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脱欧谈判始于2017年6月,目前双方在公民权利、北爱尔兰边界、财务结算、过渡期等问题上达成了重要共识,但也有一些诸如解决争端的司法权、建立共管区等事宜仍存在分歧。无论双方以何种巧妙方式取得共识,英国脱欧的事实和脱欧谈判本身正在冲击60余年来的欧洲一体化。
新脱离先例将彻底摧毁欧洲一体化诸理论
2009年底生效的《里斯本条约》为欧盟成员国开了一道退出之门,而英国的脱离先例是欧洲一体化诸理论的终结。
自1951年煤钢共同体建立以来,欧洲一直在探索如何能够消除敌对走向更团结的道路,相关理论也应运而生。欧洲一体化理论始于联邦主义,舒曼、莫内、阿登纳都旨在建设联邦欧洲。新功能主义理论成为解释欧洲一体化的关键理论,该理论认为:“一个部门的一体化会外溢到其他部门。”经过十五年的发展,欧洲在政治一体化上遇到瓶颈。很多研究者认为“高政治”意义上的政治一体化是不现实的,国家不会完全让渡主权,欧共体不可能成为超国家的行为体。
虽遇到困难,但欧洲一体化仍在国家与超国家的矛盾中前行。随着苏联解体,全球治理理论开始兴起,人们逐渐用多层治理理论来解释欧洲一体化,“地区—国家—超国家”的治理观念深入发展。然而问题是,地区欧洲的兴起让国家这个行为体感到不满,因为它在侵蚀国家的主权,有分离倾向的地区纷纷借助欧盟的力量实现独立的夙愿。由于多元文化、地区发展、恐怖袭击、难民涌入等问题的出现,国家不得不考虑自身现实,根据《里斯本条约》开启脱欧也是一种政治选择。
英国脱欧公投虽无意于启动脱欧,但各种因素促成了脱欧现实。脱欧谈判将会让英国顺利离开欧盟,收回“国家主权”的英国也能更加及时有效地处理当前的国内问题。英国的脱欧先例宣告了欧洲一体化的各种理论的失效。部门和领域的一体化之外溢效应从此终结,那条从经济一体化到政治一体化再到超国家乃至欧洲合众国的道路已经宣告失败,邦联主义的欧洲也无法实现,多层治理的欧洲也成了无根之木。目前,各种理论均无法解释欧洲一体化,也无法给出一条明晰的发展路径。如若脱欧后的英国发展顺利,这种经验事实会彻底否定欧洲一体化的实践。到那时,各成员国纷纷依据英国脱欧先例开启脱欧,这并非不可能之事。
新地缘政治将重新塑造欧洲一体化的政治版图
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地缘政治不如先前那么重要,但并非无关紧要。对于欧洲一体化而言,特别是在欧盟东扩之后,欧洲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成为热议话题。欧盟的政治版图意欲延伸至土耳其、乌克兰等地,但内部问题频出的现实政治让其无法和无力再向外扩张。实际上,欧盟虽在倡导“多元一体”,但无法紧密地联合起来。作为欧洲三巨头的英、法、德之间也存在重大观念分歧,欧盟的规范无法容纳英国这个在法律、传统和习俗等方面独树一帜的国家。英国最后以脱欧的方式终结了这种分歧。
英国脱欧必然形成新的地缘政治图谱。在过去一年多来的脱欧谈判中,边界问题是英欧谈判中的关键议题。然而由于历史原因,英国的领土边界非常复杂。在脱欧问题上,英欧需要妥善解决的是:英国在塞浦路斯的主权基地的法律适用问题和北爱尔兰与爱尔兰的边界问题。关于在塞浦路斯的主权基地问题,双方主要关注欧盟法律是否仍继续有效的问题;关于北爱尔兰与爱尔兰边界问题,双方都赞成“软边界”而非“硬边界”,保持现有条件下的交往流通。可以说,英国脱欧谈判正在重新塑造欧盟的地缘政治。
一方面,英国脱欧谈判意欲在英国与欧盟之间打造软边界,这种软边界让欧盟的政治版图变得更加模糊,这种模糊性指的并不是先前欧盟或欧洲版图“外延”的模糊性,现如今指的是其“内涵”的模糊性。在新的英欧关系框架下,英国与欧盟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这仍是个棘手的问题。
另一方面,英国脱欧大概率不是唯一的案例,它会不经意间塑造“前欧盟成员国”这样的圈子。如果说之前欧盟在对外关系上把世界上的国家分为欧盟成员国和非欧盟成员国加以区分对待的话,那么今后欧盟不得不在二者之间加上前欧盟成员国这个群体。就对外关系来讲,欧盟与“前欧盟成员国”的关系比与“非欧盟成员国”的关系更加紧密。当然,最为亲密的是其内部的“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英国脱欧后新地缘政治的形成将压缩欧盟的发展空间。英国在摆脱欧盟“束缚”后开始打造全球英国,英美关系也会更进一步得以巩固,欧盟可能变成单纯的法德主导的欧盟,其活力和多元性会大幅降低。
新贸易协定将严重削弱欧洲单一市场效力与模式
英国脱欧谈判除了让英国通过法律程序顺利脱欧外,关键在于未来的英欧贸易协定上,也即在2020年12月31日过渡期结束后,英国和欧盟到底以一种什么样的贸易关系来相处。
诚然,英国退出了欧洲单一市场,脱离了欧盟的关税同盟,为的是能够自由地与其他国家订立贸易协定。但是,英欧贸易依赖性很强,英国几乎半数的贸易都是与欧盟国家达成。英国对欧盟贸易的依赖除了地缘因素外,最重要的是欧洲单一市场所发挥的效力。英国身为欧盟成员国,就享受到商品、人员、服务、资本的自由流通,英国对欧贸易便有了便利保障。
现如今英国正退出欧盟,也正在退出欧洲单一市场和关税同盟。对于未来的英欧贸易关系,英国试图推动打造新型贸易模式。特雷莎·梅给出的谈判目标是英欧之间建立一种全新的、积极的、建设性的伙伴关系,英国能与欧洲市场进行自由贸易。先前有人提出的挪威模式、加拿大模式、世贸组织模式等参考模式都被英国否决,英国非常自信地试图创造一种有示范效应的“脱欧国家模式”。但欧盟强烈意识到,未来英欧谈判贸易协定时必须要保障欧洲单一市场的完整性和固有机能,四种自由不可分割。因此,英欧双方对贸易关系的愿景之间是一种更加先进的自由贸易协定与一种更加注重内外有别的保护性贸易协定的角逐和对峙。然而考虑到现实中英欧贸易关系的紧密性,未来的英欧贸易模式必然会更利于双方的贸易往来。
英欧达成的贸易协定越便利,其对欧洲单一市场的效力和模式冲击就越大。英国脱欧后,它将会充分利用和尽情发挥其自身贸易体系的力量,这也是打造“全球英国”的重要举措。因此,脱欧后的英国与欧盟无意间成了自由贸易的竞争对手。尤其是,英国重新捡起自由贸易的旗帜,重塑与欧盟的贸易协定,这都对在关税同盟下的欧盟成员国形成压力,且暗中助长民粹主义兴起的欧盟成员国去追随英国模式。这当然是欧盟不愿看到的景象,但在实现英国脱欧软着陆的过程中,双方在贸易协定上务实有效的谈判却正在勾画和绘制这种贸易竞争之场景。
新公民权利冲击欧盟公民认同的力度
在英国脱欧谈判中,放在首位的并不是贸易模式、“分手”费用等问题,而是双方如何维持经历多年相互融合的公民生活不受到猛烈冲击,特别是如何保障在对方境内工作居住的公民权利。
虽然英国没有加入申根协定,但经过多年来的人员流动,英国和欧盟各自在对方境内的侨民逐步壮大了队伍。据统计,当前大约有320万欧盟公民在英国工作和生活,大约有120万英国公民在欧盟工作和生活。在脱欧谈判中,英欧双方都在为如何保护公民权益进行努力。目前,双方在居住权标准、工作和拥有公司之权利、社会保障权等问题上达成一致,但仍遇到诸如继续认可职业资格、地方选举投票、像已定居在欧盟27国的英国公民那样有继续迁徙的权利等问题。英国为其公民在欧盟中更便利地工作和生活进行谈判,而欧盟机构无权干预英国如何对待欧盟公民,因为英国脱欧的本质就是要把这种主导权收回。
从谈判的内容看,英国旨在为其公民寻求一种“特权”,这种“特权”将让英国人在欧盟取得便利;从归化公民的措施来看,英国正在把那些居住在英国境内的欧洲人有条不紊地转变成英国公民,给予在英欧盟公民很多权利。英国正在从行动上冲淡原本就不是很强烈的欧盟公民认同,它证明了欧盟公民认同不过是主权国家的临时性拼盘,而欧盟公民最终都会回到成员国认同的层面。
虽然英国国内各民族有着不同的地域观念,但总体上看,英国脱欧增强了英国国家认同。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在2016年10月5日保守党大会上称:“如果你相信自己是个世界公民,那你就不属于任何地方。你不理解‘公民身份’这个词的意思。”英国正在强化自身的民族性。然而,英国重新加强自身公民认同无疑是在削弱数十年来缓慢建立起来的欧洲认同。在欧洲一体化过程中,若不从制度层面增进欧洲认同,若欧洲公民仍是各成员国公民的集合体,欧洲就没有真正地一体化。在英国脱欧和强化英国公民权利的现实面前,努力实现一体化的欧盟毫无反击之力。