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的母校上海麦伦中学(现继光中学)建校120周年。在这个双甲子校庆的日子里,有一千多位历届校友返校祝贺。在此时刻,种种往事不禁涌上心头。记得七十年前,也就是1948年,我在母校读初中二年级。那年正逢建校五十周年,在学校大礼堂里,举行了隆重而简朴的校庆大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已记不清会上有些什么演讲、有些什么余兴表演,但是有一点却是始终不忘的,那就是我们初二(乙)班的部分同学出了个小节目,自导自演了个活报剧《茶馆小调》。而我,一个内向而又腼腆的小个子学生,竟然也去充当了一回群众演员。
当时组织并且指导这个活报剧排演的是高三同学陈一心(地下党员),他是和我们这些小同学关系十分亲密、深得我们喜爱和崇拜的学长。依稀记得,出演茶馆店老板的是颇有点幽默感的朱培初同学、出演领头茶客的是身材高大的陈庆庄同学。另外,陈一心还组织了一伙同学在后台合唱,因为当时还没有什么音响设备,只能靠大家的嗓子来助演。整台演出,没有什么情节发展,也没有特定的台词,实际上只是主题歌的演绎而已。布景也十分简单,只有几张普通的桌子和凳子,背后的幕布上贴了个“莫谈国事”的条幅,没有什么化妆,只是茶馆店老板的腰间多了一条围兜罢了。这大概也是一般活报剧的特色。
“晚风吹来,天气燥啊,东街的茶馆真热闹,楼上楼下,客满座啊。”
在合唱声中,大幕徐徐拉开。我夹在几个茶客里面,多少有点局促,不过也不需要太多表情,跟着说笑就是。
“茶房!开水!叫声高。杯子碟儿、丁丁噹噹丁丁噹噹丁丁噹噹响啊,瓜子壳儿、霹雳啪啦霹雳啪啦满地抛啊。有的谈天有的吵,有的苦恼有的笑,有的谈国事啊,有的就发牢骚。”
这时候,茶馆店老板向这边点个头,在那边抹一下桌子,渐渐走到舞台的中央。
“只有那茶馆店老板胆子小,走上前来,细声细语说得妙,细声细语说得妙:
“诸位先生,生意承关照,国事的意见千万少发表,谈起了国事容易发牢骚啊!引起了麻烦,你我都糟糕。说不定一个命令你的差事就撤掉,我这小小的茶馆,贴上大封条。撤了你的差事不要紧啊,还要请你坐监牢。
“最好是,今天天气哈哈哈哈,喝完了茶来回家去睡一个闷头觉,睡一个闷头觉。”
随着歌声,茶店老板频频点头作揖,说了几句应酬的话、劝说的话。可是茶客们渐露不满之色,一番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之后,终于吵嚷起来了:
“哈…………,满座大笑,老板说话太蹊跷,闷头觉睡够了,越睡越糊涂啊,越睡越苦恼啊;倒不如干脆,大家痛痛快快地谈清楚,把那些压迫我们、剥削我们、不让我们自由讲话的混蛋,从根铲掉!倒不如干脆,大家痛痛快快地谈清楚,把那些压迫我们、剥削我们、不让我们自由讲话的混蛋,从根铲掉!”
这时候,前台和后台一起高声歌唱,把这最后两句,反复唱了多遍,整个情绪推向了高潮。幕布徐徐放下,我们蹦跳着走下了舞台,结束了演出。
这场活报剧的演出很短,只有几分钟时间,但却深深印在我的心间,七十年来,永难忘怀。这不仅是因为我对母校、对同窗们深沉的眷念之情;还因为这场演出所体现的主题,正是我们这代人在时代大潮汹涌之际形成的政治追求,也就是我们这代人在人生起步时的初心。七十年来,尽管世道变迁、甲子轮回,尽管历经艰辛、代价沉重,但是我的信念不改,初心依旧。而今垂垂老矣,来日无多,前景难测,但是我仍将坚守这份初心,始终不渝,直至生命的终结。
(2018年9月,写于母校双甲子校庆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