
那么,美俄关系“再重启”(以下简称“重启”)的逻辑何在?“重启”的领域及其制约因素可能有哪些?美俄关系的发展前景如何?本文试对此做一探析。
二、美俄关系“重启”的逻辑
特朗普上台后选择“重启”美俄关系的因素较为复杂,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特朗普新外交理念的必然要求;二是遏制中国的现实需要;三是与俄对抗政策难以奏效,“重启”并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才有可能解决美国所关切的重大国际及地区问题。
1.特朗普“孤立主义”外交理念的必然要求
立国之后,鉴于自身的国力所限,在与外部世界的关系问题上,美国政府曾经长期奉行所谓的“孤立主义”外交原则。1796年9月17日,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总统在其即将卸任之际所发表的《告别辞》中宣称,美国要成为自由、民主、伟大的国家,必须在国际事务中保持谨慎和谦让,美国的基本政策是避免与外界的任何部分结成永久联盟,“对于我们来说,在与外国的相互关系中的基本行为准则是发展与他们的贸易关系,同时与其保持最低限度的政治联系”。⑩华盛顿的这一外交“遗嘱”随之开启了美国长达一百多年的“孤立主义”时代。
真正将美国的“孤立主义”推向极致——把民族主义与贸易保护主义合二为一,强调内部事务优于外部事务,以及鼓动普通民众反对贵族与教育精英的则是美国第7任总统安德鲁·杰克逊(Andrew Jackson)。杰克逊世界观的基础是自觉的、目标明确的平民主义,这一点和信奉自由世界秩序的美国第28任总统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的“自由、开放”思想形成鲜明对比。就此而言,特朗普堪称杰克逊的追随者,他强调美国国家利益,对所谓的全球领导角色“嗤之以鼻”,这与美国社会始终存在的平民主义情绪形成了强烈“共鸣”。就现实来说,当前美国平民主义情绪的高涨与其参与全球化的成本相关——部分是实际成本,部分则是臆想的成本,不过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因准确地捕捉到了这种气息并在选举中大获成功。实际上,杰克逊与威尔逊两种思想遗产的角力始终是美国外交争论的一部分。小布什第一任期内这种争论就曾经喧嚣一时;不过近十多年来,美国政府已经习惯了将威尔逊思想中的干涉主义范式当成了一种定律,然而时移人易,当前,“孤立主义”再次变成了特朗普的治国“法宝”。
特朗普政府对外奉行“孤立主义”政策,从一般意义上讲,意味着美国要消极参与全球治理,减少对外部世界的干预和国际责任担当,争取最优国际发展环境以服务于所谓的“国内优先”,从而维护美国的霸主地位。而从与俄罗斯的关系来说,这里的一个题中应有之义则是:美国要调整此前的与俄对抗性政策,通过“重启”美俄关系和实现美俄战略缓和以减少对俄政策中的精力“消耗”,使自己从欧洲防务事务中逐渐抽身,而将其军事力量更多地转移至其他战略区域特别是亚太地区。当然,这里所言特朗普重拾“孤立主义”政策,并不是说美国要重返二战前所奉行的那种孤立主义政策(这一点在当今世界条件下甚至在理论上也是不可能的),也不是说特朗普执政将会根本改变美国外交政策的基础,而是主要意指“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会有一个从‘超级卷入’向‘较为民族主义取向’的战略转变,也就是说,一方面,美国力图继续削减特定范围的国际支出和一定程度弱化对国际问题的参与力度,另一方面,特朗普要奉行所谓的‘国内优先’,集中精力巩固自己的国家基础”。(11)
实际上,奥巴马政府时期已经开始“卸去”美国所承担的全球义务,只是口头上没有承认罢了,而“特朗普则是公开地讲出了奥巴马未下决心说的话:美国打算关注自身利益,不想再承担全球领导者的负担了”。(12)
2.离间中俄关系与遏制中国的双重需要
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罔顾国际形势总体趋向缓和以及世界格局多极化的发展潮流,企图以所谓“冷战胜利者”的身份,借其超强的经济、军事实力和政治影响力,将自己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社会制度及发展模式强加于其他国家,全面推行全球霸权主义,目标是要建立以其为主导的单极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在欧洲和大西洋地区,美国通过加强美欧军事联盟特别是通过北约东扩预防性地遏阻俄罗斯的重新崛起,特别是近年来,在对俄“系统化遏制”的政策框架下,美国更是深度介入乌克兰危机,加速部署东欧导弹防御系统,不断加强在俄罗斯西部边界以及黑海盆地的挑衅性军事行动;在亚洲和太平洋地区,美国则是通过加强美日韩菲等多边军事联盟,构筑对华遏制的“环形链条”,防止中国挑战其霸主地位。美国既不希望看到俄罗斯“东山再起”,更不愿意看到中国崛起形成与自己相抗衡的局面。正如美国著名的国际关系学者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教授所言,美国历来“不允许别人强大,不允许他人同自己竞争,不允许别人向美国的利益和美国有影响的地区发起挑战……其外交就是实力政策。美国要实现世界上无人能与其相抗衡的局面”。(13)然而,美国多年来的霸权行径并未给世界带来繁荣与稳定,相反,“所造成的‘慌乱’却无处不在:欧洲严重萧条,亚洲则是警惕性的互不理解,等等”。(14)
正是在这种美国霸权行径愈发嚣张的背景下,中俄关系在冷战结束后不久就驶入了顺畅快速的发展轨道,可以说,1996年两国所确立的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不仅是双边内生性的相互需求使然,在相当程度上也是美国的同步战略压制所致。中俄在国际舞台上互为借重,相互支持,目的是“要在战略上、政治上和心理上牵制依靠实力和理念建立起独霸天下体制的美国”。(15)中俄两国不仅坚决反对美国图谋的单极世界秩序,而且坚决抵制美国在地区安全问题上的恣意妄为;不仅反对美国不断强化军事联盟的做法,而且在诸如“萨德”、东欧反导系统等具体问题上持有完全相同的反对立场。目前,中俄两国已经妥善解决双边关系中的重大问题,包括最复杂的边界问题,双边关系的发展无论是在广度上还是在深度上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而俄罗斯的“欧亚经济联盟”与中国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渐入佳境”的对接,更是将两国关系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与此同时,“中俄两国在国际社会负责任的立场、卓有成效的战略合作不仅是确保世界稳定的重要因素,而且是对美国单极霸权的最强有力牵制”。(16)“美国应当谨记中俄结成战略联盟的巨大危险,导致中俄可能结盟的因素部分源于两国内政及意识形态惯性,部分则来自于美国盲目冲动的外交政策……对于美国来说,没有什么比中俄两个大国结成紧密联盟更危险的了”。(17)即使中俄不结成真正的军事联盟,事态的发展亦将“不可避免地使美国陷入中俄的双重反遏制‘旋涡’当中,当年苏联所受到的类似双重‘钳制’依然令人记忆犹新,要知道当年的中美也不是什么军事盟友”。(18)因此,通过“重启”美俄关系来“离间”中俄关系,破解“两线为敌”的战略困局,就成为高举“革新、图变”大旗上台的特朗普政府的一个重要议程。
此外,按照现实主义的理论逻辑,霸权国与主要新兴国家的矛盾是国际关系格局发展的基本矛盾,霸权国必须竭尽全力遏阻一个可能向其霸权发起挑战的新兴国家,而现实主义理论思维占据绝对优势的美国政界和学界自然对此笃信不疑。基于这一逻辑,作为世界上唯一的霸权国家,维持其既有霸主地位,想方设法打压新兴国家,就成了美国的必然选择。特朗普所谓“美国优先”、“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种种宣示,也内含了这种逻辑。而放眼当今世界,真正能对美国形成挑战的国家只有中国。在特朗普眼里,中美之间的竞争是零和博弈,如果中国继续发展,美国的霸权地位将岌岌可危,因此,遏制中国复兴与崛起理所当然地成为特朗普当局对外战略的核心目标与任务。著名军事战略与地缘政治学家、里根总统顾问爱德华·鲁特瓦克(Edward Luttwak)指出,“特朗普不需要在中俄两个方向发生冲突,因此,恢复与俄罗斯的正常关系是重要的,遏制中国——这才是特朗普政府外交战略的核心目标”。(19)至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在美国看来,除了继续构筑所谓的“亚太包围圈”之外,另外一个关键点就是要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特朗普似乎坚信,与俄罗斯的伙伴关系可以帮助自己实现极其重要的优先目标,比如说遏制中国”。(20)虽然“这种尝试很可能是徒劳的,因为对于俄罗斯来说,中俄关系具有独立价值且基础极为稳固。中美俄三角关系的存在是一个事实,却已经不可能转为有利于美国的方向”。(21)
3.与俄罗斯的对抗政策无法取得预期效果,美国在许多重大国际及地区问题上需要俄罗斯的配合
冷战结束初期,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曾经试图将俄罗斯作为一个“小伙伴”纳入西方阵营,但由于美俄双方在俄罗斯的国家认知与定位及其政体特性、欧洲安全体系构建以及国际秩序等问题上的看法迥异,因而俄罗斯与西方的短暂“交好”很快便被摩擦与对抗所代替。以1994年北约东扩为节点,美俄关系的发展随即进入一个矛盾逐渐加深、裂痕日益扩大、对抗不断升级的阶段。其间,美俄双方虽然也进行过某些合作,甚至“九一一事件”后还组成了全球反恐联盟,但从总体看,竞争、摩擦乃至对抗成为美俄关系发展的基本特征,特别是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美俄之间的对抗更是进入“白热化”阶段。美国为了“一劳永逸”地消除所谓“俄罗斯威胁”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除了通过北约与欧盟双东扩、部署东欧反导系统以及策动中亚“颜色革命”等手段从外部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疆域,还高举所谓“民主与人权”大旗抨击俄罗斯的“专制与独裁”,以从内部动摇俄罗斯政权统治的社会基础。
然而,面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多管齐下的遏阻手段,普京治下的俄罗斯不仅没有屈服,反而变得更加强硬和团结,甚至还从军事、政治、外交等多个方面“针尖对麦芒”似地祭出了一系列的反制措施。从俄罗斯兼并克里米亚显示其坚决反对北约东扩的决心与意志,到投入巨资不断增强导弹“穿透能力”以反制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从提出“主权民主”来反击美国对其内政的粗暴干涉,到2014年迫使美国关闭吉尔吉斯斯坦玛纳斯空军基地,再到近来对美国使馆财产与人员进行的“同等”反制裁,所有这些都说明,美国对俄罗斯的对抗政策并没有实现其预设的目标,正如俄罗斯联邦议长马特维延科(Матвиенко)所说的那样,无论是在俄罗斯还是在美国,抑或是全世界,“人们都明白,对抗不可能带来任何结果,特别是谈到俄罗斯与美国关系的时候,须知,我们是两个最大的核大国和国际社会的主要‘玩家’”。(22)在这种情况下,“改弦易辙”和“重启”与俄罗斯的关系也就成为特朗普政府不得已的选择。
与此同时,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虽然因受多重因素影响致使其经济实力大幅度下降,但从总体来看,其仍然是当今世界不容小觑的一个重量级“选手”,在许多重大国际及地区问题上有着重要的影响。俄罗斯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在其他多边机制中占有重要位置,拥有仅次于美国的超强军事实力、广袤无比的领土、极其丰富的战略资源、娴熟的外交技巧以及“遇压愈坚”的民族精神。放眼当今世界,如果没有俄罗斯的积极配合,美国不仅自身的安全无法获得保障,而且也很难有效地去解决任何一个全球性乃至某些地区性问题,比如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就连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James Mattis)也坦承,美国存在很多需要与俄罗斯共同关注并联手解决的问题,“没有俄罗斯的参与,很多全球性问题都不可能获得解决”。(23)考虑到这一点,“特朗普新政府试图遏止已经处于低谷并且继续恶化的美俄关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24)
4.特朗普的个人因素
需要注意的是,美俄关系的发展历来充满了个人色彩,美国历届政府都是如此——不论是民主党政府还是共和党政府。“自从冷战时代以来,美俄关系的转折点几乎都与两国领导人相关。在个人外交尤其具有特殊意义的特朗普执政时期,美俄关系发生变化的个人色彩可能更为浓厚。”(25)
特朗普作为一位精明的商人,善于“得失算计”乃是其基本禀赋,因而他深谙与俄罗斯打交道的“得失之道”,“作为一位成功的商人及谈判能手,特朗普所具有的特质是寻求与俄罗斯合作道路上的‘积极信号’”。(26)特朗普明白,与俄罗斯一味地冲突与对抗对美国并无好处,同时由于“特朗普本人并不背负美国在鼎盛时期其政治精英所形成的那种精神负担,同时也不会为苏东集团解体之后已经转化为美国外交政策突出特点的所谓道义优势所困扰”(27),因而他能够以务实和实用主义的态度来处理与俄罗斯的关系。
此外,特朗普上台后,“重启”美俄关系似乎也比以前更具民意基础。根据民调机构盖洛普公司(Gallup)发布的调查结果,最近两年来,美国人对俄罗斯及其总统普京的看法发生了好转:有22%的美国受访民众对普京抱有好感,而在2015年相应比例则是13%;与此同时,有28%的受访者对俄罗斯持积极态度,而在2015年相应比例则为25%。(28)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美国普通共和党人希望改善与俄罗斯关系的愿望最为强烈,并且达到了近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高点,“73%的美国受访共和党人士赞成与俄罗斯实现关系正常化,仅有10%的受访者持反对立场”。(29)
而就俄罗斯方面来说,对于特朗普政府“重启”美俄关系进行积极响应的动因则非常简单。普京执政以来,奉行“国家利益至上、国内目标高于国外目标”的“务实外交”路线,致力于同世界所有国家发展“伙伴、互利和非对抗关系”,以便为俄罗斯的经济复苏和实现国家现代化创造良好的国际环境。俄罗斯不仅根本不希望恶化与美国的关系,而且还一直想与美国构建互尊、互利、平等务实的伙伴关系。2016年12月普京批准通过的新版《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明确指出:“鉴于美俄两国对于全球战略稳定与国际安全状况所肩负的特殊责任,以及两国之间所存在的巨大贸易、投资、科技及其他合作潜力,俄罗斯希望与美国构建互利关系。”(30)
回顾近二十多年来美俄关系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出,只要出现机会,俄罗斯总是不失时机地向美国展示善意及和解姿态,冷战结束之初充满浪漫与激情地向西方“一边倒”自不必说,“九一一事件”发生后普京第一时间致电小布什总统表达慰问并在其后实质性地支持其全球反恐行动,以及梅德韦杰夫对奥巴马政府伸出的“重启”美俄关系的“橄榄枝”进行积极响应等都是明证。普京总统声称,最近几年美俄关系的倒退不是俄罗斯的过错,而是美国政府有意为之所致,俄罗斯愿意采取相应措施改善与美国的关系,“俄罗斯一直对在平等、互相尊重及考虑相互利益原则的基础上发展与美国的可预见性合作关系持开放态度”。(31)俄罗斯议会上院国际事务委员会主席科萨切夫(Косачев)指出,“所有俄罗斯人都已厌倦了对抗。如果在大西洋或者巴伦支海峡对岸出现一个务实性的伙伴,我们确实将非常高兴,更不用说一个友善的伙伴了”。(32)也就是说,俄罗斯人对特朗普总统充满了期待,希望“特朗普新政府能够展现智慧与理智,扭转美俄关系恶化的危险趋势,并将其从奥巴马政府‘打造’的困境当中解脱出来”。(33)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厚望”,早在特朗普胜选总统但还未就任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俄罗斯人开始将美俄关系的再一次‘重启’与特朗普的个性及其作为商人在国际关系体系中行事的意愿相联系了”。(34)
其实,有关俄罗斯对西方的态度及立场问题,国际社会尤其是西方普遍存在这样一种看法,即尽管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存在诸多的曲折与矛盾,但俄对外政策实际上依然是西方中心主义的,“最近两个半世纪以来,西方中心主义一直是俄罗斯政策的决定性因素”(35),其与伊朗、中国和印度的接近与合作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或者说是俄罗斯向西方施加影响或释放某种信号的方式。一旦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给予应有的重视,俄罗斯就会立即转向西方并将其作为自己外交的优先方向。苏联解体之初,俄罗斯将“舵轮”急剧转向了西方,并且苦苦争取与美国的平等地位,“那时候的俄罗斯认为,太阳是从西方升起的”。(36)只是到了后来,随着俄罗斯对美外交的屡屡挫败,俄罗斯才开始“醒悟”并逐渐转向所谓的“全方位外交战略”。而对于当前美俄关系的糟糕状况,俄罗斯认为,此乃上届美国总统的彻底“短视”所致:“美国本应考虑到,俄罗斯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所谓‘软柿子’,但奥巴马政府却将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赤裸裸的强力以及僵硬的压力上面。”(37)对于新任美国政府,俄罗斯总统普京明确表示,俄罗斯把美国视为一个大国,“俄罗斯不允许将美俄关系推向一个荒谬的地步,不允许把形势带向‘加勒比式危机’的境地。俄罗斯希望美俄关系越早实现正常化越好。”(38)
简言之,特朗普上台后拟“重启”美俄关系,不仅与外交理念层面的“孤立主义”以及特朗普的个性息息相关,而且是遏阻中国的现实要求,同时也是长期以来对俄采取的对抗政策失效后的不得已选择;而对于俄罗斯来说,主观上基本没有与美国交恶乃至对抗的意图,因而它将积极迎合美国的“重启”政策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三、美俄关系可能“重启”的领域
目前,美俄关系正在遭受重重危机,沸沸扬扬的“通俄门”事件及其引发的美俄制裁与反制裁更是让两国关系的未来发展蒙上了浓浓的阴影。国际社会有不少人士认为,对抗已经“固化”为美俄关系发展的准则,持续恶化乃是其未来发展的“定势”,俄罗斯《独立报》主编列姆丘科夫(Ремчуков)甚至声称,美俄之间的“新冷战已经以一种出人意料的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除了美俄传统意义上的冷战对抗外,又增添了美国内部——支持特朗普与反特朗普势力之间的冷战”。(39)然而,世界风云历来变幻莫测,国际形势也总令人捉摸不定,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或为美俄关系的转机迎来一个新的“机会之窗”也未可知,须知:“特朗普的成功执政意味着全球政治新旧阶段的更替。正是这种变化决定了其他一切事件的走向,其中包括美俄关系可能发生的变化。”(40)况且,特朗普已经将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定为其任内的一个关键外交议题,美国国务卿蒂勒森表示,“恢复与俄罗斯的合作——这是美国新政府的优先任务之一”。(41)
美国总统副助理戈尔卡(Sebastian Gorka)声称,“俄罗斯与美国的哲学思维可能不同,对世界的看法也可能不一样,但还是存在一系列让双方都关切的议题”。(42)实际上,蒂勒森已经授意美国国务院制定一项与俄罗斯构建建设性工作关系的计划,计划内容主要涵盖循序渐进的三个步骤。第一步是明确告知俄罗斯必须放弃此前的一系列挑衅性行为,比如向阿富汗塔利班出售武器,制造美国外交官在莫斯科的“意外事件”等;第二步是明确与俄罗斯开展合作的领域,其中包括实现叙利亚停火,摧毁“伊斯兰国”,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以及打击网络黑客等;第三步则主要涉及实现战略稳定以及一系列长期的政治目标问题。(43)具体而言,美俄关系“重启”的领域可能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叙利亚问题。美俄可能在叙利亚问题上达成原则性谅解。实际上,早在2016年9月奥巴马政府期间,美俄就已经非常接近于达成协议,即共同管控叙利亚的政治进程,两国武装力量联合打击“伊斯兰国”势力。然而,几近达成的这一协议后来因美国空袭在阿勒颇郊区的叙政府军而功亏一篑。此后,不仅美俄之间的合作陷入停顿,就连俄罗斯空军也遭到阿勒颇东部地区军事阵地的炮击,美俄之间的相互指责随即陷入“白热化”程度。
就俄罗斯方面而言,与美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有效合作可以实现自己在该地区的地缘政治目的,避免前景难料的长期冲突,并确保让美国实际承认俄罗斯的全球角色,其中包括俄罗斯在中东地区所发挥的主要行为体的作用,其实这也是俄罗斯在叙利亚开展军事行动的重要目的之所在。对于美国方面来说,与俄罗斯合作有助于解决几个任务,即取得对叙利亚极端分子的军事胜利,同时又可以避免对叙利亚冲突的更深度卷入;通过政治手段巩固这种胜利,达成叙政府与反对派之间的和解并重启叙利亚问题的政治解决进程;通过保持军事存在确保战后在叙利亚的影响力;一定程度上限制伊朗对叙利亚的影响;巩固美国对地区大国首先是沙特与土耳其的主导地位。
为了让基于双方互有所求的合作更有成效,美俄可以相互做出让步。从俄罗斯方面来说,应当放弃当前无条件支持阿萨德政权的立场;而美国则正好相反,应该承认(实际上已经部分承认)叙现政府在政治协调进程中的作用,以及阿拉维派对叙利亚未来政治的影响力。目前来看,美俄在叙利亚问题上开展合作的障碍要比机遇更多,不过机会还是有的。2017年5月10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访问美国,双方就在叙利亚设立“禁飞区”一事上达成一致。这说明,美俄在此问题上还是可以开展合作的。特朗普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声称,我们能够与俄罗斯在很多问题上彼此达成协议,叙利亚停火即是美俄成功合作的范例,“我想,叙利亚——这是我们能够走到一起并停止战火的一个例子”。(44)
2.乌克兰问题。毫无疑问,乌克兰危机的发生与发展本质上体现出美俄之间的博弈与较量。就美国的对乌政策来说,其目标并不在于使其成为北约及欧盟的一员或者是西方的一部分,而是避免乌克兰落入俄罗斯的影响之下。没有理由认为,特朗普入主白宫后会改变这一目标。乌克兰问题发展到今天,能否得到解决的基础与关键在于落实有关各方于2015年所达成的《明斯克协议》,而特朗普上台后,美俄似乎已经表现出要解决这一问题的愿望与迹象。一方面,“特朗普总统本人愈发关注并致力于将该协议落到实处”;(45)另一方面,正如俄外长拉夫罗夫所言,“美俄已经约定继续就乌克兰问题开展工作接触,促使冲突各方的立场更加接近以履行《明斯克协议》”。(46)而就落实《明斯克协议》的路径来说,则主要在于:美国应该劝说乌克兰放弃国家政体的单一制形式,承认地方对国家的外交决策比如乌克兰加入北约问题的否决权,并允许它们发展与邻国首先是与俄罗斯的经贸关系;俄罗斯则应敦促乌克兰东部“反叛势力”履行自身的协议义务,从该地区撤出俄罗斯“志愿者”、军事顾问及武器装备,并且允许乌克兰边防军到俄乌顿巴斯边界地区进行巡逻等。
此外,为了解决乌克兰问题,美俄还需要认真考虑对方的重大关切,即美国必须放弃在乌克兰领土上部署军事基地的计划,并且停止向乌克兰提供“致命性”武器装备;而俄罗斯则不再考虑以强力方式或者在法律层面使乌克兰“联邦化”以牵制甚至“肢解”乌克兰;等等。当然,上述措施的实施会很困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3.合作打击国际恐怖主义。不论是美国还是俄罗斯,都将伊斯兰极端势力视为自身安全的重大威胁,“共同打击恐怖主义——这是美俄两国共同利益领域的优先方向,它可能成为两国关系改善的起始点”。(47)俄罗斯驻美国大使基斯里亚克(Кисляк)声称,美俄有机会回到正常的关系状态,“至于打击恐怖主义,俄罗斯准备与美国在此领域开展‘严肃的合作’,而‘美国新政府打击恐怖主义恶势力的决心也是相当的坚定’”。(48)实际上,在奥巴马政府时期,即便在双方关系处于最困难的阶段,美俄在打击恐怖主义以及反对暴力极端主义方面的合作也一定程度存在,特朗普在其就职演说中曾经承诺,要将伊斯兰极端主义从地球上“抹去”(49),总统顾问凯莉安·康威(Kellyanne Conway)更是明确表示,新政府已经准备好与俄罗斯及其领导人普京合作打击伊斯兰极端主义,“说到集中精力解决重大的国际问题,摧毁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和挫败‘伊斯兰国’,特朗普愿意与有此意愿的其他国家包括俄罗斯联合起来”。(50)对于美国方面所展现的合作意愿,俄罗斯也做出了积极回应,俄副外长安东诺夫(Антонов)声称,俄罗斯与美国注定要走上积极合作之路,两国应该一同打击恐怖主义,“俄罗斯与美国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两国对国际合作与安全负有特殊责任。今天不安定的世界形势提醒我们,我们应当一道打击大家所公认的主要的危险——这就是国际恐怖主义”。(51)简言之,美俄在反恐领域的合作具有比较坚实的基础,最有条件成为两国关系实现实质性“重启”的领域。
4.战略稳定与军备控制问题。签订新的《进一步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是2010年美俄关系“重启”的一项重要成果,该条约的到期日是2021年2月5日,也就是特朗普政府第一任期届满后两周之际;相应地,就限制核军备领域进行合作的谈判应当在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四年内举行。其间,美俄可以协商继续将该条约延长五年,这也是条约本身所规定的一项条款;而一个更为宏大的任务则是两国进一步削减核武器和战略运载工具的数量,并尝试让其他核国家参与进来,从而在一个多边框架内解决核裁军问题。在涉及全球战略稳定体系的《消除两国中程导弹和中短程导弹条约》问题上,鉴于美俄在该问题上的共同利益,特别是“俄罗斯与美国目前正处于一个‘临界点’,其中不仅隐含着全球战略稳定体系的严重危机,而且在冲突地带完全可能发生偶然性的军事摩擦”(52),因此美俄两国有必要从相互指责(53)转向讨论采取具体措施来消除相互的不满。与此同时,美俄还可以进一步推动已经启动的欧洲常规军备控制协商进程,该领域对话倡议是由德国在2016年8月提出的,先是得到了13个欧洲国家的支持,其后包括俄罗斯及美国在内的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所有成员国均以声明的形式表达了对该倡议的支持。
此外,通过采取降低军事活动风险和提高军事活动可预见性的双边及多边措施以降低欧洲的紧张程度也可能成为美俄关系“重启”的一个潜在领域,其中的一个积极步骤是重启已经连续两年停滞的俄罗斯—北约理事会会议,恢复双方军队之间的全面接触,同时北约减少乃至停止在东欧的军事部署与演习,而俄方则需要表明其既没有意图也没有动机要侵略北约的任何一个国家,虽然“这种保证未必能够让邻国安心,因为这些国家的内心深处所具有的对所谓‘俄罗斯侵略’的恐惧实际上源于它们的历史经验”(54),但鉴于美国对欧洲的绝对主导地位,让美国领导人相信俄罗斯没有这样的意图和计划还是有意义的。
总之,上述领域构成了美俄关系可能实现“重启”的主要方面,集中在国家利益、国家权力、军事安全等所谓的“高级政治”领域,而对于诸如经济贸易、技术合作、非国家行为体互动等“低级政治”领域则基本没有涉及。换言之,美俄关系的互动仍然没有冲破和平与安全的传统议题框架从而上升为旨在增进两国民众福祉的广泛良性互动水平,凸显出美俄关系“重启”的局限性及脆弱性。
四、美俄关系“重启”的限度
虽然特朗普上台后表现出了“重启”美俄关系的意愿,并且也与俄罗斯进行了一些正向互动,然而必须认识到,美俄关系多年的低点徘徊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奢望立即“冰释前嫌”是不切实际的,特别是以下诸多制约性因素的存在,更是决定了美俄关系“重启”的“量”与“度”。
1.美国国内政治因素。当前,美国社会撕裂严重,各种政治势力争斗不休,特别是在美国国会、舆论界以及精英群体当中,反俄情绪总体上占据明显优势,势必对特朗普的俄罗斯政策构成极大牵制,“美国国会中对俄罗斯不怀好意的人正在竭尽全力摧残美俄关系中任何积极的‘萌芽’”。(55)2017年7月下旬美国国会参众两院通过的对俄制裁法案及其对特朗普解除对俄制裁权力的限制性条款即说明了这一点。当前,俄罗斯问题对于特朗普来说几乎成为一种“有毒资产”,与俄相向而行的任何步骤甚至是象征性的步骤,都不可避免地会被特朗普的反对者当作对其进行攻击的工具。换言之,反俄“歇斯底里症”不仅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内容,而且变成了美国国内政治的一部分,“美国的对俄政策已经被美国国内政争所‘绑架’,相应地,美俄关系已经沦为美国解决其内政问题的牺牲品”。(56)
而就特朗普执政团队来说,它是由共和党实力派与具有民族主义倾向的实业界代表组成的联盟,对于美俄关系的发展而言,这两类人都不是积极因素。美国大多数右翼保守势力曾经是坚定的反苏及反共分子,而俄罗斯被他们视为苏联的延续。在共和党执政时期(老布什政府和小布什政府时期),俄罗斯基本上被美国视为冷战的失败者,“一个失败的大国是不值得去关注的,因为它应当知道自己的位置”。(57)而在力量格局已经发生变化的今天,尤其是在近年来显示了其某些能力之后,俄罗斯在美国眼里变成了一个军事对手,“对于诸如国防部长马蒂斯以及国家安全顾问马克马斯特之类的刻板的将官们来说,俄罗斯是军事政治威胁的来源,而对于‘社会保守分子’、副总统彭斯而言,俄罗斯则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国家,因为它不承认美国的政治道义支配地位”。(58)
至于特朗普团队中的第二类人——具有民族主义倾向的商界精英,他们的目标则是要改变世界贸易规则,使其更加有利于美国的利益,因此,这些人对在世界贸易领域几乎“无足轻重”的俄罗斯不感兴趣,与其理顺关系或者挑起冲突都不会导致全球经济秩序发生重大变化。虽然特朗普本人希望与俄罗斯改善关系,然而,由于“美俄关系变革的客观依据并不存在,因而,在特朗普上台之后美俄关系的发展问题上,等待俄罗斯的绝不是一条‘铺满玫瑰的阳光大道’”。(59)
2.美俄围绕北约东扩、东欧导弹防御系统等问题难以调和的争斗与矛盾也是多年来制约两国关系发展的重要因素。2016年版《俄罗斯联邦对外政策构想》指出,“近四分之一世纪以来,北约与欧盟大肆进行地缘政治扩张而不是落实有关构建全欧安全与合作体系的政治声明让欧洲—大西洋地区累积了诸多系统性问题,进而引发了俄罗斯与西方国家间关系的严重危机”。(60)实际上,自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所有合作方案都已经停止,“虽然许多北约人士已经认识到自己仓促且极端政治化的决定严重损害了其自身的利益,但暂时还没有看到北约准备重回合作道路的迹象。北约不打算与俄罗斯进行深入的对话”。(61)2017年4月,虽然俄罗斯坚决反对,但北约还是决定吸收黑山入约,标志着北约东扩的“战车”在乌克兰危机爆发后稍作停顿又重新启动。此外,美国主导的欧洲反导系统在罗马尼亚已经部署完毕,在波兰则正在开足马力建设。换言之,俄罗斯的强力反对也未能够阻挡美国在东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美国的东欧反导系统堪称“现在完成进行时”。
而从当前俄罗斯与北约在东欧的互动态势来看,双方军事遏制与反遏制的激烈举动丝毫没有减少,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紧张对峙也没有减轻,“北约继续按照‘旧模子’行事,实际上强加于俄罗斯对抗性关系模式,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被迫对形势做出对等反应和采取必要的遏制措施”。(62)一言以蔽之,特朗普上台以来,美俄在北约东扩等问题上的“大博弈”并未停息,仍然“行进在路上”甚至呈现加剧之势。
3.美国的对俄制裁措施是美俄关系发展的“毒化剂”。制裁与反制裁几乎变成了美俄关系的一个常态化特征,对于俄罗斯来说,“它需要明白,制裁将永远会以某种形式延续下去。这是衰落的西方利用其自身所创造的相互依赖谋取自己狭隘目标及利益的手段”。(63)随着2017年8月2日特朗普迫于国会压力签署新一轮对俄制裁法案,本来初露“曙光”的美俄关系“重启”正在遭受严重打击。
实际上,自从1974年美国以限制移民以及侵犯人权为由通过所谓的“贸易法案”(即《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以来的五十多年里,俄罗斯一直受到美国的贸易限制。2012年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后,由于《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违反世贸组织准则及规则并且威胁到了美国的贸易利益,美国国会取消了这一法案,但同时,以麦凯恩(John McCain)为代表的国会议员又随即炮制出了一个所谓的《马格尼茨基法案》,继续维持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而美国新通过的制裁法案实际上不仅等于向俄罗斯宣告了全面的贸易战,而且让俄罗斯改善与美国新一届政府关系的希望几近破灭,特别是由于制裁法案具有了法律的形式,并且美国总统未经国会同意不能以命令的形式取消制裁机制,因而该法案将长期存在下去。从这个角度来说,“不论国会成员是谁或者谁当总统,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都将会极其紧张”。(64)
4.美俄在称霸与反霸、单极与多极、崛起与打压、遏制与反制等问题上根深蒂固的结构性矛盾难以消解。观察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美苏关系以及后来的美俄关系,可以发现一个周而复始的规律:美苏(俄)两国一直沿着对抗—缓和—再对抗—再缓和的轨道在运行,这说明,美俄关系的实质问题“并不在于政治制度,也不在于领导人的个性,尽管这些因素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有影响,问题实际上在于某些系统性或曰结构性因素”。(65)这些结构性矛盾主要包括:美国企图维持全球单极霸权,“美国一直在竭力绞杀具有竞争性的‘异己思想’,并将俄罗斯视为一个向其主导的单极世界体系发起挑战的‘异类国家’”(66);俄罗斯主张多极世界并坚决抵制美国的霸权行径,“其国家政策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美国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国的新的国际体系”(67);俄罗斯竭力追求大国尊严与强国地位,美国则不可能放弃对其的“挤压、遏制与削弱”战略;俄罗斯致力于获得首先是美国对自身全球性角色的承认及其与美国的平等权利,而美国则完全不会承认任何一个国家的平等地位,等等。两国的上述矛盾导致“冷战结束以来的历届美国总统在美俄关系的发展上都始终未能摆脱同样的一个‘循环律’:从改善始,以危机终,原因就在于美俄之间循环往复的这些结构性矛盾”。(68)
此外,意识形态对抗也是美俄关系发展中长期起作用的牵制因素。美俄对抗的原因很多:对重要游戏规则缺乏共识,对国家主权及利益具有不同解读等,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双方之间的意识形态“鸿沟”。美国笃信“美国价值观普世论”,俄罗斯则坚持“主权民主”为核心的“非西方”模式。如果说俄罗斯对西方模式作为唯一选项的可能性深表怀疑的话,那么美国则不仅质疑俄罗斯政治制度的合法性,而且将其视为与西方价值观格格不入甚至颇具威胁性,从这个角度讲,“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意识形态分歧甚至远远超过了苏美对抗时期”。(69)
5.即使在美俄关系可能“重启”的领域,亦存在诸多难以化解的矛盾“因子”。比如,在叙利亚问题上,美俄之间似乎存在难以弥合的重大政治分歧。美国认为,必须推翻阿萨德政权,否则叙利亚就不可能实现和平与统一,而俄罗斯则坚决反对美国支持下的叙利亚政权更迭,在其看来,这种政权变更不仅与“颜色革命”毫无二致,而且是中东地区持续混乱的根源所在。在乌克兰问题上,俄方认为,乌克兰作为俄罗斯国家历史的“摇篮”以及一个与自身利益攸关的“特殊国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加入西方的军事政治集团,乌克兰可以与西方发展经贸联系,但在政治与外交层面,至多可以实行东西方平衡的政策,“如果说乌克兰的欧洲经济一体化取向对于俄罗斯来说尚可允许的话,那么,乌克兰加入北约的想法则已经完全超越了普京的忍耐限度”。(70)而美国则相反,其认为,乌克兰意欲实现与欧洲的军事及经济一体化乃是其自主选择的结果,美国绝不可能承认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占有,“美国经济制裁的目的就是告诫俄罗斯的侵略行为并阻止其将来再次使用武力”。(71)此外,俄罗斯倾向于为了打击恐怖主义而牺牲言论自由,而美国则不同意检查政治言论的做法;美国认为,战略稳定属于核“军备竞赛”范畴,而俄罗斯则声称战略稳定更多地是指军事实力的对等,等等。所有这些都决定了美俄关系“重启”的限度。
另外,美俄关系难以实现根本性“重启”的原因还在于,一是俄罗斯对于美国来说并不是一个重要的“自足性”议题。该议题不是美国外交中的一个优先方向,而是解决其他真正重要任务的附带性工具。二是双方几十年来始终保持的互相核遏制以及相互摧毁的能力,这一点决定了双方关系明显的对抗性质,这种“对抗性关系从50年代开始一直沿着‘尖锐—缓和—再尖锐—再缓和’的轨道运行,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72)。
五、结语
限于当年特定的时代背景,美国政府的“孤立主义”主要是为了免于卷入欧洲事务纠纷而推出的外交政策,在各国经济日益融合、相互依赖不断加深以及国际安全愈发难以分割的今天,特朗普的“孤立主义”政策能走多远尚不得而知,但有一点还是比较明确的,那就是,特朗普外交理念的变化并不意味着美国会善待俄罗斯,这是因为:美国国内对于俄罗斯的看法早已形成甚至固化,“对于干涉主义者来说,俄罗斯是对美国盟友及外部世界秩序的威胁,而对于孤立主义者而言,俄罗斯则是美国国内稳定的威胁。俄罗斯企图动摇美国民主及其国家制度的基础——这种看法在美国具有深厚的思想基础”(73),这一观念显然对有意改善美俄关系的特朗普形成了强大的牵制。
从特朗普本意出发,他确实意欲同俄罗斯达成某些协议和形成某种“特殊规范”,以便解决所累积的各种分歧并将这种“小冷战”转化为正常的双边关系。作为回报,“特朗普希望,普京个人能够说明一下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并忠实地遵守这一计划,避免让特朗普陷入尴尬的境地”。(74)但是普京是否会“不辜负”特朗普的心愿,进而在有关问题上与其展开密切合作甚至“心心相印”,这一点并不可知,就连特朗普本人也心中无数,他在接受美国媒体专访时就表示:“与俄罗斯融洽相处比不融洽好……我尊敬很多人,包括普京在内,但至于我能否与普京相处融洽,我不知道。”(75)即使特朗普采取一些迎合俄罗斯的措施,美俄关系也不见得就能获得实质性改善,须知,“小布什当年也曾经试图做出一些迎合俄罗斯的步骤,但却并没有帮助美俄关系好转。”(76)
有关美俄关系的发展前景,首先要弄清楚的一个问题是:奥巴马第一任期高调宣布的美俄关系“重启”政策为何以失败而告终?在很多人看来,当时美俄关系成功“重启”的所有前提都已具备,同时,两国也对“重启”给予不小期待并在各种领域包括安全领域进行了一些实际合作,2010年4月双方签署的《进一步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便是其中的一项重要成果。然而,后来事态的发展却是,到奥巴马执政末期,美俄关系同步进入了冷战结束以来的最低点。除了彼此所犯的各种具体错误与失误以及官僚惯性等自然而然的原因,美俄关系“重启”的历史性挫败具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从美俄关系刚开始缓和的时候,双方集中精力所要解决的问题虽然非常重要但毕竟还是局部性问题,而没有把精力放在研究与制定反映两国战略利益的新的关系基本原则上”(77),结果,所取得的一些成果终究未能够将两国关系提到一个崭新的水平,同时也没有能够建立起必要的牢固关系的基础,因而所谓的“重启”就未能经受住国际危机首先是乌克兰危机的考验。
要想让美俄关系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发展,避免定期陷入危机的怪圈,最主要的就是,双方都应当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即在当今世界上,俄罗斯与美国是否是不可调和的敌人?抑或它们之间虽然存在各种各样的分歧但还是能够成为伙伴?如果美俄是不可避免的敌人,那么,主要的任务就在于,必须制定一些协商一致的“游戏规则”,这些规则能够在发生冲突事件时最大限度地降低美俄直接对抗的风险,这里“也许可以汲取冷战时期的经验,那时的美俄双方都清楚地知道不可逾越的‘红线’在哪里”。(78)而如果俄罗斯与美国都准备作为伙伴一道致力于加强稳定、安全及共同应对全球挑战,那么就必须在从最高层到具体部门及公民社会的所有层次都构建有效的对话形式,以便使双方关系具有公开性及可预见性。如此,就可以让美俄两国在产生分歧(对于这两个大国来说,存在分歧是一种自然现象)的时候能够本着相互尊重的精神加以克服,避免使其升级成为尖锐的危机。“实际上,目前美俄关系需要的不是什么新的‘重启’,而是切实的风险管理。主要的问题不是如何改善关系,而是如何让这种关系不再游移于直接军事冲突的边缘。”(79)
当然,鉴于美俄关系盘根错节的多维性及复杂性,所有这些步骤及措施并不能立即就可以创造出消除两国之间根本性矛盾的土壤。就本轮美俄关系的“重启”而言,即使双方取得了某些进展,但也有可能像此前一样,在进行了有限的接触之后,合作的范式最终再次让位于严酷竞争的模式,因为“虽然外部环境有所变化,但是,美俄关系的性质总体上仍和以前一样——在当今国际关系的一系列原则问题上继续延续大国竞争及对抗的态势”。(80)
未来美俄关系将如何演变与发展,是真正实现关系“重启”抑或继续延续对抗的老路,对此,我们仍需拭目以待。
感谢《当代亚太》编辑部约请的匿名评审专家的意见,文责自负。
注释:
①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Конец не начавшегося роман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Федеральный выпуск №7243(77),11 Апреля 2017г.
②Збигнев Бжезинский,Кризис мировой власти и тройствен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1,2017г.
③Иван Тимофеев,Двойное сдерживание для Вашингтона:дилеммы Трампа во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е.http://russiancouncil.ru/inner/? id_4=8432#top-content.
④Иван Беляков,МИД РФ отметил настрой на работу “без фобий”у сотрудников Трамп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 Февраля 2017г.
⑤Александр Габуев,Наследие Обамы:упущенные шансы для России//Ведомости,19 Января 2017г.
⑥Песков:Отношения РФ и США “хуже,чем во время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31 Марта 2017г.
⑦Анна Федякина,Вице-президент США рассказал о пользе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с Россией//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5 Февраля 2017г.
⑧Константин Волков,Дональд Трамп: Настало время конструктивно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с Россией//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9 Июля 2017г.
⑨Игорь Дунаевский,Советник Трампа:Президенты РФ и США начали диалог//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9 Июля 2017г.
⑩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 Что определит отношения Трампа с Россией.http://carnegie.ru/commentary/? fa=67773.
(11)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 На западном направлении:политика РФ после выборов президента США.http://carnegie.ru/2016/12/07/ru-pub-66357.
(12)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Ловушки Трампа.//《Газету.Ru》,16 Ноября 2016г.
(13)秦宣仁:《中俄关系:战略伙伴的求同存异》,载《学习时报》2003年11月18日,第3版。
(14)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Ловушки Трампа//《Газету.Ru》.
(15)徐葵、马胜荣:《跨世纪的战略抉择——90年代中俄关系实录》,新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272页。
(16)Андрей Денисов, Мы урегулировали все крупные проблемы в двусторонних отношениях.http://www.interfax.ru/interview/513648.
(17)Збигнев Бжезинский,Кризис мировой власти и тройственные отношения.
(18)Иван Тимофеев,Двойное сдерживание для Вашингтона:дилеммы Трампа во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е.http://russiancouncil.ru/inner/? id_4=8432#top-content.
(19)Иван Тимофеев,Двойное сдерживание для Вашингтона:дилеммы Трампа во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е.
(20)AndrewS.Weiss,Не до《большой сделки》.http://carnegie.ru/2017/03/15/ru-pub-68279.
(21)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На западном направлении:политика РФ после выборов президента США.
(22)Галина Мисливская,Матвиенко:Встреча Путина и Трампа может стать шагом к выходу из кризис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7 Июля 2017г.
(23)Иван Беляков,Главы МО США и ФРГ признали,что без России не решить многие проблемы//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0 Февраля 2017г.
(24)Екатерина Забродина, Тиллерсон: Команда Трампа стремится остановить ухудшение отношений с РФ//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3 Июня 2017г.
(25)Иван Сафронов,Елена Черненко,Сергей Строкань,Мир.Трамп.Май//КОММЕРСАНТ.RU,26 Апреля 2017г.
(26)Игорь Дунаевский,Белый дом рассказал о планах Трампа “заключить сделку” с Россией//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2 Февраля 2017г.
(27)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На западном направлении:политика РФ после выборов президента США.
(28)Иван Беляков,Опрос:Мнение американцев о России и Путине улучшилось//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2 Февраля 2017г.
(29)Опрос:Рядовые республиканцы в США хотят поладить с Россией//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3 Февраля 2017г.
(30)КОНЦЕПЦИЯ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http://www.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asset_publisher/cKNonkJE02Bw/content/id/2542248.
(31)Интервью Министра иностранных дел России С.В.Лаврова австрийскому журналу 《Профиль》.http://www.mid.ru/ru/foreign_policy/news/-/asset_publisher/cKNonkJE02Bw/content/id/2623984.
(32)Виталий Петров,От фобий пора лечиться//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Федеральный выпуск,№ 7190(24),2 Февраля 2017г.
(33)Иван Беляков,В МИД РФ выразили надежду на вывод отношений с США из“пике”//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9 Января 2017г.
(34)Павел КаневскийК,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философия Трампа.http://russiancouncil.ru/inner/? id_4=8739#top-content.
(35)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Опасность《большой сделки》//Газету.Ru,9 Февраля 2017г.
(36)Ibid.
(37)Владимир Кузьмин,Дмитрий Медведев рассказал о главной внешнеполитической ошибке СШ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9 Янвря 2017г.
(38)Кира Латухина,Лед и дружб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Столичный выпуск №7234(68),30 Марта 2017г.
(39)Игорь Субботин,Мюнхен продемонстрировал абсолютную растерянность западных элит//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20 Февраля 2017г.
(40)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Ловушки Трампа//《Газету.Ru》.
(41)Тиллерсон:США и РФ начнут восстанавливать отношения с работы по Сирии//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3 Мая 2017г.
(42)Иван Беляков,США назвали условия возвращения России ее дипсобственности//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4 Июля 2017г.
(43)Тиллерсон подготовил программу развития отношений с Россией//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0 Июня 2017г.
(44)Трамп назвал пример успешного взаимодействия США и РФ//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2 Июля 2017г.
(45)Игорь Дунаевский, Меркель призвала улучшать отношения с РФ и решать кризис на Украине//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7 Марта 2017г.
(46)Лавров:РФ и США хотят сближать позиции сторон украинского конфликт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0 Мая 2017г.
(47)Евгений Шестаков,Трубки мир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Неделя №7189(23),2 Февраля 2017г.
(48)Иван Беляков,Кисляк:У РФ и США есть шансы вернуться к нормальным отношениям//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0 Февраля 2017г.
(49)Игорь Дунаевский,США выразили готовность к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у с Россией против ДАИШ//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3 Января 2017г.
(50)Трамп готов сотрудничать с Россией в целях борьбы с ДАИШ//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8 Февраля 2017г.
(51)Иван Беляков, МИД:РФ и США обречены на позитивное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о//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18 Мая 2017г.
(52)Андрей Девятков, Олег Шакиров, Россия и США:возможности для позитивной повестки.http://russiancouncil.ru/inner/? id_4=8602#top-content.
(53)美方认为,俄罗斯试验的新型导弹违反该条约的有关条款,而俄罗斯则指责美国在波兰及罗马尼亚部署的发射装置不仅可以发射反导导弹,而且可以发射《条约》所限制的“战斧式”远程巡航导弹,俄罗斯希望维持对美国中短程导弹的限制。
(54)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На западном направлении:политика РФ после выборов президента США.
(55)Татьяна Замахина,МИД:В Конгрессе США пытаются организовать экономическую блокаду РФ//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8 Февраля 2017г.
(56)Кира Латухина,Путин рассказал про американских друзей//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7 Июля 2017г.
(57)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Встреча без перспектив//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Столичный выпуск №7305(139),27 Июня 2017г.
(58)Ibid.
(59)Виталий Петров,От фобий пора лечиться.
(60)КОНЦЕПЦИЯ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и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61)Максим Макарычев,НАТО на подходе//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Федеральный выпуск №7275(109),22 Мая 2017г.
(62)Иван Петров,Генштаб рассказал о двух вариантах развития европейской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6 Апреля 2017г.
(63)Игорь Дунаевский,Это не Трамп,это Барак Обам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Федеральный выпуск №7231(65),28 Марта 2017г.
(64)Владимир Кузьмин,Медведев о санкциях США:Нашей стране объявлена торговая война//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2 Августа 2017г.
(65)Александр Васильев,Каким будет новый мир?//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Федеральный выпуск №7240(74),6 Апреля 2017г.
(66)Константин Косачев, Дальнейшая деградация двустороннего сотрудничества становится неизбежной,хотя дальше вроде бы уже некуда.http://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comments/dalneyshaya-degradatsiya-dvustoronnego-sotrudnichestva-stanovitsya-neizbezhnoy-khotyadalshe-vrode-b/.
(67)Александр Васильев,Каким будет новый мир?
(68)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Санкции? Какие санкции?//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Федеральный выпуск №7187(21),31 Января 2017г.
(69)Иван ТимофеевК,Россия-США:стабильное сдерживание?http://russiancouncil.ru/inner/? id_4=8642#top-content.
(70)Эдвард Люттвак,Трамп не такой“милый”политик,как Обама.
(71)Дорожная карта российско-американ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й.http://russiancouncil.ru/inner/? id_4=8858#top-content.
(72)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Конец не начавшегося романа.
(73)Федор Лукьянов,Что определит отношения Трампа с Россией.
(74)Эдвард Люттвак,Трамп не такой “милый” политик,как Обама//Россия в глобальной политике,№1,2017г.
(75)Эдвард Люттвак,Трамп не такой “милый” политик,как Обама.
(76)Игорь Субботин,Конгресс борется за право распоряжаться санкциями//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9 Февраля 2017г.
(77)Игорь Иванов,Трамп и Россия//Российская газета-Федеральный выпуск №7175(9),17 Января 2017г.
(78)Ibid.
(79)Andrew S.Weiss,Не до《большой сделки》.
(80)Дмитрий Тренин,На западном направлении:политика РФ после выборов президента СШ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